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风囚夏

　　谢家的餐厅里，空气凝结着一层无形的冰，只有碗筷偶尔轻碰的声响，直到谢书衍放下筷子起身，谢声澜才终于开口，划破沉默，

　　“以后都让林叔接送，你有骨气，就别花家里一分钱。”

　　谢书衍面无表情地拎过旁边的书包，起身时带起一阵极淡的冷风。经过谢声澜身侧，连脚步都没顿一下，径直离去。

　　餐厅再次陷入沉寂，直到那脚步声彻底消失。

　　方媛婷缓缓放下筷子，瓷器轻轻磕在碗沿，“声澜，你真的要这么做吗？”

　　谢声澜抽了张餐巾纸，慢条斯理地擦着嘴角，眼底却攒着点压抑的怒气。

　　“为什么不这么做？”

　　他折起纸巾，食指在桌面轻叩两下，声音沉了几分：“你知道这小混蛋昨晚跟我说什么？”

　　“要不是从小到大，我在他所有学校都捐了楼，他成绩再好，能这么轻易踏进那些名校大门？”

　　“更别说被那些老师捧着夸着。”

　　“现在倒好，”谢声澜猛地拍桌，瓷碗发出一串清脆的动静，“他竟然让我再捐一栋，换条狗去读！”

　　“你听听这叫什么话？”他语气里裹着难以置信的怒火，“从小到大，这小子从没这么跟我说话！”

　　“书衍不高兴的时候，说话向来是这个样子的。”方媛婷轻声替儿子辩解。

　　“我看就是上高中交了些朋友，被带坏了！以后他去哪都给我看紧点，别再让那群人带偏了！”

　　方媛婷沉默了片刻，指尖轻轻摩挲着杯沿。

　　“那群孩子我接触过，”她终于开口，声音很轻，却不容置疑，“都是好孩子。书衍交了朋友后，明显比以前鲜活很多。这件事，我不认同你的说法。”

　　谢声澜倏地抬眼，语气无奈又严肃，“都是你惯的。”

　　方媛婷迎上他的视线，眼底掠过一丝不解：“为什么非要逼他走你铺好的路？”

　　“你就没想过，书衍或许有自己的计划？”

　　“我的安排难道不是最好的？”谢声澜往后靠进椅背，声音冷硬，“他跟我说不去国外，偏要留在国内读。”

　　“国内有什么好？能给他什么？”

　　“在成年人的世界里，物质成功就是人生价值。我让他在成功的基础上，去掌握更多资源和权威，这种锦上添花的事，别人求都求不来。”

　　方媛婷没再接话。

　　谢声澜站起身，理了理西装袖口，语气平静，“既然不知天高地厚，那就让他知道，没有家里的支持，他到底能做成什么。”

　　“晾他两个月，自然就老实。”他转头看向方媛婷，不由分说道：“你可别给我添乱，谁都不准帮他。”

　　方媛婷轻轻叹了口气，终究还是暂时默认了。

　　食堂气氛嘈杂，空气却沉闷，所有人吃着饭一声不吭，

　　陈嘉南的筷子戳着餐盘里的排骨，忽然抬头：“哲狗，你心情好点没？”

　　周亦哲掀了掀眼皮：“没什么不好的。”

　　“有进展吗？”

　　“没。”周亦哲说：“藏太紧了。”

　　他冷冷挑眉，“慢慢耗呗，看谁着急。”

　　程橙心不在焉地低头吃饭，筷子尖夹起些米饭又掉下去，

　　她看到验孕棒的那一刻，心里就翻江倒海，疑团越积越重，却始终没勇气开口去问钟茜。让她既想弄明白真相，又怕听到不愿接受的答案，甚至可怜那个要降生在这种家庭氛围里的胚胎。

　　“班长，”陈嘉南突然看向旁边，“你最近怎么了？心事重重的。”

　　程橙这才恍然回神，摇头道：“我没事。”

　　夏奈瞥她一眼，没说话。

　　空气又沉了下去。

　　“哎，你们都想好报哪所大学了吗？”陈嘉南语气轻快，强行活跃气氛。

　　“江大。”夏奈说。

　　“哇，奈姐要冲艺术学院啊？”陈嘉南眼睛一亮。

　　“京大。”程橙盯着餐盘，声音很轻。

　　周亦哲抬眼瞥了她一下，无所谓道：“能考上哪就去哪。”

　　“不愧是兄弟，志向一致。”陈嘉南拍了下桌子，目光不由自主地飘向对面，那两人自始至终都没说话，只低头吃饭。

　　谢书衍垂着眼，握着筷子的手骨节分明，动作是惯有的慢条斯理，却似乎没了往常那份勉为其难。

　　谈尧的视线几乎定在他身上，侧着头看得专注，眉峰忽然轻轻蹙起，转瞬又松开了。

　　他发现这两天谢书衍的胃口变好了，除了像从前那样仔细挑开葱蒜，餐盘里的东西竟差不多都吃完了。

　　下一秒，谈尧便把自己盘里的牛腩夹了过去，动作自然得像是本能，显然忘了周围还有别人。

　　空气骤然一静。

　　谈尧蜷了蜷尾指，硬着头皮把手快速收回来。

　　夏奈余光掠过去，又悄然敛下。

　　陈嘉南眼睛眨了眨，随即四处乱瞟，紧急撤回一道视线。

　　程橙头也不敢抬，周亦哲心知肚明地默默吃饭。

　　明明谁都没说话，空气里却飘着层心照不宣的尴尬，谈尧面无表情，方才自然流露的行为，此刻像被无数双眼睛放大，让他后颈发麻。

　　他不怕谁当面戳破这层关系被，毕竟早就藏不住了，只是不习惯这样的亲近被人撞见，像当众卸下防备，浑身都别扭。

　　…

　　谢书衍停筷，侧过脸看他，“我应该感动吗？”

　　“你不是喜欢吃？”谈尧语气冷漠，脸上没什么表情。

　　“哪只眼睛看到我喜欢？”

　　谈尧不耐烦了，“那你他妈刚才全吃了？”

　　“浪费可耻。”谢书衍夹起谈尧刚送过来的牛腩，不紧不慢地送进嘴里，带着几分“赏脸般”的迁就感。

　　谈尧看着他，想起这人之前吃饭时挑三拣四的样子，就觉得这话的可信度低得可怜。

　　“装模作样。”他不屑地冷哼。

　　“大学霸，”陈嘉南如实插了句嘴，“说真的，你可不像是节约粮食的人。”

　　“你对我有什么偏见？”

　　“那倒没有，”陈嘉南停下筷子，认真想了想，“硬要说的话，建议大学霸说话别这么难听”

　　谢书衍头也不抬，“建议你别把每天的食量都消化在废话上。”

　　“啧，我还是不讨骂了。”陈嘉南摇摇头，冲对面努了努嘴，“这种沟通方式，估计也就尧哥能受得住。”

　　话音刚落，

　　谈尧便抬脚踢了下陈嘉南的小腿，眼风冷冷扫过去，“吃你的，哪来那么多话。”

　　午休时间，几人吃完准备去图书馆刷题，半路碰到了大半学期没见的余迟。

　　到了图书馆，陈嘉南才凑近研究起余迟来，发现他嘴角有道新鲜的伤口，再往下，手臂、脖颈都有几道未消的印子，是被什么东西挠过的痕迹。

　　“迟哥，”陈嘉南压低声音，眼睛发亮，“你这是干嘛了？”

　　余迟面不改色，随手拿过周亦哲手中的物理题集：“跟喜欢的人睡了。”

　　…

　　全场一片安静。

　　过去足足十秒，陈嘉南才爆出一句，“挖槽？挖槽？”

　　程橙握着笔的手突然一抖，水笔在书页上划出道痕迹，耳尖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红了起来。

　　连一向波澜不惊的夏奈都几不可察地僵了半秒，她抬眼扫向余迟，“不要脸。”

　　“你他妈把点嘴，”周亦哲目光掠过快把头埋到桌面的程橙，提醒道：“还有女生在。”

　　谈尧掀起眼皮，随后皱眉：余迟口中的人是那个老师吧？？

　　他们进展到如此地步了？

　　谢书衍头也不抬，笔尖匀速划过纸张，懒得理任何人。

　　陈嘉南憋了半天，憋出一句：“你对象…到底是谁啊？”

　　余迟面色沉了点，有点烦，“还不是对象。”

　　？？？

　　陈嘉南难以置信，“那不是耍流氓吗？”

　　“耍什么流氓？”余迟想了一瞬，不以为耻：“他没爽吗。”

　　…

　　“橙子，”夏奈合上书页，站起身，“我们换个地方。”

　　“好。”程橙脸颊还红着，手忙脚乱地把散在桌上的书籍拢进怀里，快步跟上夏奈的脚步，往左边角落的空位挪去。

　　等两人的身影落定在另一张桌子，桌面的话题才又续上。

　　“哥，你最好别做太出格的事，”周亦哲忽然严肃了点，“姨父要是知道了，饶不了你。”

　　作为临市最高检察官的独子，余迟天性爱惹是生非，打小就被余父警告：“别把丢人的事推到台面上。”

　　“不想听。”余迟冷嗤一声，指节烦躁地捻起书页边缘，“别提他。”

　　…

　　他目光扫过对面，见谈尧面无表情地收回视线，谢书衍则始终低头做题，一副与世隔绝的气息。

　　余迟忽然身体前倾，曲指在桌面上敲了敲，“你俩这幅沉默寡言的模样，还真是越来越像了。”

　　谈尧抬眼，“关你屁事。”

　　余迟目光在他们之间晃了一圈，故意没事找事，“我一直不明白，你俩怎么会搞在一起？”

　　“到底谁勾引谁啊？”

　　谈尧冷眼扫向余迟，“你想打架？”

　　“这么激动做什么。”余迟懒懒靠回椅背，嘴角勾着痞笑，“满足下好奇心不行？”

　　谢书衍终于抬眼，“能不能别在这恶心人。”

　　“不就随便聊聊，你们这幅反应做什么？”余迟撑起下颌，目光凝聚在谢书衍脸上。

　　谢书衍心平气和道：“只会这么低俗的话术，怪不得人家看不上你。”

　　余迟脸上的笑僵了瞬，随即又吊儿郎当地问：“装什么纯，难道你俩没做过？”

　　空气骤然死寂，旁边两人默默吃瓜，一声不吭。

　　谈尧脸色很差：…

　　余迟盯着他紧绷的侧脸，了然地笑出声，“不会吧，真说中了？”

　　谈尧那张臭脸彻底冷下去，猛地起身，走过去一把攥住余迟的后领，不由分说地往外拽。

　　“不用留情。”谢书衍低下头继续看书。

　　余迟没挣扎，脸上还挂着笑，“喂，至于恼羞成怒吗？”

　　下一秒，猝不及防地攻击伴着他的闷哼炸开：“我操，你他妈来真的？”

　　余迟被人拽着后领往前拖，身子顺着那股力道晃晃悠悠地跟着走，一只手插在裤袋里，另只手漫不经心地反手揉着肚子。

　　陈嘉南对着洗手间方向缩了缩脖子，小声道：“祝迟哥好运。”

　　周亦哲掀起眼皮瞥了眼，嗤笑一声：“活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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