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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州帝国(八十)春暖化煞》
皇后册封大典后的第一夜,对凝香殿的淑妃慕容馨雅而言,是前所未有的漫长与煎熬。
殿内烛火摇曳,却驱不散心头的孤寂。她坐在窗边,望着宫苑深处皇帝寝殿的方向,那本该属于她的温暖怀抱,今夜属于了另一个女人——那位端丽威仪、光芒万丈的新后长孙疏桐。理智告诉她,这是帝后新婚初夜,理所应当。可情感却如藤蔓疯长,缠绕得她透不过气。
含元殿前帝后相互执礼、相敬如宾的画面,早已传为宫闱佳话,此刻却像细针,反复刺痛着她的心。她甚至感到一丝陌生的嫉妒,嫉妒皇后那份仿佛与生俱来的、令人不敢亵渎的高贵气质。
“弘熙,你可不要有了新欢就忘了我啊……”她喃喃低语,指尖紧紧攥着李弘熙赠予她的那枚温润古玉项链,泪珠无声滑落,打湿了衣襟。不知过了多久,身心俱疲的她,竟就这样和衣伏在案上,攥着玉坠,沉沉睡去,泪痕犹在。
次日清晨,四月渐暖的阳光透过窗棂,温柔地洒在她脸上。慕容馨雅悠悠转醒,惺忪睡眼还未完全睁开,便习惯性地轻声呼唤贴身侍女:“来人……”
声音未落,她已察觉到殿外客厅不同寻常的动静。似乎有很多人,脚步轻缓,还有隐约的、温和的指挥声。她疑惑地起身,揉着酸涩的肩颈,朝客厅走去。
甫一踏入,眼前的景象让她瞬间如遭雷击,三魂七魄仿佛惊飞了一半!
只见凝香殿的客厅里,宫人们垂手侍立,而居中指挥若定、正含笑看着宫娥摆放餐点的,赫然是一身华贵常服、容光焕发的新任皇后——长孙疏桐!
馨雅脑中一片空白,巨大的惶恐让她本能地就要屈膝跪拜,声音都变了调:“妾身……妾身参见皇后娘娘!不知娘娘驾临,未曾远迎,死罪!”
她作势要跪,长孙疏桐已眼疾手快地几步上前,稳稳扶住了她的手臂,笑容温煦如春风:“妹妹快别多礼!”她手上带着不容拒绝的力道,却也透着暖意,“都说了,私下里咱们就是姐妹,在自己殿内,不必如此拘谨生分。”
皇后亲切地拉着还有些懵然的馨雅,径直走到餐桌旁。桌上已摆好了几样精致的点心和粥品,散发着诱人的香气。长孙疏桐亲自揭开一个食盒的盖子,露出里面金黄酥软、叠放整齐的春饼,她眉眼弯弯,带着几分轻松俏皮:“昨儿晚上跟皇上聊了大半宿,天南海北的,尤其是一说到妹妹你呀,皇上那话匣子可就关不上了!你们过往那些趣事,点点滴滴,他记得可清楚呢,听得我都心生羡慕了。”
她拿起一块薄如蝉翼的春饼,热情地递到馨雅面前:“眼看这春花时节快过去了,昨晚也不知怎的,就是睡不着,索性想着给妹妹做点应景的春饼尝尝。快,趁热吃,凉了口感就差了。”
慕容馨雅彻底愣住了。皇后……亲自下厨……给自己做点心?这简直超出了她所有的想象。她难以置信地看着长孙疏桐真诚的笑脸,又看看那诱人的春饼,迟疑地伸出微颤的手,小心翼翼地接过,送到唇边,轻轻地咬了一小口。饼皮薄韧,内馅鲜香,恰到好处。
“妹妹吃东西的样子真是秀气好看。”长孙疏桐托着腮,笑意盈盈地看着她,语气带着自然的亲昵,“姐姐我也喜欢看这么漂亮的馨雅吃东西呢。哦,对了,”她像是忽然想起什么,指了指旁边一碟琥珀色的甜酱,“我特意多加了些这个甜酱,皇上提过,妹妹你喜欢甜口的。”
“甜酱”二字,像一把钥匙,瞬间打开了馨雅心中最柔软也最酸楚的记忆闸门。她咀嚼的动作停住了,一股强烈的暖流混合着难以言喻的委屈和感动猛地冲上鼻尖,眼眶迅速泛红,大颗大颗的泪珠毫无预兆地滚落下来,滴在手中的春饼上。
“馨雅?怎么啦?怎么还哭上了?”长孙疏桐吓了一跳,连忙关切地询问,语气是真切的紧张。
馨雅努力咽下口中的食物,泪眼朦胧地看着皇后,声音哽咽:“不瞒……不瞒疏桐姐姐……妾身……妾身十三岁起,就随父亲四处漂泊,居无定所……后来到了契丹草原,更是……更是孤单无依……所以,所以每每能尝到一口甜的滋味,心里……心里就觉得……觉得有了些许慰藉……觉得日子……没那么苦了……”她再也说不下去,泪水决堤。
长孙疏桐眼中瞬间充满了理解和疼惜。她毫不犹豫地倾身向前,轻轻地将哭泣的馨雅拥入怀中,动作温柔而充满力量。
“好妹妹,不哭了,都过去了。”她轻拍着馨雅的背,声音如同最暖的慰藉,“以后有姐姐在,一有空,姐姐就给你做甜点吃。我们不仅是宫里的姐妹,更是……家人。”
这“家人”二字,像温暖的泉水,浸润了馨雅冰冷惶恐的心。她在皇后温暖的怀抱里,感受到一种久违的、类似亲情的安心。
待馨雅情绪稍稍平复,长孙疏桐才松开她,细心地将她脸上的泪痕拭去。目光不经意间扫过馨雅紧紧握在手中的东西,长孙疏桐了然一笑,带着几分促狭:“今早进来,瞧见妹妹手里还攥着这古玉项链入睡呢。这么宝贝,不用猜,定是皇上赠予妹妹的信物吧?”
馨雅的脸颊顿时飞上两朵红云,烫得厉害,羞涩地低下头,几乎要将脸埋进胸口。
长孙疏桐轻笑出声,不再逗她,转而盛了一碗热气腾腾、绿意盎然的汤羹放到馨雅面前:“来,快尝尝这个,‘翠峰饦饦’,西北家乡的吃食。看合不合妹妹口味。”
馨雅依言尝了一口,浓郁的麦香和清爽的蔬菜味道在口中化开,很是特别。
“以后呀,”长孙疏桐看着她,语气真诚而自然,“我让皇上多来陪陪妹妹。你是不知道,”她忽然凑近馨雅耳边,压低声音,带着几分女儿家的亲昵和打趣,“皇上晚上话可多了,拉着我说个不停,姐姐我都睡不好觉。这‘麻烦事儿’,往后就请妹妹帮姐姐分担分担,多哄哄他好了!”
这体贴入微又带着玩笑意味的话语,瞬间驱散了馨雅心中最后一丝阴霾和不安。她抬头望着皇后,眼中再次蓄满泪水,但这次是纯粹的感动和释然。她用力地点着头,一边吃着美味的春饼和饦饦,一边任由幸福的泪水流淌。原来,这位看似高不可攀的皇后姐姐,是如此温暖而善解人意。
两人之间的隔阂仿佛被这顿特别的早餐彻底融化。她们的话题渐渐打开,聊起各自的喜好,聊起宫中的趣事,气氛越来越融洽,笑声也时不时在凝香殿内响起。长孙疏桐确实深深共情着馨雅漂泊的孤苦,因为武曌朝时,因祖父长孙无忌之故,她幼年也曾随父亲长孙润颠沛流离,风餐露宿,饱尝人情冷暖与饥寒之苦。这份相似的际遇,无形中拉近了她们的距离。
谁也没有注意到,凝香殿的殿门外,一道明黄色的身影静静伫立了片刻。年轻的皇帝李弘熙透过门缝,看着殿内其乐融融、宛如亲姐妹般交谈的两位佳人,紧锁多日的眉头终于舒展,眼底是如释重负的欣慰与深深的感激。他嘴角勾起一抹安心的微笑,没有惊动任何人,只对身边的大太监刘喜做了个噤声的手势,便悄无声息地转身离去。
刘喜跟在后面,忍不住低声由衷感叹:“皇后娘娘如此胸襟气度,真真担得起母仪天下四字,颇有几分……当年英年仙逝的太皇太后之风范啊。”
他们更不知道的是,就在凝香殿外不远处的花园里,几丛茂密的绿树和嶙峋的假山投下的浓重阴影之中,几道几乎与环境融为一体的身影,一直屏息凝视着殿内发生的一切。为首之人,正是契丹那颜耶律康。他眼中的狂怒与杀意,在目睹皇后长孙疏桐对馨雅流露的真挚关怀与姐妹情谊后,渐渐熄灭,他死死盯着殿内馨雅脸上那真实的、带着泪痕却不再悲伤的笑容,紧握刀柄的手指,终于缓缓地、无声地松开了,那把刀被主人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沉重与不甘,缓缓推回了刀鞘之中。刀光敛去,如同从未出现过。他与两名同样气息收敛如石的契丹随从,如同来时一般,悄无声息地融入了更深的花园阴影里,如同真正的鬼魅,消失无踪。
凝香殿内,阳光正好,春饼的香气与真挚的笑语仍在弥漫。一场无声的风暴,因一位皇后的智慧与温暖,悄然化解于无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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