琼枝淬毒时

　　永徽四十三年的霜降来得格外早。阮明珠立在摘星楼第九重的檐角下，看着琉璃瓦上凝出的冰凌折射出细碎的冷光。那光斑正落在嫡皇子寝殿的窗棂上，将窗纱映得青白，仿佛浸透了雁回谷的雪色。
　　"娘娘，小殿下今早咳了血。"陈安捧着药盏的手微微发颤，盏中汤药泛起涟漪，倒映出檐角鸱吻口中衔着的铜铃。那铃铛铸成鹤形，是顾唯卿在狱中托人送来的"镇邪之物"，铃舌上密布倒刺，风过时刮出的声响总叫人脊背生寒。
　　明珠的鎏金护甲拨开药渣，参须间浮着几点银星——是太医院新制的川贝，磨粉时混入了寒潭底的冰晶。她忽地想起裴元洛绝笔信中那句"鹤影现时，当断亲缘"，指尖一颤，药汁泼在嫡皇子枕边的《千字文》上，墨迹遇热显出一行朱砂小字："子时三刻，鹤唳东南。"
　　"母后......"三岁孩童的指尖揪住她袖口银纹，胸前的凤凰胎记泛着青紫，"儿臣梦见......摘星楼的铜鹤飞走了......"话音未落，寝殿梁上突然坠下一片瓦当，碎在青砖上竟拼出半只鹤影。陈安惊呼着去捡，瓦砾间滚出颗黍米大的金珠，刻着嫡皇子生辰的篆文正被毒液蚀去半边。
　　子时的梆子声刺破宫墙寂静。明珠屏退众人，独坐榻前数着嫡皇子腕间脉搏。当更漏指向三刻，东南窗棂忽被月光穿透，窗纸上的鹤形剪影竟与碎瓦图案严丝合合。她猛然掀开锦被，见孩子心口的凤凰胎记已蔓延成鹤首形状，皮下青筋根根暴起如振翅之态。
　　"取冰鉴来！"明珠的护甲划开嫡皇子中衣，鎏金香囊中的甲胄粉末洒在肌肤上。粉末遇体温燃起幽蓝火焰，将鹤影烙成焦痕——正是当年裴元洛在北境用的火浣术。火舌舔舐之处，皮肉翻卷出暗红纹路，竟与摘星楼梁柱上的密文如出一辙。
　　五更天未明，太医院首座跪在雪地里，银针试过三十六道药膳皆无异样。明珠却盯着嫡皇子枕畔的玉连环——那是顾唯卿在狱中编的玩意儿，每环相接处都嵌着米粒大的金珠。她劈开玉环，中空处掉出片蛇蜕，与摘星楼塌陷时发现的蛊虫鳞片一般无二。
　　"是鹤顶霜混着箭木毒。"院判的银刀剖开金珠，褐色粉末遇酒化血，"这毒要借月光催发......"话音未落，寝殿梁上突然传来异响。明珠抬头望去，正见鸱吻口中的铜鹤转向东南，鹤喙微张处滴下琥珀色的蜜液，落在嫡皇子唇间。
　　陈安疯了一般扑向檐角，却见铜鹤腹中塞满晒干的佛瞳蛊卵。寒风掠过摘星楼九重飞檐，将蛊卵粉末卷向太液池方向——那里停着西蜀使臣的官船，船头旗幡上的蛇纹在月光下泛着青光。
　　嫡皇子在寅时断了气息。明珠抱着渐冷的小身子，看着晨曦爬上孩子睫毛上的霜花。鎏金长命锁突然崩开，锁芯里掉出半页乐谱——正是顾唯卿在狱中血书的《长恨歌》残章，此刻铺在嫡皇子胸前的焦痕上，音律符号竟与皮下毒纹完美契合。
　　"娘娘！诏狱急报！"侍卫踉跄着撞开殿门，"摄政王他......他在墙上刻完最后一笔星图，咽气前说了句'鹤影寒时，记得去西蜀找弹琵琶的人'......"
　　明珠的护甲深深掐入掌心，鲜血滴在乐谱"此恨绵绵无绝期"的"恨"字上。窗外忽然传来裂帛般的琵琶声，她推开窗棂，见太液池的薄冰间漂着艘乌篷船。船头老妪怀抱曲颈琵琶，指间银甲在弦上刮出凄厉长音——正是当年萧瑟逼她喝绝子汤时，藏在琴腹的毒针手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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