十千录

　　听了这话，舒海将怀中的小福放到了一旁的木椅上，而后把手中剩余的酥饼送进嘴里，站起身去厨房拿碗筷。
　　饭后，闵息带着舒海收拾桌子。
　　瞧着二人的动作，司堂便起身去帮忙，但刚碰到桌上的碗，那只碗就被闵息拿到了自己手里。随后，他放好这只碗，快步走到她身后，伸手按住她的肩膀，把她按回座上，“坐。”
　　这字一落，他扭头去看收筷子的舒海，开口：“小海，陪陪司姑娘。我来就好。”
　　话出，舒海应了一声，放下手中的筷子去了司堂身边，闵息则迈步走去桌边继续收拾。
　　接下来，便是舒海带着司堂坐到一旁的秋千上说话，闵息洗碗、擦桌子。
　　而舒海跟她说了一会话，便没了声，只能听到均匀的呼吸声。
　　司堂扭头一瞧，就见他已经歪着头靠在她的胳膊上睡了过去。见此，她小心将他扶起，让他枕着她的腿。在她腿边，是团成一团的小福。此时它闭着眼睛，肚子不停打着呼噜，尾巴有一下没一下地摇晃，模样瞧来很是舒坦。
　　闵息不在旁边，司堂不知晓舒海睡哪间房，他睡着以后，她就抱着他，一下一下地拍着他，她自己则抬眼去看池面。
　　不知过了多久，她才听到闵息喊她。随之而来的，是舒海被他扶起来靠在了他身上。
　　“这孩子重，司姑娘受累了。”说这话时，舒海已被他打横抱了起来，他低头看了看怀里的人儿，又抬头去看司堂，“夜已深了，你等了我那么久。我……”后面的话他没说，面上满是歉意。
　　见他这样，司堂笑着摇摇头，“没事的。我不困。夜里发发呆，也是好的。”
　　看着她笑盈盈的面容，闵息觉得将要说出来的话在喉咙里堵了一下，半晌过后，他才移开目光。可下一秒，他又将目光放到了她身上，移不了半丝，“司姑娘，我带你去房间吧。不用管小福，它一会儿会自己去小海的房间。”
　　闻此，司堂点点头，自秋千上站起身来，跟着闵息走。
　　闵宅不大，她跟着闵息绕过来时见过的那方小池，走过小池后头的一座小桥，往东走了十余步，就站住了脚步。
　　“司姑娘，已经收拾干净了。”闵息往后微微仰了一点腰，抬腿用膝盖把门顶开，“这间无人住过。宅中还有两间房，在西边。雯华和怀远闲暇时会来小聚，他们兄妹二人会住那边。我跟小海在南面那两间。你看看，若觉得房里还差什么，明日我去添置。”
　　话入耳，司堂看了眼房里，又看了看闵息，杨起唇角一笑，眉眼弯弯的：“好。闵公子费心了。”
　　笑颜入眼，闵息怔了怔。
　　趁他愣神之际，司堂已迈步进屋，回身把手放上门框，笑着瞧他，眼睛亮晶晶的，“早些歇息。”
　　而她这话落了好半晌，他还是愣愣地瞧她。
　　见此，司堂不再说别的，只笑盈盈地看他。再是半晌，他才回过神来：“好。你也早些歇息。我送小海回房。面盆中有热水，我方才洗好碗筷就打了来。现下应当不烫了。”
　　说罢，闵息便不再看司堂，抱着舒海回身往南面的房间走。但也只走出两步，他就顿住步子，回头与她说话：“司姑娘，若你睡不着，可以来南面的房里寻我，我陪你说说话。我的房门，便不关了。”
　　他话说完，才扭回头去，继续往前走。
　　至于司堂，则是一直看着他的背影，等再瞧不见，她也不愿关门，在门口站着看了许久闵息离开的方向，才把门关好。
　　房里很干净，没有异味，相反，有一股似有若无的木香味。虽说不似闵息身上的味道，但闻起来也是很舒服的。
　　司堂在房中站了几秒，过后径直冲着面盆架的方向过去，伸手拿来架上的巾帕浸入水中——拧干，擦了擦脸。而后吹灯，走到床榻边，掀开被褥，脱鞋躺下去，闭眼。
　　可闭眼闭了好一会儿，她的意识依旧很清醒，而且越来越清醒，根本没有一丝睡意。且不知为何，心底总觉得有些飘渺。
　　最后，她掀开被褥，下榻走到开着的窗户边，去看闵息的屋子。如他所说，他没有关房门，就连屋子里的灯也没有吹。
　　瞧着从他门里透出来的暖黄色烛光，司堂方才的飘渺之感顿时便少了许多。不过她并未去闵息房里打搅他，只是静静地站在窗前瞧着他房里的烛光。直至烛光熄灭，他自房里出来。随后，便见他向自己看了过来。
　　见了她的身影，闵息却是一愣，过后才向她走过去：“怎起得这般早？”
　　看他越走越近，司堂干脆回身，从房间门里迈步出去和他说话，走时，倒也不忘掐一个净身咒。等站在他面前，她才开口：“你也很早。”
　　对她这话，闵息笑了笑，“起来备早饭，辰时四刻要送小海去书院，等他去了书院，我再去城主府当值。”说到此，闵息看了一眼司堂身后的房间，“这般早，昨夜睡得不好么？房中可需要添置些什么？若是有想要的，我去置。”
　　闻言，司堂摇摇头，“没有什么要添置的，闵公子费心了。”
　　听她这么说，闵息收回放在房里的目光，转眼来看她，“那早饭想吃什么？我去做。”
　　话说完，他猛地一顿，随即扬唇笑起来，开始和司堂说他会做的菜式。司堂便从里挑了几个名字好听的。
　　对她挑出来的菜，闵息点点头，“你再睡会儿吧，等做好早饭，我让小海过来叫你。”
　　说罢，含笑回身离开。
　　司堂眼里瞧着他离开的背影，当下便三步并作两步追上他，“我帮你！”
　　而前面的闵息听到她的声音，当即就站住步子，待她上前来，与她并肩，而后偏头去瞧她，“司姑娘，你是客，哪儿有让你动手的道理？”
　　“再睡也睡不着了，我就在旁边给你打打下手，没准能学会这几个菜式。”司堂一笑，伸手去拉他的衣袖。
　　对此，闵息愣了愣，几秒过后，才想起来回话，“是了，你不住永贞，总是要走的……你若来日想吃……”后面的话他没有说，抿了一下嘴唇，心中无端觉得有些失落。他侧头看着司堂的侧脸，微不可查地叹出口气，“何时走？”
　　司堂倒没想到他会说这个，亦是愣了一下，可她并未说话，只扭头定定看着他，自然也没有注意自己快要与假山撞上了。
　　等注意到时，她与假山只有一步之遥了。
　　眼瞧着马上就要和假山凸出来的棱角来个亲密接触，司堂忙向闵息的方向迈了一步，意要避开它。
　　不过，她没有瞧见池中鱼儿从池中溅上来的水渍，所以迈到他身边时，她踩到水渍滑了一下。
　　感受到脚下的失重感，司堂立即伸手拉住闵息的手臂，想借他的体重站稳身子。但她刚牵上他的手臂，便被他一把揽在了怀中！
　　顿时，鼻尖就绕上了他身上的香味。
　　“司姑娘，路滑，小心些。”
　　由于她整个人埋在他怀中，所以闵息这话在她听来就有些闷闷的，听不大真切，以致这话落了好半晌，她依旧没有回话。
　　这样静默了许久，司堂才从他怀中抬头看他，“你方才说什么？”
　　而闵息见她整个人现下有些乱蓬蓬的，那张脸忽地便红了，连被她贴着的地方也缓缓发起烫来。他顿觉不对，赶忙将司堂扶着站好，他自己则移开视线，重复了一遍方才的话：“晨间路滑，小心。”
　　听他这么说，司堂点点头，过后便重新开口与他闲聊。
　　聊了没几句，二人已然到了厨房。
　　“司姑娘稍坐，我去打水。”闵息向司堂指了一下她昨夜坐的位置，“打来水以后，便要生火。烟气很呛，你在那边坐一坐吧。等火生起来，我再教你菜式。水井在小池边上，不远。”
　　话落，闵息笑了笑，抬手去挽衣袖。
　　见他的动作，司堂出声回应，随后转身面向他，伸手牵过他的手臂，替他挽衣袖，开口与他说话，却是在回应他先前的问题：“闵息，你方才问我何时走，我想了想，许是百年之后。永贞城的景色很好。”说到此，她顿了顿话，将放在衣袖上的目光移到闵息脸上，“人也很好。我很喜欢。”
　　这话说罢，她冲闵息一笑，伸手去指秋千：“挽好了。我坐在那里等你回来。”
　　至于闵息，听了她的话，顿时一愣，而后满脸笑意无论如何也藏不住。半晌过后，他才想起来去厨房拿打水的木桶。
　　司堂则迈步走过去坐到秋千上，杵着头瞧闵息打水。
　　现在的闵息，没有仙力傍身，是个寻常人。寻常人寿数百年，于她而言，弹指一瞬间。天道有言，为保四海八荒内秩序恒常，仙者不可随意修改凡人寿数，是以，她不可因一己之私，改闵息的寿数。
　　她只能……眼睁睁看着他到百年之期，无法插手。
　　虽说如此，但……只要他这一次平安便好。至于百年之后，她会等。等能再见到他。
　　思及此，司堂便见闵息回过头朝她笑了笑。对此，她亦回以一笑，笑罢，她瞧闵息的眼神又坚定了些——
　　百年又如何，就是千年万年，只要能再见到他。无论多久，她都会等。
　　可……长明怎么办？长明还在等她去修，总不能，将此事搁置下来，让他与她一同等下去。且那处灵地，她还不知晓在何处，还要去寻。
　　脑子里这么想着，她就见闵息提着一桶水去了厨房。再是一刻，她便能瞧见从厨房中飘出来的烟了。
　　等生好火，闵息才出来叫她，教她菜式。
　　不过，她学得属实不怎么样，菜式没学会，反倒把自己弄得脏兮兮的，还险些将她自己烧了。幸亏闵息反应得快，立即将她抱出去，这才没有烧到。
　　经此一事，闵息便让她乖乖坐在外面等。等他做好早饭，端出来。
　　待摆好碗筷，舒海也打着哈欠到了，他见了桌上放的菜式，惊呼一声，“师父，您都多久没做这个了！”
　　闵息却是一笑，“快吃饭吧，吃了饭，司姑娘待在家，我送你去书院。”
　　这话一落，舒海乖巧地点点头，开口喊了人，随后便动手给闵息和司堂盛饭。
　　饭后，一如闵息所说，司堂待在闵宅，闵息带着舒海出门，送他去书院念书。
　　她一个人在宅中闲得无趣，便在池边逗逗鱼儿，逗得烦了，又去逗逗在假山上舒展肚皮的小福。最后，她索性将小福抱到自己怀里，带着它坐在闵宅的门口，杵着头去数行人。
　　数到第一百零一个的时候，她只觉得眼皮直打架。
　　这好不容易有的睡意，她自然不能放过，是以，她一把捞过小福，带它往旁边挪了一个空位，随后将头一歪，靠着旁边的石狮子闭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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