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权从美人意
我紧张看向玄凌,只见他已然面显冷硬之色。
“是有那起子糊涂人爱在背后嚼舌,皇上也别往心里去。”她曼声而语。
玄凌面上已有怒色火焰烧在眉心,继而蔓延两颊。这怒火想来一半一半,一半是眼前就有人当着他面慢嚼舌根儿,一半是这种舌根儿背后已经不知被多少人嚼过了。
“汝南王已得高功,此刻必然喜不自胜。汝南王与慕容一族有千丝万缕的联系,若皇上此刻授权于华妃,恐怕汝南王一时忘形反而于战事不利。”她这是开始公然揣测大周将帅心思,以及之间的关系,以作君臣之间的挑拨了。她软软说了这话,见着玄凌面上已有风雷之色,一触即发,却忽然拾起衣袂,起身离座,跪倒在地,怯怯道:
“臣妾胡言乱语,妄议朝政,还望皇上勿怪。”满宫的奴才都吓得随她跪倒在地。我侧眼看她,已不是方才细语挑拨之态,取而代之是一副楚楚可怜,泪挂眼睫之态。又偷瞥玄凌,他闭目良久,脸色亦几番变幻,睁开眼睛看了看甄嬛的脸,脸色竟然出奇缓了下来,且带一丝感动之色:“起来吧,后宫中唯有你如此细心为朕剖析时局,朕怎会怪你?”
众人这才松了口气,随着甄嬛起身,她重新落座,低首于玄凌面前,盈盈有泣语:“臣妾今日说着话并非妒嫉华妃娘娘。而是希望皇上能权衡利弊,暂缓恢复娘娘协理六宫之权,一则以平物议,二则不损皇上天威,三来等节庆时再行加封,便可名正言顺,六宫同庆。”
前方将帅打了这么大胜仗,全无表示。究竟平息物议,还是物议,实不好说。至于加封,又不是加封别人的老婆,却不晓得哪里不名正言顺了。玄凌也无心细思,只耐心的安慰转换——“你且放心,朕都依你!”他面有温情脉脉,“想来皇后有女史帮忙,也不会累着。”
“皇上若怕皇后娘娘累着,倒不如让眉姐姐帮帮忙。”甄嬛提议道。我却点了点头,为人为己,
她这一点用意是好的。
熟料玄凌摇了摇头:“朕以为她素来稳重,有贤德。可没想到此次也急于求成,乃至轻入人圈套,几乎丧命。如此,还是叫她避避风头,沉稳沉稳吧。”
如此,甄嬛也不好再说,静了须臾,略略侧首,“皇上累了,佩儿端碗杏仁茶给皇上。”
我呆了一呆,突然发现,自己不知何时站在甄嬛的身后,却不知她为何叫佩儿,想回头看看佩儿在哪,后背却被人推了一推,不自觉上前,捧了那杏仁茶递到前头:“皇上请用茶。”
玄凌下意识看了看我握盏的手,目光挑上来,不禁嗤的笑了:“素手青瓷甚是雅致,只是红裙绿髻,便未免俗气了。”
我呆了一呆,不知如何作答。且听甄嬛笑道:“这丫头也是呆的,臣妾赏了她红妆,竟也不知换换头饰鞋子。罢了,我有套湖蓝的缎子,且赏了你下去换吧。”
她言下之意是叫我丢了丑赶紧走开,我方知她用心至此。心内一晒,面上也不作色,只道:“奴婢多谢小姐厚赠,只是一来僭越了品级,二来湖蓝不是奴婢喜欢的颜色。故而奴婢只能谢绝小姐好意了。”顿了顿,转向玄凌一笑,“皇上,奴婢并不觉得红绿搭配俗气。”
“哦?”他扬了下眉,越发笑了。“说来听听,怎么就不俗气了呢?”
“皇上且放眼人世间,红男绿女随处可见。回顾自家紫奥城内,处处碧瓦朱墙,花红柳绿。皇上何时看着,不觉赏心悦目呢?如此可见,红绿之配,本是世间最合宜之配,何来俗气呢?”
一番话说得玄凌竟是无语了片刻,只静静盯着我,笑道:“说得有几分道理。没想到这不懂诗书的丫头,也有不俗之见。看你这般随意不羁,倒显得你家小姐精心配的一身荷粉衣裳和满头珠玉俗气了。不过,似乎哪里还欠缺什么。”他说着,上下打量着我,忽然问道:“你喜欢杜鹃花吧?”
我抚了下鬓边,今日并没有簪花,没由的尴尬,脱口问道:“皇上怎么知道?”
“朕昨晚还在看安嫔的涉江采芙蓉的刺绣,采荷侍女的头上有一朵杜鹃。素日也曾见你戴着。”
“是,奴婢的确喜欢杜鹃。”我低下头去,只觉的脸烧的厉害。有些后悔方才与甄嬛斗气。不过,斗一斗也好,叫她知道我从来不会由她随意可捏,无能反抗。
皇帝能多瞧我两眼,不也对她有所威慑?可是,我憎恨的人,竟然还要倚仗。一时心里五味杂陈,耳听着帝王问——“为什么?杜鹃美则美矣,然杜宇伤梦,魂托杜鹃,寓意何等凄凉?”也忘了答,直到他又道,“罢了,你只是个丫头,不懂诗书,哪里知道这些?”
我这才如梦方醒,道:“皇上不觉得杜鹃寄托了人世间最美好的梦想么?不管这梦想能否实现,但因她的美好,奴婢便有足够的理由喜欢她。”
他愣了愣,不禁脱口说了个好字。旋即吩咐李长——“去御花园采一朵最红艳的杜鹃来!”
“是!”李长躬身去了。
我微微错愕,看向甄嬛,只见她原本脂粉生香的面色没有什么表情,只是淡淡有些冷。李长片刻回来,以浅碧冰盘托了几朵火焰杜鹃。玄凌指了指我。于是李长将花送到了我的面前。我实在有些受宠若惊,伸手择了一朵,擎在指尖,躬身一福道:“奴婢多谢皇上赐花,谨以此花祝大周江山永固,百姓永远安居乐业,敬仰大周。”
那一顿早膳,皇帝吃的格外高兴,甄嬛似乎亦如是。想来那些精心烹制的荤素美味,是极合口的。
吃罢了早饭,皇帝犹不舍离去,最后道:“朕近些日子要忙于国事,只怕不能过来陪你。”甄嬛亦谦婉:“皇上要自己保重龙体,莫让臣妾挂念。”
皇帝离去,众人忙碌撤下残席,甄嬛只留槿汐在身边陪伴。
……
秋气渐深,棠梨的恩宠却越来越热。玄凌虽然一连半月未至,但恩宠却是人所共见。听闻甄珩在边疆也立了不少战功,因为受了些轻伤,又有着甄嬛的关系,奉旨回京,一来养伤,二来成亲,延续甄家香烟血脉。甄珩一入京,便准入宫探望亲妹。来之前,玄凌将一册朝臣及子女女儿的名单交给甄嬛准其为兄择女指婚。这样破格的盛宠,后宫无人不艳羡。我却未见着甄氏兄妹有何感激之色,只是慨叹各自婚姻皆不由自主。在他们的‘悲剧’映衬下,我显得较为麻木。或许,人都是只想着自己的那点不幸吧。
那日安陵容亦来小坐,竟与甄珩打了个照面,甄珩的脸色立刻温柔如三月春花,或许此能解释为对‘故人’怀念?陵容也尽量客气,犹提念甄公子昔日到旅店亲自接到甄府的好处,但坐了少顷,也便离去了。
桂子花开时节,秋风满院,细小的金银桂花在风中轻轻起舞,无一个角落不至,仿佛帝王细心呵护宠妃,无微不至的心意。幽寒空气中,甜香肆意挥洒弥漫。甄嬛一袭紫罗单衣,不怯秋凉,扭着身子躺在西窗暖阁的卧榻上,惬意无聊。我独自坐在廊檐下,将最后一次晒过的话梅收进一个青瓷瓮里。一阵风过,桂子落了满身。不去拂拭,但仰头深吸了口气,只觉空气甜香,五脏六腑皆醉。这样舒适美好的意境,怪不得人人都愿做宠妃的奴才,为其效劳。
正在出神,忽见宫门口处,明黄一闪,竟是玄凌大步而入。他的不期而至,着实吓了人一跳。后面亦步亦趋的跟着内务府的总管太监姜忠敏。我连忙福身在地,他只瞥了我一眼,便大步匆匆的进了莹心堂。眼看姜忠敏手中托了托盘,用大红绸子蒙着。我心里好奇着是何赏赐,于是也跟了进去。甄嬛已然慵懒起身,不胜惊讶:“皇上怎么来了?”
皇帝坐在榻边,端起茶,也不嫌寒温,便一气饮了。这才命姜忠敏揭开一个盘子上的红绸,绸子一撤,只见一双珠光璀璨的宝鞋呈现在眼前。
从甄嬛的面上神情能够看出,这宝鞋必然价值不菲。
姜忠敏急着谄媚,一句句介绍那鞋的制作来由。此鞋鞋底为蔡玉,鞋面为蜀锦,没三年一匹,价值千金。鞋头坠硕大迦南珠,周遭亦缀满百颗细小夜明珠。鞋内以各种名贵香料填充,总价不下万金。
甄嬛诧异,手抚鞋面问道:“臣妾记得二月中的贡品有蜀锦,一匹送给了太后,一匹给了华妃。怎么……”
“是六弟游历蜀中,见有蜀锦方成了一匹,于是立刻命人送进京来。”
清河王?我一下子呆住了。没想到日子过了这么久,再次听到他的名字竟是在这样一种情况下。莫非,他也有趋奉宠妃之好?不然为何买什么蜀锦,急着送进宫?一颗心简直冷如秋叶,绝望的直想去死。若是连他也如此,我真不知在黑暗的深宫继续活下去,还有何意义。
接下来,玄凌叫甄嬛换鞋看看。甄嬛犹自矜持着唤流朱提着鞋随她去屏风后头去换。我借口送姜忠敏退了出来。回坐在窗下,堂内帝妃二人犹在卿卿我我。是玄凌亲自指挥着内务府按着甄嬛的脚赶制出来,绣成鸳鸯图样。出神片刻,堂内四郎嬛嬛已然亲昵唤过百十遍,玄凌犹叹不足——“嬛嬛,朕哪里令你不开心了么?”
边陲百万将士在浴血杀敌,紫奥城内,帝王与他的宠妃暧昧情浓。未知华妃此刻有何感想,慕容氏,汝南王看到这一幕,又是怎样情怀。
终究是与我太远的事。低头抚弄青瓷中一颗颗饱满莹润的梅子,每一颗都是精心炮制,历经数月,十蒸九晒方得。做这个,是为了磨练自己的心性,也是为了让看得人知道,我沉湎琐事,胸无大志。可是,这些于我,还有什么意义?或许,是我误会了他?一颗几乎沦丧的心,犹存着一丝寄念——我还是想见到他,问问他,那究竟是怎么回事。
可是,我平日不欲在主子面前出现,又如何得知他的消息呢?
……
虽是价值万金的宝鞋,却是中看不中穿。甄嬛穿了几回,也便将其当了摆设,供在一个檀朱欣长的架子上,装点棠梨宠妃的荣华与尊贵。她似乎又对诗经,九歌之类的篇章来了些兴致,翻看吟咏一番,面上有沉醉幻想之色。似感念玄凌的宠爱,又像其他。我不愿去探究,甚至,连看也懒得看一眼。
偶尔也听到她和槿汐一些对话:“小主最近好像有心事。”
“哪有什么心事?听闻清河王独自在蜀中游历,此时节多雨。巴山楚水凄凉之地,心也是凉的吧。”
哟,小主怎么好端端的想起清河王了?”“哦,是了。皇上赐给娘娘的宝鞋,缎面可是王爷从蜀中捎回来的蜀锦,价值千金。”
“不得胡言!帮我把这些书放起来吧,我再不看。”
……
转眼已是腊月飞雪的时节,连绵下了几场大雪,虽然天气酷寒,院中几株白梅还是凌寒绽放了花苞。只是白雪苍茫之境,只显得苍白无色,唯有近看时,方觉碧玉般的花蕊清丽绝尘,非世间俗物可比拟。窗内,玄凌在受罚为甄嬛抄录梅花的诗句,只因昨晚与之下棋,输了三招。甄嬛在榻上垂头缝制一件明黄寝衣。
我在桌案上放了新制好的话梅,玄凌偶尔品上一颗,含在颊内,点头不住的说好——含之酸甜有度,口齿生津。又问我怎么制的。我尽量简化——十蒸九晒,反复腌渍即可。他吃惊不已——“怪不得人说数月一梅,果然需要精细功夫。”
我低头微笑——他喜欢,容我在堂内待着就好。
见我不爱多言,玄凌自转头与甄嬛说笑。地上镂花金鼎的香炉里燃着陵容亲手炮制的百合香,室内温暖如春,空气中飘着丝丝甜香,气氛一片温馨融洽。地笼太暖,两个人都在炕上坐着,一时出了汗,我见状,有眼色的弄来毛巾,先递给甄嬛擦手,又弄了新的,递给玄凌。偏玄凌不动,只叫甄嬛来。两个人情情爱爱,看的我抬不起头,心中暗愧——可也不知旁人伺候的时候,看到这般情景,是习以为常,还是尴尬回避。
偏在这时,忽听窗外传来一串银铃般娇脆声音——“姐姐,我给你折红梅花儿来了,我给你折红梅花来了!——”甄嬛瞧了我一眼,我立刻走到堂口,发现竟是常在方淳意,身着大红锦缎的镶毛斗篷,胸前托了一瓶折枝红梅。她身后,瑾汐正白着脸紧紧追赶,“小主不能进去啊,皇上在里头呢。”
方淳意哪里管她,越过我,一径进了堂内。怀抱梅花,俏生生站在皇帝与甄嬛的面前,看看两个人,且对玄凌道:“皇上看臣妾给姐姐摘得梅花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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