拥抱有病的他

　　南城又迎来一个盛夏。
　　蝉鸣聒噪，阳光炙热，连风都带着黏腻的气息。距离周随和周舒喃结婚，已经过去了八年。
　　他们位于湖边的公寓，依旧整洁温馨，只是多了许多生活的痕迹。
　　阳台上的绿植更加茂盛，书架上挤满了周舒喃的专业书籍和周随的商业期刊，还有不少儿童绘本和科普读物。
　　一只胖乎乎的狸花猫——拿铁，正慵懒地趴在空调冷气口下方的地板上，尾巴尖有一搭没一搭地晃着。

　　而家里最鲜活、也最“热闹”的源头，当属那个满屋子跑的小小身影——周逸兴。
　　周逸兴，今年五岁半，正是猫狗都嫌的年纪。
　　完美继承了他父亲周随深邃的眉眼和冷白的皮肤，小小年纪就能看出未来清俊的轮廓，尤其是那双黑曜石般的眼睛，沉静下来时，几乎和周随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带着点天然的冷感和疏离。

　　但偏偏，他嘴角有两个浅浅的梨涡，一笑起来，就像他妈妈周舒喃，甜得能融化人心，瞬间冲淡了那股冷意。

　　这种矛盾的特质组合在他身上，形成一种奇异的吸引力。

　　此刻，这个小小的“矛盾体”正光着脚丫，穿着印有宇航员图案的T恤和短裤，在客厅地毯上搭建一个极其复杂的乐高宇宙飞船，神情专注，小眉头微微蹙着，那认真的侧影，颇有几分周随处理工作时的不苟言笑。
　　门铃响起。周逸兴像只灵敏的小豹子，瞬间丢下乐高，弹射起步冲向门口，嘴里喊着：“我来开！一定是舅舅！”

　　门外站着的，果然是拎着最新款遥控赛车模型的周言一。

　　岁月似乎格外优待这位舅舅，只是褪去了些少年气，增添了几分成熟男人的洒脱不羁。
　　“舅舅！”周逸兴欢呼着扑上去抱住周言一的腿。

　　“哎！我的小祖宗！”周言一把他捞起来，掂了掂，“又重了！是不是又趁你爸不注意偷吃冰淇淋了？”

　　周逸兴嘿嘿一笑，露出两颗小梨涡，眼神闪烁，明显是默认了。

　　周舒喃从厨房走出来，腰间系着围裙，手上还沾着水，笑着招呼：“哥，你来啦。周随在书房接个电话，马上就好。”

　　周言一放下周逸兴，把玩具递给他，打量了妹妹几眼。

　　八年过去，周舒喃身上褪去了学生的青涩，多了份为人妻、为人母的温婉与沉静，眼神依旧清澈明亮，透着幸福滋养出的柔和光晕。

　　“啧，周随那小子，周末还忙工作？”周言一撇撇嘴，习惯性吐槽妹夫。

　　“一个临时的视频会议，快结束了。”周舒喃习以为常。

　　这时，书房门打开，周随走了出来。他穿着简单的家居服，身形依旧清瘦挺拔，气质却比年轻时更显沉稳内敛，眉宇间常年萦绕的冷硬和郁气，早已被温和与平静取代。他看到周言一，点了点头：“来了。”

　　周逸兴看到爸爸，立刻举起手里的乐高，献宝似的：“爸爸你看！我的星际战舰快搭好了！比图纸上的还厉害！”

　　周随走过去，蹲下身，认真看了看那堆错综复杂的积木，伸手调整了一个不太稳固的部件，声音平和：“这里加固一下，不然容易散架。”

　　“哦！”周逸兴恍然大悟，用力点头。

　　周言一看着这父子俩互动，抱起胳膊，对周舒喃感叹：“你看这小子的眼神，还有这闷不吭声鼓捣东西的劲儿，简直跟周随初中时一模一样！活脱脱一个小周随！”

　　周舒喃看着儿子，眼神温柔，笑了笑，没说话。
　　她知道哥哥说的是实话，逸兴的样貌和专注时的神态，确实像极了周随。

　　但不同的是，逸兴是在满满的爱与安全感中长大的，他的性格比童年的周随要开朗外向得多，也更……皮实。

　　当然，这份“皮实”有时候也会带来点小麻烦。

　　周一早上，周舒喃正准备送逸兴去幼儿园，接到了老师的电话。挂断电话后，她有些头疼地揉了揉眉心。

　　“妈妈，怎么了？”周逸兴仰着小脸问，似乎预感到了什么。
　　周舒喃蹲下来，看着他的眼睛，语气平和但认真：“王老师说，你今天在幼儿园，和小朋友抢玩具的时候，把李小勇推倒了？”
　　周逸兴小嘴一瘪，低下头，小声辩解：“是他先抢我的飞船！而且……而且我没用力，他就哭了……”

　　站在一旁的周随闻言，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
　　他没说话，只是看着儿子。

　　周舒喃耐心地说：“逸兴，妈妈知道是他先不对。但是动手推人是不对的，无论什么理由。你可以告诉老师，或者跟他讲道理，但不能动手，记住了吗？”

　　周逸兴抬头看了看妈妈，又偷偷瞄了一眼面无表情的爸爸，小声说：“记住了。”

　　晚上，周随把周逸兴叫到书房。

　　周逸兴有点忐忑地走进去，以为要挨训。
　　周随却只是让他坐下，给他看了一段关于太空空间站的纪录片片段。

　　看完后，周随才开口，声音低沉：“想要的东西，靠力气抢，是最没用的办法。要用这里。”他指了指自己的脑袋。
　　周逸兴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周随看着他，继续道：“还有，男孩子可以有点脾气，但不能欺负人。要学会控制自己的力量，保护该保护的人，而不是用来惹麻烦。明白吗？”

　　周逸兴这次用力点头：“明白了，爸爸！”
　　这件事后，周逸兴安分了好几天。但小男孩的精力总是无穷的。

　　周末在小区游乐场，他看到几个大孩子欺负一个小朋友，抢人家的滑板车。周逸兴小拳头一握，想起爸爸的话——“保护该保护的人”，他冲了上去，像一头勇敢的小狮子，挡在那个小朋友面前，虽然个子小，但气势很足：“不许欺负人！把车还给他！”

　　最后的结果是，周逸兴“保护”了别人，但自己也跟那几个大孩子扭打在一起，弄得一身尘土，膝盖还擦破了一点皮。

　　被周舒喃领回家时，他眼睛亮晶晶的，带着点小骄傲，又有点害怕被批评的紧张。

　　周随检查了他膝盖上那点小伤，什么都没说，只是拿来药箱，默默给他消毒贴创可贴。
　　周舒喃在一旁，看着丈夫专注的侧脸和儿子强忍疼痛却一脸“我没错”的小表情，又是心疼又是好笑。

　　晚上，周逸兴睡着了，周舒喃靠在床头，对身边的周随说：“这孩子，这爱管‘闲事’、还有点冲动的性子，也不知道像谁。”

　　周随放下手里的书，侧头看她，昏黄的灯光下，眼神柔和：“像你。”

　　“像我？”周舒喃失笑，“我小时候可乖了，从不跟人打架。”

　　“不是打架。”周随伸手，将她揽入怀中，下巴轻轻抵着她的发顶，低声道，“是……看不得不公平，心里有股劲儿。”就像当年，明明自己怯生生的，却还是敢走向那个缩在角落、浑身是刺的他。

　　周舒喃愣了一下，随即明白过来，心里一软，靠在他怀里笑了。
　　是啊，那股看似迟钝、却执拗的善良和勇敢，或许真的是像她。

　　时光荏苒，周逸兴一天天长大，上了小学。
　　他依然是那个会让老师又爱又头疼的学生——聪明，有好奇心，但也活泼好动，偶尔会因为“路见不平”而惹出点小风波。但他介绍自己的方式，始终没变。

　　新学期开学，班里转来一个害羞的小女孩。
　　老师让大家自我介绍。

　　轮到周逸兴时，他站起来，走到讲台前，落落大方，嘴角扬起，露出两个可爱的梨涡，声音清亮：
　　“你好呀，我叫周逸兴，”他顿了顿，像宣布一件了不得的大事，一字一句，清晰地说道，“是‘俱怀逸兴壮思飞，欲上青天揽明月’的逸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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