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薄荷味烟气
江沚晚上睡得很早,翌日早上六点出头就醒了,窗外天色还蒙蒙亮,带着四月晨时的凉意。
其他人都还没醒,江沚自己到下了碗云吞,打算吃完早餐去双栖山给谭深重新供灯,虽然他会让双栖寺的僧人定期帮他换灯,但每次回来还是会自己亲自去重新供一盏。
临出门的时候,宋慧刚好起床下楼,江沚跟她打了声招呼就踩着六点的尾巴出了门。
走在南巷的巷道,江沚遇到了几个正要去上学的学生,其中大多穿的还是南江三中改过版的白色校服。
学生背着书包步履匆匆,经过江沚的时候掀起一阵风,拂起他的发丝,也吹动身旁院落垂下来的一大簇三角梅花瓣。
大抵是江沚身形和长相都太过亮眼,学生们双脚不停时还不忘回头偷瞄他两眼,有个外向的女孩子还冲他眨了眨眼。
“七点钟,还有十分钟就上早读抓迟到,你们不快一点。”江沚忽然逗趣心起,笑着道。
那个缀在末尾的女孩子朝他吐了吐舌头,却说:“屁嘞,我们是七点半前到校,帅哥哥你记错了吧。”
“是啊,还有好多时间呢。”前头的其他学生闻声也附和道。
江沚有一瞬间的恍惚,还没等他应声,那女孩就笑着朝他挥了挥手:“不过我们得去早点补作业,帅哥哥再见。”说完,她就加快脚步跟上了她的同伴。
等那阵风离去,江沚却停下了脚步,望着学生们往深巷口远去的模糊背影,久久没有回过神。
可能是早晨的雾气有些浓,那湿润的水汽有几丝好像藏进了他的双眸里。
从岔路口转弯,江沚走进黛色屋檐延伸处那条他走过上百次的巷道。
隔壁的大娘家院门敞开着,江沚看了一眼目光习惯性转向旁边那扇依旧紧闭着的院门,但这次他的心境却和之前有些不一样了。
之前他觉得这扇可能永远不会再打开了,但现在再看,或许会有机会。
不过……江沚收回目光,继续往前走去——那个机会不知道他能不能等到。
上山的路上,天色渐亮,早晨被云层遮挡的阳光也泄了点出来。
双栖山半山的桃花竟然还有好些在盛开着,江沚有些惊讶,可能是今年天气有些变化的原因,不然四月初一般都只剩下零星一小部分了。
比起之前,双栖寺现在修缮了一些,费用是庙里和尚功德箱多年攒起来加上这片地方的居民募捐的前,江沚当时还在读大二,听闻这事从自己攒的钱扣了点出来捐了好几千块钱。
进到庙里,今天刚好是无住值班,他老了一些也胖了一些,正拿着根玉米坐在主殿前的台阶上啃,看起来是甜玉米。
看到江沚走进庙里,无住倒是不惊讶,因为这两年江沚大学毕业后每隔两三个月都回来一趟。他又啃了一口玉米才说:“今天那么早啊,还是你自己供吗?”
江沚点了点头,就撩开主殿的暖帘走了进去。
熟练地先点燃几支香拜了拜,插到彩塑佛像前的香炉里,江沚才点燃酥油灯,换掉之前那盏已经快要见底的。
结束后,他刚拿出手机想扫码转钱,却被吃完玉米正准备进主殿打扫卫生的无住看到了,他眉毛一挑:“你之前留的那些还没有用完呢,转什么。”
说着,他还挥挥手示意江沚出去:“外面日头好着呢,出去晒晒太阳看看景。”
江沚无奈笑着,顺从地掀开暖帘走出主殿。
七点半左右的太阳确实不错,配上四月初的早晨微凉的风,让人浑身暖洋洋的。
阳光洒照着双栖山,山间道路像是被镀上了一层金光。
江沚沐浴着阳光走出庙门,门口延伸出去的桃花树一片带着绿意的粉红,他不自觉漾开笑意看了好几眼。
顺着阳光笼罩的山道往下走,山道是一如既往地十分幽静,只有远处偶尔响起的鸟叫声。
在还有几步石阶就要踏进层层树荫聚集落下的阴影时,江沚听到了一道自他正前方传来的脚步声,脚步很快,可能一步跨了两个台阶。
江沚停下来步子,有些疑惑地看着前方的山道,时间到达某一个时刻,他瞳孔却猛然扩大。
山道的另外一头,一个熟悉的身影逐渐出现在江沚的视线里,对方踩着石阶,身上落了好些从枝桠缝隙中洒下来的阳光。
乔新月应该是刚爬上山,踩上了阴影笼罩的最后一级台阶,正双手撑着膝盖,胸膛微微起伏喘着气。
比起上一次见面,他现在褪去了妆容,穿着简约的T恤,耳垂上的耳钉换回了简单的黑色。
抬眼见到江沚,乔新月似乎是愣了一下,双眸有些颤动,紧接着立马站直了身体。
他走进了好几步,穿过了树荫,和江沚一起站在了阳光下,才开口轻声唤了一句:“江沚。”
江沚看着乔新月向自己走近,双眼像是被阳光灼到了一般,有些干涩,但很快眼底涌起了一股热意,化开了那干涩。
他想偏开头、想跑开,但身体却仿佛冻住了一般僵在原地,感受乔新月熟悉的气息慢慢朝他逼近。
“好巧啊。”江沚喉结滚动,顿了好几秒才撑开一个有些难看的笑容。
乔新月又走进了一点,直到两人之间的距离紧缩成一米,他才对江沚扬起笑意,用熟悉的语气道:“不巧,我专门来找你的。”
江沚蓦地抬起眼,乔新月说完那句话后就一直在看着他,终于和他的目光对上后又开口了:“海市到江市的最早航班是凌晨十二点多的,但是天气原因晚点了两个小时,我落地后就直接打车回到南江。”
“我好久没回南巷了......”乔新月不停地说着:“……我把行李放好后,去了你家找你,你外婆告诉我你可能去双栖山了,所以我就跑来了。”
江沚静静听着乔新月说话,呼吸颤动着,眼眶也被炽热的阳光灼出了热意。
乔新月眼圈红了一点,说到这里他停顿了一下,喉咙滚动,才说出最后那句话:“我来找你,我只是想问……你能原谅我吗,江沚?”
江沚低下头闭了闭眼,胸腔剧烈跳动着,睁开时他的眼眶却终于兜不住热意了,一颗颗泪珠落下,在山道地面洇开痕迹。
他立马抬起手捂住自己的眼睛,像是不敢再看乔新月,又像是不想让对方见到自己现在的样子。
“怎么了?”乔新月见他这样子,瞬间慌忙地伸手扶住了他的肩,着急着问:“你别吓我啊,江沚。”
江沚闻到了乔新月身上那熟悉的味道,感受到了对方扶着自己肩膀的手,才开口,声音带着细微的哽咽:“乔新月,你知道吗?”
“这么多年来,我听歌是你,刷视频也是你,甚至在街上看见个广告上面也有可能是你,你占据着我的生活,却又不在我的身边,你觉得我可能放得下你吗?”
说着,他忍不住往对方怀里靠去,时间过了太久了,久到他已经忘记对方怀里的温度了。
乔新月知道江沚哭了,有些不知所措,只能颤抖着双手扶起江沚的脸,用指腹轻轻抹开对方滑落到脸颊的泪珠。
手移到江沚的后脑勺,他微微用力让对方靠到了自己的肩膀,又收紧胳膊紧紧拥住了对方。
此时山间刚好又凉风拂过,吹得不远处的桃花枝桠颤动,也吹起了乔新月额前的发丝。
此时,他感受到自己脸颊也划落了一道凉意。
*
乔家院子大门的锁解开了,门向内推开了一半,江沚跟在乔新月后面跨国那道院门门槛,进入了院子。
院子和六年前相比,没什么大变样,却蒙上了一层像是年岁变换留下的黯淡色彩,本来种着花的那块地真正成为荒地,长着一些杂草。
正屋和厨房的门窗都被打开了,大概是乔新月回来的时候顺手打开通风了,这房子多年没住人,估计要经过一番检查和打扫。
时隔那么久再次站在乔家院子里,江沚却觉得十分不真实,感觉整个人都像浮在半空中,像踩着薄薄的云层,落不到实处。
“太久没回来了,可能要收拾一下。”乔新月说着,回头望向江沚。
“我最近休息,加上今天有两天半的时间。”似乎时间过了太久了,院子里积起的尘埃堵住了乔新月的喉头,他久久才说出后一句话:“这两天我可以陪着你吗?”
江沚愣神了好一会儿:“你是要在这里住吗?”
他也有些不知道如何应对,刚才乔新月牵着他下了山,可能是近乡情怯,他们都有好多想说的话,但途中却都一一噤声,像是不敢打破这梦境般的场景。
“你想要我在这里住吗?”乔新月却问,跨出半步靠近了江沚,低了低头:“你说什么我都答应你?”
江沚对上乔新月那仿佛要摄人心魄的浅透瞳孔,如多年前一样被蛊惑:“我想。”
乔新月听到他的回答松了一口气般地笑了笑:“好,我都听你的。”
乔新月进屋子检查电闸水闸,江沚自己一个人站在庇檐下,靠着墙壁,看着院子那块荒地上长满的杂草走发呆。
看了好久,他闭了闭眼睛,再次睁开时,手有些颤抖地从口袋里掏出了烟和打火机,他抽出一根烟点燃后,马上抽了一口。
细支烟燃烧得较快,抽了两口就烧了三分之一,江沚弹了弹烟灰,指节一曲,指腹搓了搓烟蒂,捏爆里面的爆珠。
再次吸了一口,这次的烟带上了熟悉的薄荷味,进入了他的口腔和鼻腔。
混着薄荷清香,江沚又抽了两口烟,在第二口正想吐出来时,却听到了一阵脚步声,他往旁边看去,就见到刚走出屋子的人。
乔新月偏头看到了他,几乎是瞬间皱了皱眉。
很快,他就迈开腿走了过来,步子声在安静的院子里异常地响。
乔新月凑近时,江沚还在吐着烟,急忙把脸偏到另一边,防止烟雾喷到对方。
对方却没有移开脸,直接伸手摁住他的后脖子凑了过去,嘴巴微微张开着几乎贴上了江沚正吐着烟的唇,像是要吻上来,又像是要把那口烟渡进去。
江沚眼睛睁大,白色的烟雾萦绕在他们之间,模糊了他的视线,但那几乎要贴在一起的距离却让他看清了乔新月微微垂下的浅色眸子。
江沚一时没反应过来,等伸出手抵上乔新月的胸口时,对方却已经偏头咳了起来。
“你没事吧?”江沚急忙开口,但说到一半他又偏开头:“你离我远一点,二手烟不健康。”
乔新月却直接伸手从他手上抢过了那支香烟:“我只是想感受一下,吸烟到底是种什么样的感觉,为什么那么多人喜欢,连你也开始抽了。”
他们说话的时候细支烟已经快要烧到尽头了,江沚目光一滞,没有抢回那支烟:“我只是有点心烦而已。”
乔新月动作蓦地顿住了,他看着自己手里那根烟,顶端的卷着烟丝的火星隐在烟灰下,手一抖短暂地现了一秒又隐没,却异常地灼目。
“江沚。”他像是下了什么决心,把那支烟在墙壁上摁灭,很认真地开口:“可以让我亲你吗?”
江沚双眼微睁还未说话,乔新月却已经低下头覆上了他的唇,尝到了那带着薄荷味的烟气。
江沚双手抵在乔新月胸口,感受到对方正在夺走自己的呼吸,也正在往更深处侵略。
他有些要陷进在乔新月温柔的吻中,但就在对方撬开自己牙关的一瞬间,他忽然想到了什么,意识回笼,猛地合上了牙齿。
措不及防,乔新月舌尖被咬到,嘶了一声拉开距离,有些懵逼地看向江沚。
“抱歉,没事吧。”江沚急忙开口。
乔新月抿了下唇,有点委屈:“你是不想让我亲吗?”
“不是。”
听到江沚那脱口而出的话,乔新月却忽然觉得有些呼吸不过来:“那是为什么?”
“我……”江沚不敢开口,下意识地抿紧了嘴巴。
可能是第六感,乔新月看到江沚的动作,眉头蹙起,随即想到了什么:“江沚,张开嘴。”
江沚重逢后第一次听到乔新月用那么强硬的语气,但他依旧没有动作,只是又低了低脑袋。
乔新月伸出一只手,虎口卡住江沚的下颌强制性抬起他的脸,语气有些强硬地再次开口:“张嘴,求你了。”
江沚听到最后三个字,眼神闪烁,过了几秒钟还是妥协般地张开了嘴。
江沚舌头微微吐出,乔新月也借着光看到了舌面上那枚银白光泽的金属舌钉。
但看着那枚舌钉,乔新月的神色却几不可见地沉了一些,眼神十分复杂,像是心疼又像是有些自责。
江沚把舌头缩了回去后,乔新月又像是被烫到似地偏开了头,喉结滚动,接着抬起手在自己眼底抹了抹。
江沚有些愣住了,小心翼翼地开口:“乔哥。”
乔新月把脸转了回来,眼尾却泛上了红意,声音有点低:“宝贝,我不是跟你说过让你不要打舌钉吗?”
“你为什么想打舌钉?”他又问,声音却很低:“打的时候痛不痛啊,后面有没有发炎?”
江沚抿了下唇,过了两秒钟才开口:“想打就打了,不是很痛,吃消炎药很快就好了。”
“而且我去的那家店技术很好。”他又补充道,眼神带着认真。
乔新月听这话却没有相信,过了好一会儿才开口问道:“真的吗?”
“真的。”
“其实你在骗我对吗?”乔新月道:“宝贝,你想摘掉吗?很快就会愈合的。”
江沚谎言被揭穿后有一瞬间的愣神,但听到后一句话,他思索了几秒钟,还是摇了摇头:“之后再看吧。”
不知道为什么,他虽然已经和乔新月重新在一起了,却改不掉自己在分开的那段时间养成的坏习惯。
他们分开的时间太长了,这是不可否认的,江沚总是有一种感觉,好像这只是一场自己的幻想,而抽烟、嘴里的舌钉是他用来提醒自己的方式,可以告诉自己,这都是真的。
“那你想摘的时候可以告诉我。抽烟也是,你想抽的时候可以告诉我,我们慢慢戒掉好吗?” 乔新月最后道。
他会一步步引导江沚改掉那些用习惯来麻痹自己的行为,引导着他重新接受自己,慢慢走出那片困缚着他的瘴气。
会等到那一天的,乔新月把那些因为自己带给江沚的伤痕,一点一点养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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