霜降碧天静

　　三月，扬州。

　　瘦西湖畔，一条小船缓缓穿过五亭桥下最宽的桥洞，赵初静盘腿坐在船头，船慢慢移动着。这个时节，柳树抽芽，桃花嫣然，白塔、钓鱼台、五亭桥一起出现在视线里，宛若一幅美丽的画卷。

　　春日里的景色，当真是其他季节比不得的。

　　旧梦不在应新生。

　　她今日穿了一件白色绣着浅粉色小花的裙子，头上简单插了一支白玉簪子，脑后头发垂着，随风而动，一切都是新的，是新的开始。

　　“姑娘。”

　　赵初静扭头，“前辈。”

　　剑侠端着一杯煮好的茶水，也递给她一杯，“你这煮茶的本领堪称一绝，是谁教你的？”

　　“我的师伯。”她看了看远方，她又想起来了昔日桃花幽谷的光景，若是师父师伯泉下有知，应该会为如今的赵初静开心。

　　剑侠年逾古稀，早已看惯了生离死别，“人就是这样，看着自己身边的人一个个离去，又无可奈何。”

　　终归是无可奈何花落去罢了。

　　赵初静点点头，“但我还记得她，她也永远活在我心里。”

　　看着她如今的状态，剑侠摸了摸胡子，“你这气色，可是真比几个月前好多了，这也让我相信，我的医术，没白学。”说罢，剑侠摸着胡须大笑起来。周琮的医术已经是顶峰了，他的师父剑侠自然不会比周琮差。

　　“往日不可追，之前的事就让它过去吧。”初静不想回忆过去，都过去了，过去的深情与无情，都过去了。

　　两岸有桃花，赵初静远远望过去，流水淙淙，水中夹杂着花瓣，汇入莲花池中，机智的黑天鹅及时躲过了小船，在水面上划出一圈涟漪。

　　停船靠岸，二人下船之后，赵初静朝剑侠跪了下来，“还未曾谢过前辈救命之恩。”

　　剑侠忙扶起来赵初静，“是你命大，命不该绝，我只是做了我应该做的事，你是有福之人。”

　　当日，剑侠从回春馆强行带走赵初静，本想了却周琮和赵初静的尘缘，让周琮不要再苦苦纠缠，一错再错，可周琮还是执迷不悟。看着可怜的姑娘，剑侠感叹不已，周琮欠她太多，准备尽自己毕生所学一定要救活她，可并没有什么用。

　　剑侠于是寻了一处风水宝地准备让赵初静入土为安，在安葬赵初静之时，剑侠惊奇的发现有希望，她还活着！她的脉搏时有时无，之前几乎探不到，为了救活初静，他并没有告诉周琮，而是将初静带离梧桐镇，去更加温暖的南方，方便赵初静恢复，那时正是深秋冷雨之时，天寒风冷，初静调理了几个月直到现在。

　　周琮曾经封住她的内力，怕她离他而去，在她跳湖之前都未曾解开过，周琮的武功，除了他的师父，目前无人可及，也就只有周琮的师父剑侠有能力解开他封的内力，内力已解，赵初静全身都觉得舒爽，如今已经是来年三月，她的身体愈来愈好，且心情愉悦，一些病痛也都消失不见。

　　心情好了，真的有助于养病。“不知为何，现在总觉得我这身体素质比之前好多了。”

　　“你的病是虚症，需要好好调理，我带你来到扬州半年多了，这里的确景色宜人，是个绝佳之地。”

　　“往后在这里居住，也是不错的。”赵初静看了看瘦西湖附近的桃红柳绿，真是人间天堂，江南盛景。“烟花三月下扬州，这美景被我赶上了。”

　　剑侠却道:“人的生命宝贵，万不可再轻易放弃，这次若不是你命不该绝，该是多么让人惋惜的一件事啊。”

　　初静也感慨良多，“当时困在里面无法逃脱，心灰意冷，且自己药石无灵，又不想死后还要受他控制，不想是生是死都受他辖制，于是除了一了百了不知道该如何破解困境，如何能让我自己得到解脱，便走了那条路。现在想想，的确是不值得，我不应该为了旁人就伤害自己，而且是让我万分痛苦的人。”

　　明明知道无法逃脱周琮的手掌心，不想死在周琮怀里，不想与他合葬，于是选择了跳江，可周琮手眼通天，即使她跳江又怎样？还是会被他找到的，无非是不能死在他怀里，合葬，她逃不开的，幸好遇见了剑侠。

　　赵初静曾经记得师伯和师父谈论过，说她活不过三十岁，还一直瞒着她。不敢让她知道，但她是知道这件事的。现在看来，这三十岁，倒并不是活不过，而是重新活，因为她遇到了剑侠救了她。多年的病痛她捱了过来，如今的身体虽然还是不好，但暂无性命之忧。初静今年已经虚岁三十岁了，这三十岁过后，是新的生活，是没有周琮的生活。

　　剑侠多年游历只为四处行医救人，这几个月来，赵初静随他见了众生百态，对生命，也有更深的理解，现在想来，当初自杀，是不值得做的事情，虽然承受不住，但自己没错，伤害自己，就是不值得。

　　初静知道周琮已经离开人世了，她听到这个消息还是有些难过的，毕竟她真的爱过，周琮对她也曾真心实意过，但话又说回来，她们最后的那几年，她那么痛苦，都是拜周琮所赐。

　　在她被剑侠从周琮手中救走，意识模糊还未清醒之际，她梦到了周琮。她与他不同，周琮之前会经常梦到赵初静，而赵初静却很少梦到周琮，屈指可数，大概是她内心对他又恨又怕，已经磨灭了她的爱意。

　　梦里的他还是他们刚成亲时的样子，她那时还并不知道他的真实身份，只觉得他是这世上最好的人，而她是这世上最幸福的人，在她心中，周琮最让她怀念的时候，就是此时。

　　还像以前一样，如果二人都有事做，就坐在一起，可以长时间不说话，做自己的事情，周琮读医书，赵初静作画。如果二人没事做，就腻在一起，或是在榻上同看一本书，窗户开着，微风阵阵，赵初静躺在周琮怀里，或者是床上，二人并排躺着聊天。

　　那时的情爱时光，就是腻在一起，当时怎么都不会觉得烦腻。他们两个，周琮更黏她，对于周琮来说，赵初静寸步不离他，他才有安全感。

　　他对她说了很多的话，谢谢她告诉他什么是生活，什么是活着的意义。

　　周琮整日和她生活在一起，聊天，下厨，赏花，作画，读书，品茶，饮酒，出游……这些都是周琮做杀手不曾体会到的人间烟火。

　　如果不是因为赵初静，周琮不会去认真钻研生活，估计做一个杀手沉浸在仇恨中就这样过一辈子。

　　他依稀记得，那日阳光正好，他从屋中出来，就看到楼下院子中赵初静在给花浇水，这样的日子，平静又美好，他本在阴暗处，有阳光照在了他身上，他便要想去追逐太阳，可太急太冲动，太阳越追越远。

　　周琮又拿出了他们二人定情的一双红色珠串，赵初静那串在她去往云中后便丢弃了，不知怎的竟被周琮找了回来。

　　“我是扔掉了我的这串的……”

　　周琮内心无限悲凉，“对不起，是我让你失望了。”

　　也不知是怎么的，初静拿过手串准备再戴上，梦中的自己不受控制一般，若是现实中，她万万不会再戴上的，刚戴好，手腕上的珠子突然坠落，撒了一地，这珠子摔过多回，如今珠子都不完整了。

　　她刚要捡，就听见周琮告诉她：“初静，坏了的珠子，就不用捡了。”

　　“深知身在情长在。”周琮握着她的手，“我相信，人不在情也是常在的。”

　　奇奇怪怪的话，赵初静想说什么，只听得周琮突然说:“初静，我要离开了，不能陪着你了，接下来的日子，你要好好的。”

　　听完周琮说这句话，赵初静就醒了，映入眼帘的是一个头发花白的老者。

　　“姑娘，你终于醒了！”

　　她只觉自己有很强烈的怅然若失感，心中十分难过，她问:“前辈，周琮在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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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日子一天天平静下来了，初静就想这样过下去，平平淡淡地过着，她爱过周琮，对于其他男子，她无法爱下去，更不想开始新的爱情，虽然不再爱了，但爱有痕迹。

　　那串象征他们爱情的红色珠子，她的早已丢失，剑侠问初静要不见去见见周琮，拜祭一下，赵初静说不用了，但周琮那串珠子她留了下来，只是不会有人再戴了。

　　她此生唯一爱过的人，叫周琮，但早已不爱。爱意会消失，但它存在过的痕迹无法抹去的。

　　如今她的身体状况在慢慢转好，人只要心情愉悦了，病痛很大程度上会消失不见。初静很喜欢扬州，她准备下半辈子就留在扬州。

　　二人一直沿着湖边走，赵初静看到前方有处茶棚，“前辈，前面有茶棚，去歇息会儿吧。”

　　多年以后，会有人知道他们曾经情比金坚吗？都不重要了，只是“曾经”而已。赵初静不会去想什么身后留名，活在当下，享受如今的快乐时光就足够了，至于周琮，她心里曾经有一个位置是留给他的，如今或许还有位置，但她不会在意了。

　　赵初静坐了下来，阳春三月，温暖的春风拂过赵初静的脸颊，她坐在茶棚里，品了一口茶，欣赏着瘦西湖畔的景致。

　　——全文完——
　　随春山
　　二零二二年六月十一日傍晚
　　于邯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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