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街与雪

　　几日后，法院宣判结果出来，古世卓因肇事逃逸一案，被判七年有期徒刑。对此结果，董市长置之一笑。

　　孟秘书看他一眼，继续陈述，“犯罪动机，无疑是被抹掉了。如此来说，应是按照普通的肇事逃逸案来判的。如今这世道啊——”他咂咂嘴，“有钱就是大爷。七年后，人古少爷出来，还是一条好汉。”

　　“这事呢，想不想了解一下？”董市长扯扯领带，望过来的时候邪魅一笑。

　　孟秘书倒是一滞，“从理智、冷静的角度说，我劝你还是别了。这次你能够做到置身事外，不参与他们，从中逃过一劫，已是不易。怎么，你还想主动往那浑水里趟？”

　　“我的意思，是以备不时之需。”

　　孟秘书蹙眉，想了一想，随即眉眼弯弯，“哎呦，老董头，你这是？”不知为何，他忽觉，有种栽培了多年的古树，在这一天，终于开了花之感。

　　“日后，我就是有家室的人了。”董市长站起身，往外走去，“你定是不懂。”

　　孟秘书剜他一眼，没有接着与他一般见识。“那我，就去了解了解？”反而，他其实对此也是雀跃的——常年处于官场，凡事还是灵活点好。

　　“去。”

　　能够在这里遇见熟面孔，吴雪也是稍感错愕。她遮了遮帽檐，本想拿了蛋糕，就走人了事的，但发出声音时，还是被人认出来。

　　果然，高帆叫住她，“没想到在这里再见了，吴小姐？”

　　吴雪只得停下，呵呵一笑，“是啊，好巧。”不过她没有久留的打算，已经往外扯着身子要离开。

　　高帆瞥她一眼，“我说再见陌路，吴小姐你，履行得倒还真诚实。”

　　被讽刺的人，手握门把手的右手一滞。她吞口口水，回头一笑，“我看前面有家咖啡馆，高先生你不急的话，上前一叙？”

　　“当然不急。”高帆从服务生手里接过蛋糕，先她推门而出。

　　咖啡馆里有轻音乐，所有情侣们，也大都在低头缠绵。吴雪环顾一周，莞尔轻笑，“找的这个地方，貌似不巧了。”

　　高帆微抿口咖啡，目光眺向窗外，“你有没有觉得有时候，一念之间，就是一生。”

　　吴雪的脸色一滞。眼前之人，对于恢复起记忆的她来说，真的再熟悉不过。“你说得对。所以我非常庆幸，当年在美国那晚，你最后屈服于我。若不然，我现在已没脸见街明了。”吴雪苦笑一番，低下头去。

　　当年她精神抑郁，时而消沉。与高帆偶遇，他对她颇为照顾，并在此期间，她病情一度好转，甚至要一意孤行，选择回国。有时候就是这样，世间情事皆可笑。高帆当真没有想到，他一心一意对待的姑娘，病情痊愈后，心里第一个想到的、想要回去寻找的，却是另外一个男人。他不甘心，将吴雪囚禁于自己在美国的公寓里，并在两人发生分歧的一晚，企图要对她实施不轨。那以后，吴雪再度犯病，且较之从前，变得更加厉害了。

　　高帆惊疑地将目光从窗外转移，落在对面如此平静的女人身上。她就是有如此魅力的，让人一眼看过去，便觉安心不已。

　　“你记起了——”但她现在的平静，让高帆顿觉无地自容。

　　吴雪温婉一笑，“你算不上一个君子，但谢谢你，最后选择做一位君子。”

　　高帆的脸白一阵，红一阵。他依旧不甘心，“在你眼里，董街明永远是十全十美？”

　　“当然不是，高老师。因这是关于两厢情愿的爱情，我爱的是他，所以你与他的所有行为，我会更加偏爱、或者更容易原谅的，都更倾向于他而已。这就是我今天想对您说的，当爱而不得的时候，也是时间，该选择放弃，成全自己了。属于你的缘分，也许就在不远处，只是你从不想承认自己的失败，并接纳其他人的走进。最后，齐秉梅与别人结婚，你的心里，当真没有一点痛吗？”吴雪语重心长。

　　当年齐秉梅为追随他的脚步，豁然选择出国留学，赤心一片。

　　高帆突地蹙眉，“你总是喜欢站在道德制高点，吴雪。如你所愿，我们以后，就真正做到相逢陌路吧。”他掂起蛋糕，起身离开。

　　高帆出门，迎着太阳，心情却一点点落入谷底去。他这前半生，因为姐姐的死，性情大变。也享受过被爱的虚荣，更追逐过此刻他每走一步，便要远离一分的挚爱。不过也许是乏了，当他那次在医院看到吴雪与董街明的重逢，他忽然间意识到，这世间果真，最难去的地方是人心。他辗转十年，还是敌不过她与另一个男人的两情相悦。

　　且他也自知，也许相比于齐秉梅对爱的果敢与坚毅，他倒显得更加自私一点。是的，他从不否认自己不自私，也更加相信，董街明比他，也强不到哪去。如此，高帆神色凝重中，迎着太阳越走越远。

　　吴雪透过整扇落地窗，看眼那背影，又低下了头。

　　董市长下班回家的路上，途径花店，想了想，还是停下买了一束香水百合。其实早晨出门，董太太曾无意间念叨，说客厅里缺少点鲜花，来烘托气氛。这暗示，他觉得挺明显的。

　　正打算回公寓，这时候手机却响了，是一串陌生号码。他蹙眉，犹豫一下，还是接通。

　　“董市长晚上好呀！”清脆的女声传来，“不知，可还记得这个声音？”

　　他英眉一挑，觉得这事好玩了。“古小姐嘛，自是记得。”看眼屏幕，他有些好奇她打过来，是所为何事了。

　　“别呀，倒是让我受宠若惊了呢，董市长。”这边，古曼曼眼神一晦，“这会儿有空么，挺不好意思，想向吴雪借您一顿晚餐时间，有要事一谈，如何？”

　　“我私人手机保密性挺高，古小姐你，总得让我知道一下你的消息来源。”董市长不急不慢道来，明里暗里带着威胁。

　　“这个嘛...纠缠董太太要来的。”那边爽朗一笑，“而且您放心，保证已经跟董太太打过招呼，不会让您跳进黄河洗不清的哎。”

　　董市长：“...”

　　对方再加码，“我是真挚地邀您，来听个好听的故事。怎么样，有兴趣么董市长？”不过不等他回答，对方把地址报上，便掐断了电话。

　　董街明脑袋放空了一阵子，方向盘一转，小黑驹便在渐深的夜色里，朝反方向疾驰而去。

　　餐厅定在一家隐秘的日料馆。进入院落，有假山与水池在昏光下相映，环境清幽。古曼曼就等候在二楼一间包厢。

　　董市长进来，一屁股坐下，“什么隐秘事，还值得你包下整个餐厅？不得不说，你们商人，活得还是比我们自在。”他把尾音，拖得很长。

　　“董市长这么说，可就见笑了。”古曼曼忙斟茶，“您在其位也不久，怕是没少见我们这行人，好吃好喝把您们当祖爷爷供着的场面吧。说到底，自古往今，你们为官之人，那都得是这个——”

　　她伸伸大拇指。

　　董市长似笑非笑，“嗯，那你今天找为官，所为何事？”对面女子铁齿铜牙，也不怪吴雪入瓮。

　　古曼曼抬下眼，面露不悦，“这就妥协啦，市长？不都说，你这张帝都名嘴，很难屈服的？”

　　“今时不同往日，古小姐。”董市长看眼腕表。吴雪一个人做晚餐，指不定，要难吃到什么地步呢。

　　古曼曼知晓其意，心下不免一酸。她闪过一丝念头，羡慕吴雪的好命，能遇上这种男人，并得之倾心一片。但也仅此于此，她转而便利落拿出资料，呈在桌上，莞尔一笑，“这是古世卓故意杀害我大哥的证据，还请董市长您浩然之正气，能为正义发声。”

　　有照片，有文件，整齐地摆在桌面上。

　　董市长一滞，随即笑笑，“这是何意，古小姐？”

　　“不久前，我大哥车祸身亡，我二伯母听到消息，也突发脑溢血，相继而去。一夜之间，造成这悲剧，让我不能忍受，也不能相信。”古曼曼的神情异常严肃，“经我调查，此案确与我二伯在外私生子，古世卓有关。是他命人对我大哥的车动手脚，才酿造此祸端。呵，他杀人成性，不久后又为了现女友，撞死前女友灭口，可我没想到，他这个恶鬼，才仅仅判七年。”

　　“你为什么，选择跟我说这些。”董市长摩挲着磨砂茶壶，晦暗中，看不清楚他一点神情。

　　古曼曼蠕动嘴唇，殷切地看过来，“古家势力，你也是清楚的，董市长。我的意思，我一人之力，势单力薄。”

　　“你凭什么会认为，我就会与你同仇敌忾？趟进这浑水，可于我百害而无一利。况且，你所说那古家私生子，事实是我生母养子。”

　　古曼曼一滞。两人便在昏暗的灯光下，对视良久。她也确实知道，这种做法，于对面身居高位的人来说，有多么唐突。且若不是有吴雪这层关系，她想见他，有如登天之难。

　　但她当真没有办法了，“古家所有人，都要选择包庇。难道您与他们一样忍心，放一个凶手逍遥法外？如果那样，吴雪简直，就是看错了人。”

　　她很大胆地做了反激。

　　董市长注视她良久，随即低头一笑，将茶水倒进杯盏，“小雪她，倒是会给我找难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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