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墨丹青

　　日本的裁缝真的不错，不出一个月就送来了好几件样衣，宋懿涵很惊讶，以为会是西装，可是从衣袋里拿出来的确是十分漂亮的小礼服，很贴合他身体的曲线，背带短裤白衬衫，还有金丝镶边的领带，搭配着崭新的小皮鞋。

　　非常的适合他，不是属于成年男人的魅力，而是少年人的青涩漂亮。

　　程华弌杵着手杖在他身后看他试穿，从那一米九高的全身镜中，宋懿涵将那人神态完完全全地窥探了。

　　那是可以称得上露骨的眼神，以一种亲密、暧昧、充满爱意地将他从头到脚的打量完了，半分没有遮掩。

　　实际上，他们已经发生了很多次，在家里养病这些天里。

　　最开始的是那天下午宋懿涵规规矩矩地上楼，敲开房门，然后被一只大手拢在脑后拉进房间，压在墙壁很不规矩地亲亲；而后，只要他愿意，都可以去敲开那扇门。

　　衣服改了几处细节，定版哪天，日本举办了个舞会。

　　舞会上请的都是北平有头有脸的艺术大师，调香、善文、对弈、书法、绘画……总共有四十几号人，他们之中有些人不过十几岁，也有的五六十岁上下，无一列外，都是在某些领域拔尖的代表。

　　当然，还有一些日本人，来来往往的，身边尽是打扮得花枝招展的舞女，小明星，交际花，她们都知道今日来参加的都是豪门世家，军官大佬，所以裘衣底下使出浑身解数，希望能获得舞会上某位男士的青睐，一朝飞上枝头做凤凰。

　　宋懿涵对这样的舞会并不热衷，只是跟在程华弌的身后。

　　不久后，一个女人走过来，手指纤长，手中握着烟杆，吞云吐雾的样子美极了。

　　他们是旧相识，她丈夫是程华弌的合作伙伴。而她本人呢，是苏州人，善围棋，那带有地方风情的吴侬软语实在好听。那姐姐倚靠着他，道：“好俊哩弟弟，给姐姐亲一口好不好？”

　　不等宋懿涵拒绝，那红唇印子在贴在他脸上了。

　　而后，他听见那个女人小声说：“日本画师折木良视鬼也出现在舞会上，那应该就是你的对手了，你可别认输啊，小鬼！”

　　“折木良视鬼？”

　　“对，是个很诡异的画师，据说他可以看透人心画出藏在人心中的鬼。”女人窃窃私语，将得到的第一手情报分享给了他，“我看过他画的那些画，确实让人不舒服，但不可否认，不论是色彩还是技巧都非常的高深。那些画我都转交给了华弌，你回去了后好好研究，不可以给我丢脸！”

　　“嗯！”宋懿涵似懂非懂的点了头。

　　没记错的话，前几天《新京日报》刊登了有关中日文化共融的文章，日方此举虽看似句句在讲“共融”之法，但实则有挑起“战火”之嫌。

　　还有一部分大师在文章采访中大放厥词，说中式文化发展几千年，根已经腐烂了，生病了。这时，需要借外力的手段去治疗，而这种治疗手段，就是彻底摒弃本国文化，学习西方先进文化。

　　那女人跟他传递完情报之后，深深吸了口烟，烟雾迷乱了她的脸，笑：“好了，你多加小心吧。”

　　“嗯！”

　　“折木良视鬼……可不是那么容易对付的！”

　　“我知道了，会努力的！”

　　“那就好，小鬼，我看好你。”

　　“好，谢谢！”

　　宋懿涵十分感谢她，因为他的确不了解折木良视鬼，现在有了对方的画作研究材料的话，事半功倍，可以少走很多弯路。

　　那女人很俏皮地朝他眨眼：“大家互帮互助嘛，不用谢～”

　　她说完就走开了，跟其他人去交流分享有价值的消息。毕竟，她不希望她的同胞输给日本人，当日本人的手下败将。

　　而宋懿涵回过神，身旁的程华弌不知道哪里去了。

　　留声机晃晃悠悠正播放着李香兰的《夜来香》：“我爱这夜色茫茫，也爱这夜莺歌唱，更爱那花一般的梦，拥抱著夜来香，闻著夜来香，夜来香，我为你歌唱……”

　　宋懿涵很不自在，四周都没有他认识的人，他到处逛，果然在香槟塔旁边看见了跟人聊天的程华弌，怎么说呢，虽说他也穿着别致的西装礼服，但更给人一种稳重，而他也确实吸引了不少女人注意，身旁还挤搡着两朵娇花，左边那朵是风情摇曳的玫瑰，右边那朵是清纯可依的樱花。

　　一个浓妆艳抹一个珠光宝气，都是对着他，衬着他。

　　宋懿涵吃味儿，心里头不舒服。觉得程华弌一点自觉性都没有。不庄重，不自持。

　　舞会开始，主持的日本人操着拙劣的中文：

　　“舞会开始，大家可以在舞池中寻找女人作为自己的舞伴，不必在乎对方的身份。当然，也只有在今晚，你可以带走在舞会上你所看上的任何一个女人。”

　　正在宋懿涵走神之际，有人从他身旁经过。

　　那个人身上带着迷离的香气，随后铃铛在响，他就像被什么东西催眠了一般，被蛊惑着，恍恍惚惚走到了舞台中央。

　　他彷徨地站在那里，水晶灯斑驳的光线让他有些头晕目眩，就在他试图清醒的时候，身体忽然被撞了一下。

　　一把精美的木制竹扇遮住了她露出来的半面，白皙的皮肤，勾人的丹凤眼，扇面之下的她是个极其漂亮的美人。她穿着一身和服，很歉意地弯下腰，淬血般的红唇妖娆地一勾，几乎将舞池上所有男人的目光吸引住了。

　　她有着一个精巧的尖下巴，脖颈修长，鲜红色的和服将她白皙的躯体笼罩其中，有种莫名的破碎感。只是很奇怪，她的身高比起宋懿涵来说要高大许多，肩膀也很宽。

　　但是她太美了，这种美冲淡了怪异感。

　　不少男士朝她走来，弯下腰，伸出手：“不知道我有幸请你跳一支舞吗，迷人的小姐。”

　　与此同时，更多的男人走上前。

　　他们贪婪的，痴迷的，看着她。

　　女子柔唇轻启，并没有应邀，而是淡淡地看了他们一眼：“很抱歉，我只跟真正的绅士共舞。”

　　她的声音并不轻柔细腻，甚至，沙哑得有些古怪。

　　宋懿涵对她这话愣了一下，转而间那女人的手在他面前半抬起。

　　“你愿意跟我共舞一曲吗？”

　　“我……”

　　“可以吗？”

　　“嗯。”

　　处于礼貌，或者也是为了帮助面前的女人解围，宋懿涵将她轻轻地拉了过来，步入舞池。他们短暂地跳了一支舞，因为女人身高的缘故，他还要矮上许多。这让宋懿涵很尴尬，但显然女人并不在意这些，她将他的手搭在他的肩膀上，身体在旋转着紧紧地依偎着他，温热的呼吸时不时擦过他的耳边。

　　女人的眼睛狭长而迷人，看上去有些熟悉。

　　宋懿涵搂着她的腰肢的手出了不少的汗，那股怪异的感觉愈发的强烈。

　　直到女人衔住了他的耳垂，带着几乎恳求的语气：“連れて行ってくれ……”她攀着他，似乎不知道该怎么办了，迷茫又无措，“ツル，ツル。”

　　她……在说什么？宋懿涵堪堪停住了步伐，还没有等他做出反应，背后有人叫了他一声：“宋懿涵！”

　　是程华弌，隔了几个人，手中捏着一把打火机，就着吸烟姿势点燃香烟，然后抬眸凝视着他，宋懿涵不敢动弹，心虚地松开女人，朝他走了过去。

　　尽管女人再三的挽留，他还是推开了。一到程华弌的跟前，他就乖乖的，稍稍地靠近，发现他家的小少爷冷着脸，把他揪在跟前，挡住闲杂人，飞快的，偷偷的，在他还没来得及反应的时候就给了他屁股一巴掌。

　　程华弌的手指带有戒指，头顶的灯光照射下来，闪耀着迷人的光芒，就是有一点不好，打人特别痛，宋懿涵被打懵了，程华弌此刻危险地盯着他：“懿涵，这宴会上的女人你一个都不能碰，更不能带走……”带着警告的意味，“知道了吗？”

　　程华弌停住，蓦地抬头，大吊灯白晃晃的刺人眼，把宋懿涵搞得也窝窝囊囊的。

　　他看女人，碰女人可以，凭什么轮到他宋懿涵就不行了？

　　这不公平！

　　宋懿涵刚要顶嘴，被程华弌冷冷扫了一下就闭上了，特别窝囊地，小声嘀咕：“凭什么啊……”

　　这一刻，程华弌的神情有些难以形容，他刚刚看到了那个日本女人，如果他没有看错的话，那个日本女人其实是……打断那骇然的想法，转过身往人少的阳台走去，宋懿涵跟上去。

　　“来一根？”他吸了口烟，问。

　　宋懿涵咽了咽口水，他不会抽烟，但他见过程华弌和程老爷抽烟，有点心痒痒，他见过程华弌抽烟的样子，把他浑身的骨头都抽酥麻了，颤抖着手，双手从对方的手中接过那只烟，牙齿和那烟头上的刚刚咬过的印痕对上，缓慢地抽了一口，刚抽就咳，咳得他满脸通红，五脏六腑都绞痛，眼泪都流出来了。

　　他哆哆嗦嗦的，把烟还回去。

　　程华弌把烟从他手中接捏来，送进嘴中，浅浅地吸了一口，慢慢的，将烟雾吐了宋懿涵一脸：“连烟都不会抽，碰什么女人？”

　　宋懿涵刚憋回去的眼泪，又被烟雾给逼出来了。

　　他恨极了程华弌，觉得这人可真坏。

　　宋懿涵仍然嘴硬，他局促地咬着嘴唇，顶嘴：“那你会抽，那你是不是碰过……”他抓住栏杆，莫名抬杠，“不自持，不知羞！”

　　程华弌瞥了他一眼，冷笑。

　　宋懿涵头皮发麻，留声机依旧在播放着音乐，程华弌向他靠近：“我碰没碰过……你心知肚明。”

　　“……”宋懿涵抬杠失败，彻底闭嘴了。

　　“好了，别贫了。”程华弌什么没见过，正因为这样，他需要去提醒一下宋懿涵，“刚刚那个跟你跳舞的日本女人……”他停顿了一会，然后神情变得严肃的，朝宋懿涵抿唇，“不是女人，是男人。”

　　烟再次吐了出来，青色的烟雾聚合再消散，宋懿涵杵在原地，半天没有反应过来。

　　是男人？

　　他们两人离的很近，近得宋懿涵听到这句话后全身泛起了鸡皮疙瘩，这时身后传来木屐的声音，嗒嗒嗒嗒，由远及近，清脆响亮。像是冥冥之中有感应似的，宋懿涵转过头，就看见了如花魁一般靡丽妖艳的脸，那人笑容不变，朝他招了招手。

　　是堀川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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