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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离
大夫说那簪子离要害处只余两寸,再多一点就无力回天了。
伤口不大,但很深,出了很多血。
俞昭身着白色寝衣,如行尸走肉般没有反应,目送下人或是大夫进出卧房。
事到如今,她还是那句话,“给我放妻书。”
梁朝民风开化,多有离了婚的妇人再嫁。
萧庭安薄唇苍白,依旧云淡风轻。
“行啊,除非我死。”
俞昭喉咙哽咽,不甘心,眼皮又红又肿,有些声嘶力竭,“凭什么,是你想我去死的。”
“我的孩子也死了……”俞昭突然笑了,“你差点杀死了两个人。”
听到孩子死了,萧庭安眸中才出现了异样。
但良久,俞昭只听他说,“孩子算得了什么。”
恰逢祁奉来禀宫中发生大事了,萧庭安艰难起身,亲自换上绛紫官服,因着胸口的伤全程都很慢,直到要抬手绾发,胸口巨恸。
直挺的腰逐渐变弯,扶案的手背青筋凸起,几屡墨发垂在额间,细密冷汗沁出。
俞昭先是冷眼看着他慢吞吞地拾掇自己,最后还是夺过他手中的檀木梳,替他重新理好发丝,插上簪子,动作并不温柔,扯断了他几缕发丝。
或许是看他受伤,她心中腾然升起某种快意,她收回手,讽道:“李诗筠早就知道你是这种人,所以她才会选择嫁给太子的,对吧。”
她话说完,明显感觉到他身体僵住了一瞬,她像发现了什么,笑了声,“虽然你位高权重,但也挺可怜的,外头那些人都是奔着你的权势来,应当没有人真心喜欢你。”
萧庭安额间的青筋明显,安静了会才说:“你喜欢那个孩子吗?”
他垂眸望她,俞昭下意识回避他的目光,他干笑了声。
“其实他死了,你真的在意吗。”
萧庭安一收拾好准备离开,他大步走到门口,停了脚步。
“因为那是我的孩子,所以你不喜欢,也不在意。”
俞昭垂袖站在窗牖前,待萧庭安背影彻底消失后,眼泪再也止不住,争相流出眼眶。
到底是在意,还是不在意呢。
她不太明白,但胸中大恸,心口似被紧紧捉住一般。
……
梁宣帝又生了重病,这些天暂由太子代理朝政。
有人直言,日后萧庭安的仕途一定会不好过,连楚司煵私下都对萧庭安说:“你跟谁过不去都可以,怎么能跟未来的储君结梁子?”
楚司煵有些怒其不争,八九岁的孩童都知道的审时度势,萧庭安居然走错了这么大一步。
萧庭安面无表情的饮酒,只道:“走错了就走错了,大不了就是一死。”
楚司煵拧眉,“谁死了都成,你可不能。”想起萧庭安最近总给俞泳年通融办事,他又多嘴问了句,“你最近对你那个老丈人挺好啊。”
但俞泳年人缘太广泛了,万一帮人没帮好,又惹得一身脏,这就不好了。
楚司煵好言劝道:“适当帮帮他就差不多了,他现在干什么都打着你的旗号,说女婿对他有多好,这样下去,迟早会出问题。”
他说完,就见萧庭安似乎没放在心上,依旧一杯一杯的喝酒,他也意识到了什么,问:“怎么了?这可不像你啊,遇到什么难办的事了,说给兄弟我听听看。”
其实楚司煵一开始不喜欢萧庭安,是因为他娶了李敬弈喜欢的人,但对他的办事能力还是认可的。尤其去年和他一起共事,楚司煵觉得萧庭安是个值得结交的人,故而一出来消遣,总会三番五次来找他,尽管他大多数都是拒绝的。
萧庭安仰头又喝完了一杯,跟喝水似的,动作忽然一滞,看向楚司煵,“妻子提出与丈夫和离该怎么办?”
楚司煵一楞,还“啊”了一声,但紧接着神情复杂,思索了起来。事实上大梁民风开化,女子提出和离也可再嫁,但能提出并真正和离的还真不算多。
楚司煵说:“嫂子她怎么了,为何要这样说?”
萧庭安唇线抿直,沉默不语。
楚司煵自顾自想原因,“不会是……”酒楼包厢里还有其他人,他移了圆凳到萧庭安身边,轻声道:“不会是嫂子心里还有那个谁吧。”
闻言,萧庭安猛地一抬眼,楚司煵被看得心里发毛,但还是想说,李敬弈喜欢俞昭的事别人不知道,他们几个好友还是知道的。
楚司煵还为去年那件事内疚,他现在也不想瞒着萧庭安,直说了:“子慎,我可能对不起你。”
萧庭安眸沉如水,盯着楚司煵,后者抿了抿唇,继续说:“去年在东宫,我遇见了嫂子,将李敬弈是因救她大哥才死的事告诉她了,她好像是才知道,听了后挺难过的,而且还哭了……”
楚司煵话没说完,而且越说越觉得气氛不对,明明很热的天气,他却觉得四周特别冷,一侧脸就发现萧庭安眯眸看着他,表情很差。
楚司煵低下头,不敢再继续说了,说不定俞昭就是听了这回事,才跟着萧庭安祖母回乡的,不然哪有刚成婚,妻子却往外跑的。
太子再度执掌朝政后,在处理政事上比去年更放得开了,几个之前跟宁王走得近的大臣被以各种理由罢免了官职。
萧庭安也在被清算的名列中,不过没有那么明显,他仍然官至兵部左侍郎,但实际控制的京城附近军队的兵权却被移交到了别人手上。
俞泳年心道不妙,他计划着何时找个机会,提前向梁宣帝说明告老还乡,毕竟一朝天子一朝臣,待太子上位后,他就不止被夺了官职这么简单了。
朝中发生的大小事务,何总管都事无巨细地汇报给了正在西苑大殿修养的梁宣帝。
梁宣帝躺于塌边,额上缠着素白纱帕,听完何总管的话后,他长叹一口气。
他之所以生了病,全都是被陵州的账目气的。
陵州不仅是南北沟通的重要交通枢纽,还是盐课重地,乃国之命脉也。
可那里的官员竟然瞒着他,私下与太子来往,其中更不乏一批中饱私囊的人。
何总管看梁宣帝的脸色不妙,躬身上前,声音尖细却压低了嗓音,“皇上,可否宣御医前来。”
梁宣帝闭目摇了摇头,问:“最近太子有没有找你聊些什么?”
何总管一愣,但只迟疑了会后,回答:“太子的确来找过奴才。”
梁宣帝绷紧下颚,又喘了声粗气,听起来极为不耐,吓得何总管赶忙跪在了地上,详细解释道:“太子殿下关心陛下圣体,这才向奴才来寻问皇上您的病情。”
梁宣帝依旧闭着眼,半晌才道:“罢了,出去吧,换陈彬进来。”
何总管在地上磕头,听到梁宣帝说换陈彬伺候后,变了脸色。
陈彬虽是他的属下,但隐约总是与他对着干。
但何总管也只能按照梁宣帝的吩咐做,退出了大殿。
……
另一边,东宫内,太子并未将梁宣帝换了奴才伺候的事放在心上,心里只想着,父皇对他的态度究竟是怎样的。
李诗筠神情也若有所思,萧庭安和她印象里那般一样,阴冷毒辣,从不会对谁手下留情。
他不喜欢俞昭,可以让下属无视她的性命,同样他也不喜姜渺,即使后者家族曾对他叔父有恩。甚至姜渺乘坐的大船后来被水匪拦下,他却依然置身事外。
但他并未对不起她,相反他很在乎她。
她比他小一岁,在萧家初遇他时,还以为他是下人的儿子。
萧嘉璟才是萧家长子,那时他带头孤立萧庭安这个私生子,李诗筠也不例外,她很小便也跟着其他孩子一起欺负他。
他对别的孩子都不好,但好像唯独放过了她。
她不知道为什么,但是她感受到了。她那会也不懂私生子是什么意思,也只是跟着其余孩子一起玩闹罢了。
末了她还是觉得他挺可怜的,便让奶妈偷偷拿东西给他吃,后来她总跟着母亲去萧府,也习惯和他当朋友了,当有别人欺负他时,她也会挡在他面前。
她那时私心觉得,别人都不喜欢他,只有她一个人对他好,而他眼里也只有她的感觉很好。
她很爱吸引别人的注意,但他的注意却仅仅是对她的,这让她虚荣心得到了极大满足。
后来萧庭安离开了,她还难过一阵,但很快也将他忘了。
直到她十三岁时,随父亲去苏州赴任,她又重新遇见了萧庭安,但一开始她没认出来他。
那时她舅舅一家在那定居,舅舅家的表哥很猥琐,总盯着她,她内心厌烦极了,但又不敢跟父母说,是萧庭安狠狠揍了他一顿,他鼻青脸肿的躺在床上一个多月,后来才老实了。
李诗筠只当他是哪家的公子,还追问他姓名,可他也没回答,她还是从别人口中得知的,这才想起了她小时候认识他。
李家与萧家一直有往来,李诗筠虽然有自己的考量,但在对待萧庭安的事上,她也是认真的,除了最后她嫁给了太子。
换成任何一个女子,都会嫁给太子的不是么,她想当大梁未来的国母,这没有错。
后来萧庭安听她的话,为太子做事,她不信他没有半分为她的私心。
……
夜半时分,新宅的书房。
书房内,萧庭安取出了先前俞昭在陵州给他绣的香囊,装满了一个盒子。
这些听,但凡他从外而归,都没有回内院。
只要一回去,她必定用那种看仇人才会有的目光瞪着他。
他每次看到,心中都会一刺。
他手握着香囊,盯着那上头的花纹出神。
桌案边,烛火噼啪作响,似金戈铁马入眼。
记忆回到北地战营,商议战事时,副指挥使正在营中交代部署,萧庭安早已从指挥使那知道结果,他们这一趟并不会主动发起进攻。
他没在认真听,视线随意一瞥,李敬弈正认真看着手里的东西,他捏着平安福袋,嘴角勾着笑意,和营帐内惨兮兮的众将判若天渊。
萧庭安如今握着的香囊,和当初李敬弈手里的有相似的花纹。
他想,或许从那时起,他便暗生嫉妒之心。
李敬弈拥有的爱是无关利益的,而他获得的只能是那种经过取舍算计后的。
就像是别人剩下不要的才扔给了他。
萧庭安攥紧手里的香囊,踏着皎白的月光,回了内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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