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信任的裂痕
无菌隔离门滑开的轻响,是走廊里唯一的声音。
林序从重症监护单元走出来,反手关上门,背靠着冰冷的金属墙壁,慢慢滑坐下去。他坐在地上,头靠在墙上,闭着眼,呼吸又沉又缓。
隔离服没脱,上面沾着已经发黑的血迹,硬邦邦地硌着皮肤。他懒得动,也不想动。脑子里一片空白,又好像塞满了东西,嗡嗡作响。
刚才里面,沈酌的手指动了一下,很轻,但他看见了。监控仪器上的曲线也跟着跳了一下,很短暂,但他记住了。
人还活着。还在喘气。
这个念头在脑子里滚了几圈,慢慢把堵在胸口的那块石头推开一条缝。空气涌进来,带着消毒水的味道,有点呛人。
走廊那头传来脚步声,很轻,但没刻意藏着。是阿哲。
阿哲停在几步外,没靠太近。他手里端着杯水,水是温的,冒着点热气。他看了看林序身上那件没脱的隔离服,又看了看他脸上没擦的血迹和冷汗混在一块留下的印子,嘴唇动了动,没说话,把水杯轻轻放在旁边地上,转身走了。
脚步声远了。
林序没睁眼,也没动。过了大概两三分钟,他伸手,摸到杯子,拿起来喝了一口。水温正好,不烫也不凉,顺着喉咙下去,稍微冲淡了嘴里那股铁锈似的腥气。
他把杯子放回去,手撑了一下地,站起来。腿有点麻,但没抖。
他走到旁边的清洁间,拧开水龙头,捧了把凉水泼在脸上。水很冰,激得他打了个寒颤。他抬头看镜子,镜子里的人脸色白得吓人,眼窝陷进去,眼睛里有血丝,下巴上还有没刮干净的胡茬。很狼狈。
他扯了几张纸,把脸和手随便擦了擦,扔进垃圾桶。然后开始脱身上那件隔离服。动作有点慢,但还算稳当。脱下来的隔离服团成一团,扔进回收口。里面穿的作战服也脏得不成样子,沾了血和灰,还有能量灼烧的痕迹。他懒得换,就这么穿着,走出了清洁间。
阿哲在走廊拐角的地方等着,靠着墙,低着头,脚一下一下蹭着地板。听见脚步声,他抬起头,看见林序出来,站直了身子。
“林首席,”阿哲的声音有点哑,“沈老大的情况……”
“稳定了。”林序打断他,声音比刚才在病房里清楚一点,但还是沙,“还没醒。医生说二十四小时是关键。”
阿哲点点头,松了口气,肩膀塌下来一点。“那就好,那就好……妈的,吓死我了。”他搓了把脸,又问,“那个……艾西亚小姐,安置在A-3休息室,有人看着,情绪还算稳定,就是……有点吓着了。她说想见你,有事要说。”
林序脚步没停,往A-3休息室的方向走。“什么事?”
“没说具体。就说……感觉不太好,有东西要告诉你。关于……她看到的。”阿哲跟在后面,语速很快,“我觉得最好你去一趟,她那个能力邪乎,说不定真知道点什么。”
林序“嗯”了一声,没再多问。
A-3休息室的门没锁,虚掩着。林序敲了下门,推门进去。
艾西亚蜷在靠墙的沙发上,身上裹了条毯子,手里捧着杯热水,眼睛盯着杯口冒出的热气,眼神有点发直。听见门响,她猛地抬起头,看见是林序,紧绷的肩膀稍微松了一点,但眼神里的恐惧没散。
“林……林序先生。”她声音很小,带着点抖。
林序走到她对面的椅子坐下,没靠太近。“阿哲说你有事。”
艾西亚捧着杯子的手紧了紧,指节有点发白。她低下头,盯着杯子里的水,过了好几秒,才开口,声音更低了,像怕人听见:“我……我又看到了……一些……碎片。”
林序没说话,等着。
“很模糊……很不清楚……但感觉……很不好。”艾西亚抬起头,眼眶有点红,但不是哭的那种红,是消耗过度、精神透支的那种红,“是……影子……很多影子……在高处……在看着……在……笑。”
她咽了口唾沫,声音发颤:“信任……要碎了。很快。从里面……开始碎。”
林序的眼神沉了下去。“里面?时空局内部?”
艾西亚用力点头,又摇头:“不全是……是……很高的地方。我看不清脸……但感觉……很冷。他们在等……等一个机会。机会……就在眼前了。”
“什么机会?”林序问。
“不……不知道。”艾西亚摇头,表情很痛苦,手指按着太阳穴,“我只能感觉到……很危险。对你们……对所有信你们的人……危险。阴影……是从信你们的人里面……长出来的。”
她的话颠三倒四,语无伦次,但意思很清楚。时空局高层,或者至少是接近高层的位置,有“熵增”的人,而且不止一个。他们在等待某个时机,这个时机很可能与刚刚重伤的沈酌、与夺取到的时序稳定器、甚至与“裂空”计划的最终阶段有关。而背叛,将来自他们原本信任的内部。
林序沉默了片刻。艾西亚的预知能力虽然模糊,但指向性很强,而且从之前拍卖会的情况看,她的预警基本都应验了。时空局内部有叛徒,这不算太意外,墨菲斯导师的日记里已经暗示过。但“很高的地方”、“从信你们的人里面长出来”,这个范围就有点吓人了。
“还有吗?”林序问。
艾西亚咬着嘴唇,想了一会儿,摇摇头:“就这些……很乱……头很疼……”她看起来确实很疲惫,精神消耗很大。
“我知道了。”林序站起身,“你留在这里,哪里也别去,什么人也别信,除了我和沈酌,还有刚才那个叫阿哲的技术员。需要什么跟外面守卫说,他们会给你。记住,别相信任何突然接近你的人,尤其是打着高层旗号的。”
艾西亚用力点头,把毯子裹紧了些。
林序走出休息室,对门口站岗的两个守卫低声交代了几句,让他们提高警惕,没有他和沈酌的允许,任何人不得接近艾西亚。守卫神色一凛,点头应下。
他走回中心控制区。阿哲已经在那儿了,正在调取医疗站周边的监控和防御日志,脸色不太好看。
“林首席,”阿哲见他回来,立刻说,“刚收到最高加密通讯,来自‘守夜人’。”
林序走到控制台前。屏幕上弹出一行字,要求进行最高权限的单独视频通讯。
他挥了下手,阿哲会意,立刻起身离开,并切断了控制室内所有非必要的记录和监听设备。
林序坐下,输入权限码,接通通讯。
屏幕亮起,出现的却不是“守夜人”常见的加密虚拟形象,而是一个穿着深色制服、肩章上有三颗将星的老者。老者面容冷峻,眼神锐利如鹰,脸上有一道很深的疤痕,从眉骨斜到嘴角。林序认识他,时空局最高评议会的三位常任理事之一,代号“铁壁”,以作风强硬、不近人情著称,但在对抗“熵增”的前线声望极高。
“林序特工。”老者的声音低沉,带着金属摩擦般的质感,透过加密频道传来,有些失真,但压迫感十足。
“铁壁理事。”林序平静地回应,没有敬礼,但坐姿挺直了些。面对这位以铁血和公正闻名的老将,必要的尊重还是要有的。
“沈酌的情况?”老者开门见山。
“重伤,已取出异物,生命体征暂时稳定,未脱离危险期,在重症监护。”林序回答得言简意赅。
老者点点头,脸上没什么表情,但眼神稍微缓和了零点几度。“‘先知’艾西亚已安全送达?”
“是,已安置,状态稳定,提供了预警信息。”林序顿了下,补充道,“关于内部隐患。”
老者的眼神骤然变得锐利。“她看到了什么?”
林序将艾西亚的话,去掉那些情绪化的形容,用最简洁的语言复述了一遍。
老者听完,沉默了很久。控制室里只有设备低沉的运行声。过了足足一分钟,老者才缓缓开口,声音比刚才更沉,更冷:“情报核实中,但可能性很高。‘熵增’的渗透,比我们想象的更深,更久。”
他看向林序,目光如炬:“‘双子星’,你们刚立下大功,身份相对清白,尤其是沈酌重伤未醒,你们的嫌疑最低。最高评议会经过紧急磋商,授权你们二人,代号‘清道夫’,全权负责此次内部肃清调查。权限等级:绝密,临机专断。可调查局内任何部门,任何人,包括我。”
林序瞳孔微微一缩。这个权限给得太高了,高到吓人。临机专断,意味着在必要情况下,他们甚至可以先斩后奏。这既是巨大的信任,也是沉重的枷锁,更是滔天的压力。一旦行差踏错,或者调查结果触及某些不能碰的层面,等待他们的将是灭顶之灾。
“为什么是我们?”林序问,声音没什么起伏。
“因为你们刚和‘熵增’正面交过手,拿到了关键情报和物品,是他们的眼中钉。因为沈酌差点死了,你们是受害者,也是局里现在最干净、最不可能被收买的人之一。”老者看着他,一字一句道,“更因为,墨菲斯选中了你们。他相信你们能改变什么。现在,我也需要相信这一点。”
墨菲斯的名字让林序的手指几不可查地蜷缩了一下。
“任务目标:挖出潜伏在时空局内部,特别是高层的‘熵增’棋子,不惜一切代价,在‘裂空’计划最终阶段启动前,清除隐患。必要时,可动用一切手段。”老者的声音冷酷无情,“记住,林序,从现在起,你看到的每一个人,笑脸背后可能是刀子,你听到的每一句忠诚,都可能藏着毒药。信任,是这个任务里最奢侈也最危险的东西。”
林序沉默了几秒,然后缓缓点头:“明白。”
“第一批可疑人员名单和初步调查方向,会通过绝密渠道发给你。沈酌醒来前,由你全权负责。他醒来后,你们自行协商。记住,‘清道夫’行动,只有我、你、沈酌三人知情。对任何其他人,包括评议会部分成员,绝对保密。这是命令,也是保命符。”老者说完,深深看了林序一眼,“时空局的未来,无数时间线的存亡,可能就系于此次肃清。别让我失望,别让墨菲斯白死。”
通讯切断,屏幕暗下去。
控制室里一片寂静。林序坐在椅子上,没动。授权令和第一批加密资料已经传输到了他的个人终端,等待解密查阅。
压力像无形的山,压了下来。内部肃清,揪出叛徒,还是在“熵增”计划即将启动的节骨眼上。这活儿不好干,脏,累,危险,而且一个弄不好,就是身败名裂,死无葬身之地。
但他没得选。沈酌还躺在里面,艾西亚的预警像达摩克利斯之剑悬在头顶,“裂空”计划的阴影越来越近。他们已经被卷进来了,退不了。
控制室的门滑开,阿哲探头进来,小心翼翼地问:“林首席,没事吧?‘守夜人’……说什么了?”
林序看了他一眼,阿哲脖子一缩,立刻说:“啊,我不该问,我这就出去……”
“阿哲。”林序叫住他。
阿哲站住,回头。
“从现在起,医疗站防御等级提到最高。没有我和沈酌的亲自确认,任何外来人员,无论什么级别,以什么理由,一律不得进入沈酌的监护区和艾西亚的安置区。包括……”林序顿了顿,“包括来自最高评议会的直接命令。”
阿哲脸色一变,但很快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用力点头:“明白!我亲自盯着监控,一只蚊子也别想乱飞!”
林序挥挥手,阿哲退出去,关上门。
控制室里又只剩下他一个人。他调出个人终端,输入权限码,解密了刚刚接收的加密文件。
一份长长的名单弹了出来,后面附着简要的履历、近期动向、以及被列入怀疑范围的原因。
林序的目光快速扫过。名单上的人不少,涉及情报、后勤、技术、甚至一线作战等多个部门,级别有高有低。原因五花八门:近期行为异常、接触过可疑人员、在关键节点提供过有问题的情报或支持、个人财务状况不明、亲属有异常……
他的目光在几个名字上停留了片刻。
一个,是后勤部的高级主管,在“虚无市场”拍卖会前后,有几笔大额不明资金流动,来源正在追查。
另一个,是情报分析处的一名资深分析员,在之前几次针对“熵增”的行动中,提供的分析报告存在细微但关键的误导,导致行动队险些陷入埋伏。
还有一个,是装备研发中心的副主任,负责过他们之前几次任务的部分装备供应,在沈酌和林序的定制装备上,发现过难以解释的、非必要的后门程序残留,虽然被及时发现清除了。
这些都不算太意外。真正让林序眼神微凝的,是名单最后面的几个名字。
其中一个,是最高评议会下属的“时空安全监督委员会”的轮值委员,位高权重。
另一个,是负责“双子星”计划(即他们俩的精神力绑定及后续支持)后勤与情报协调的直属联络官,算是他们的半个“自己人”。
而最后一个名字,让林序的呼吸几不可查地顿了一下。
白晟。
时空局战术反应部队的王牌之一,沈酌曾经在训练营的同期,后来因为某些理念不合分道扬镳,但私下据说还有联系。性格张扬,能力出众,战功赫赫,但也因为行事风格激进、不守规矩而备受争议。近期多次在非公开场合表达过对“双子星”计划资源倾斜的不满,认为局里对林序和沈酌的“特殊照顾”破坏了公平,并曾与“熵增”的俘虏有过“未经批准的接触”。
白晟。沈酌为数不多的、还能说得上几句话的“老朋友”。
林序盯着那个名字,看了很久。
然后,他关掉了名单,身体向后靠进椅背,闭上眼睛,抬手按了按发胀的太阳穴。
内部肃清,代号“清道夫”。
信任,是这个任务里最奢侈也最危险的东西。
他睁开眼,看向重症监护单元的方向。隔着厚厚的墙壁和门,他看不见里面的人。
沈酌,你得赶紧醒。
这活儿,一个人干,太累了。
而且,名单上,有你的“老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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