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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遂人愿
没给弟子们多余休息的时间,翌日天光刚从云缝中透出一缕,第二轮比试开始的鼓音便响彻整个千谱门。
参赛弟子的房内空无一人,所有人在不同的比试台上与自己抽到的对手相视而立,闻声唤出武器立即投入激战。
其余不参赛的千谱门弟子简直将此次仙门大比当作有千人欣赏的表演,完全没有“吾之乐音尔等凡夫俗子难解其意”的傲慢,特意根据潭中央山峦与虬木的长势设计了站位,手抱各种乐器,或吹或弹或敲,合力奏出跌宕激昂之曲。
乐音时而如雨打芭蕉轻快静谧,时而如万马奔腾急促狂放。弟子们头身随动作摇摆,全然陶醉其中,而比试中的弟子亦热血澎湃,不知疲惫般斗了一场又一场。
胜者与胜者对擂,败者与败者对擂,直至所有弟子的排名全部决出。
沈秋头三日碰见的对手修为实力皆不如她,因此格外轻松地一路连赢,识海经过休息后也恢复了舒适。
但或许是她为了骗过寻运针而临时找祁思语跳的那段祈福剑舞着实太短,威力远不如那次为整座城祈福,三日过后气运便开始快速散去。
她抽签的手气明显越来越臭,还未踏入前百名,已有多个其他宗门看好的弟子同她对上。
轻松的赛程顿时变得紧张,沈秋每晚拖着几乎抬不动的腿挪回房屋,昏昏沉沉地拿起泡了一天的浓茶往喉咙里灌。
每每这时窗台便会被敲响。莫缘听里头灌水的咚咚声一直响却无人回话,心领神会又怒气冲冲地把窗推开,用眼神无声骂她几句,再给她递上留有余温的食盒。
千谱门财大气粗,不止有普通的饭堂,还有大大小小百家小馆,请了凡间厨艺高湛的修士当厨,每月给他们发银子,好让弟子们能日日吃上想吃的饭菜,无忧无虑地沉浸于音律之中。
正因如此,千谱门不仅是与凡人关系最不紧张的门派,也是与散修关系最不恶劣的门派,许多散修面上不显,暗地里却格外勤奋地学习烹饪之法,以期能凭借出众的手艺进到千里潭修习。
沈秋来这后连吃多日不同馆子的饭菜,虽顿顿不准时,却实实在在地胖了一点。
看祝嫣每日比试那么辛苦,祁思语也想有样学样,奈何从早打到晚没有任何空闲时间。
这日他好不容易比祝嫣结束得早,往她房中送去一道等他送饭的消息便直冲烤乳猪馆,等了半个时辰抢到一头匆匆往回赶。
师姐的房中亮着烛火,隐有喷香从里头漫出。祁思语稍有疑惑,但没多想,整理好微乱的发丝敲响房门。
“吱呀——”
“思语。”祝嫣噙着笑拉开门,暖黄的光包裹着她,圈出极其温柔的轮廓。
祁思语忍不住想沉溺其中,然而强烈的异样感不断敲击他的脑袋。
他失礼地将目光投向师姐身后。
而祝嫣视线亦缓缓下移。
沈秋和莫缘嗅到危险的气息,悄悄从房中冒出头。
“师姐在吃什么?”
房间不大,桌子摆在进门处。平时只有一盏茶具的桌上摆满了不同菜系的美食,从开胃前菜到饱腹佳肴一应俱全。
如此华丽的派头,祁思语不用想都知道是谁的手笔。
祝嫣盯着他提着的食盒,神色有几分不悦,“不是你送来的。我早该猜……”
食盒被轻轻交到她手上,她抬首,只见祁思语紧抿双唇,似是愤懑似是屈辱,淡然的面上泄出一丝一年前才得以见到的委屈。
太过熟悉。
祝嫣微微愣怔。
而就这一瞬的功夫,祁思语已转身离去不知所踪。
于是没来得及闪回房内的沈秋与祝嫣就这么直直对上眼。
“……”
她自觉跑过去帮大师姐收拾那些香得刺鼻的东西,收着收着忽然发现,这些送进来有段时间的菜肴大师姐一口未动。
是为了等祁思语还是……
“千谱门弟子送来时我没多想便收下了,以为是思语怕我等久了饿肚子,他总是很体贴。”
祝嫣突然说话了,捧着装着烤乳猪的匣子低声道,“可当我坐下面对满桌珍馐,又忽觉这不像他。”
沈秋放下盘子慢慢坐到她身边。
“思语变了很多,和从前大不相同,更稳重、更冷静,身姿挺拔、剑术精湛,绝非往日孩童。当初你说得对,他早长大了。”
“但他不会买这么多,哪怕是为了我。他知我不喜欢铺张浪费。”祝嫣叹气,“然而还未等我想通这来龙去脉思语便来了。”
说罢她停了许久,不知在想什么转而笑起来,“他还是他。”
沈秋心一跳,细细打量她的神情——那是极其开心的笑颜,并非挂着的欣慰,她能从里头品出浓浓的甜意。
“师姐何意?”她问道。
“会委屈会难过,爱哭爱生气,他还是这样,却不愿意让我看了。”祝嫣怅然。
沈秋不懂了,“不像孩子有何不好?”她在心里为祁思语默哀,努力这么久大师姐居然还是将他当做鼻涕虫。
“并非只有孩童可以哭闹。”祝嫣细心地把烤乳猪放回食盒保温,“他待我不一样。”
沈秋脑海里放满砰砰作响的烟花。
什么意思?师姐什么意思?
一年前她明明还在为祁思语装哭装撒娇而惹她疼爱的行为而神伤,眼下却说哭闹是因为待她不一样?
发生了什么?
祁思语……要心想事成了?!
她愣愣看着手掌静静置在食盒上的大师姐侧颜,呐呐问道:“师姐想去找他?”
“同他说一声,我一口没吃。”祝嫣抬步往外走,拉开房门。
随即怔在原地。
沈秋转头,发现祁思语呼吸微乱出现在门外。他已收起杂乱的情绪,扯起微笑对大师姐道:“师姐,烤乳猪该趁热吃。”
沈秋默默从开着的窗户跳出去。
不想她又与一人对上视线。
“怎么样怎么样?”莫缘兴奋得两眼放光,在黑夜里像暗中观察的夜行动物。
“很好。”沈秋怕被大师姐他们听见小声道,“怕是要成了。”
莫缘摇摇食指,“那还早着呢。不过就是这种酸中带甜的感情才吸引人啊!”他振臂轻呼。
“……”他莫不是在姑娘堆里长大的,与流云镇看话本的姑娘们真真如出一辙。
车轮碾压土石的声音从远处悠悠传来,十几个千谱门弟子推着堆满记灵石的车从道路尽头爬上来,低声交谈唉声叹气。
“森山布置的记灵石还没收齐吗?”沈秋有些在意,快走几步上前交谈。
“飞禽走兽太多,我等不好用神识查探,只能一个一个找。可七日过去,记灵石早不在原地了,有些甚至被凶兽当作宝贝藏了起来。”
千谱门弟子苦不堪言,谈及此事脸便皱得跟包子似的。
“但话说回来,这记灵石差得未免太多了!有半数不见踪影,连碎片都没瞧见……”
他们渐行渐远,沈秋还想多问些,却被莫缘催促着回房休息,只得作罢。
-
比试一日比一日艰难,强健如罗天麒也遭受不住,下了比试台便倒在榻上。
而沈秋状态最差。她每日透支识海,即便有莫缘帮忙依然头痛不不已,睡梦中亦无法缓解,因而肉眼可见瘦了回去,急得莫缘不停念叨。
齐云派十一人进入第二轮,如今只剩下包括祝嫣、罗天麒、沈秋、祁思语和唐瑜在内七人进入前百名。
沈秋紧张到了极点,她担心以自己目前的状况难以挺进与掌门约定的前十,又忍不住幻想胜利的那一刻。
大比内弟子一个个淘汰,大比外禾月明等人了无踪迹。沈秋在愈加沉重的氛围里,踏上决出前十的比试台。
双手虚握,心脏狂跳。
对手陡然出现,是广源宗大弟子——贺璟轩。
直到比试开始的那刻沈秋都没想好究竟如何与之对战,贺璟轩修为与祝嫣相近,若强行拼剑气她必输无疑。
可她着实拖不得,接连比了半日已让她的意识摇摇欲坠,昏过去不过早晚之事。
贺璟轩则没有这么多想法,手持佩剑直直朝她攻来。
沈秋沿比试台边缘飞速躲避,想进入更安全的中心却被他严防死守堵住全部去路。
“轰轰轰!”
术法夹杂其中,被沈秋避过后落在她的脚边,截断所有下脚处。
“不止”托起她升至半空,贺璟轩紧随在后。这次他没再给沈秋逃脱的机会,密不透风的剑意带来牢不可摧的剑气,蕴着强悍的灵力砸向她。
“轰——”
无与伦比的巨响惊动所有观战的弟子,莫缘手捧他帮别人跑腿而挣得的显影石,眼睛几乎要贴上去,迫切地想从画面中的那个深坑里看到沈秋的身影。
沈秋在第一时间召回“不止”,趁着身体下坠之时握住“不休”,凝起剑气狠狠迎上贺璟轩。
同时数不清的符纸贴上比试台,在她落地之前率先破开地面。
浓烟弥漫,验证人员与贺璟轩候在洞口,待尘烟稍稍散去后探头查看。
剧烈喘息从地下传出,灵力急剧收拢的破空声自洞内划过。
贺璟轩心头一震,立时横剑格挡。
下一刻,拧成一股的剑气尖啸着冲出,正正与他相撞!
右腿后撤,就在半个脚掌滑出比试台时,贺璟轩旋身避过对面掷来的“不休”,稳稳翻回台上。
烟尘彻底散去。正中大坑前,身形摇晃的齐云派弟子双剑都握不住,眸光似乎有些失神,却直挺挺立着硬是不倒。
沈秋的视野蒙上了一层闪着无数白点的黑,眼前模糊一片。她努力寻找脚下平衡,以期晕眩的脑子能平静下来,让自己看得清晰一些。
“听闻你天赋绝佳,你的实力不该只在这里。”贺璟轩丢下这句话再度冲向她。
沈秋十指颤抖抬不起剑,只得并指于胸前指挥。
好似回到登极岛上同食土兽战到天昏地暗的日子。那时的识海同样有这般疼痛,眼前同样有这般模糊,对手却不如现在这般难缠。
视觉逐渐削弱,其他感官勉力顶上。
双剑如游蛇灵巧尖锐,抵挡的同时伺机而动,叮叮叮叮火星四溅。
观战的弟子不住赞叹,可沈秋知道她已然身在败局。
知觉终于乱了。
“铿!”
势不可挡的剑意破开盘旋身前的“不止不休”,沈秋挥出剑气却被轻易荡开。
冰凉剑尖骤然横在脖颈右侧,温热的血渗出。
沈秋惊出一身冷汗,眼前乍然清晰一瞬,明明白白看到贺璟轩得胜的浮字悬在半空。
她输了,最后一步。
真是天不遂人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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