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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必当初(二)
随着年龄的增长,课业不可能只是停留在书本之上,除了需要学习炼丹、画符等技能,采药、制药、用药等步骤更是成为一名合格医师的必经之路。
对于大部分已知的药草,其药性和作用都已被前人记载在册,但仍有物种至今尚未被人所发现,仍有毒药没有寻到相应的解药,仍有许多草药混合后的效用还处于未知当中。在他们的前方,横亘着一片广阔的、待开发的处|女地。
在冷非门,弟子以药人试药是一种较为普遍的现象,但当冷非颜知晓她可以用苏墨来试药的时候,却断然拒绝了。她认为用一个人的安危去换取一个可能的希望,对那个人来说并不公平。诚然,或许正是因为前人如此做了,他们现在才有这些医书可以研读,才有这些药方可以救人,但是在这个过程中因试药伤痛或死去的那些人呢?
生平第一次,她对自己的理想以及自己是否适合成为一名医师产生了怀疑,对自己一直以来学习的东西产生了莫大的恐惧。她知道,一种疾病的治愈需要历经成百上千甚至成千上万次的失败,从未亲至战场杀敌的孩童尚且懂得“一将功成万骨枯”的道理,难道功成名就就一定值得被称颂吗?
没想到,她把自己的想法告诉了父亲,换来的却是一句“意气用事,难主天下”的评价。
其他弟子不像冷非颜那样有专属的药人,不过有一些可供公共使用的药人就像教具般摆放在那里,不用白不用。她能顾及苏墨一人,却顾不了其他人,更加令她没有想到的是,苏墨因此遭到了其他药人的排挤和欺凌。
有好几次,冷非颜遇到苏墨的时候苏墨都在躲着她。她一开始并不知其所以然,后来才渐渐发现他的脸上时不时会出现一些新的伤痕。
如果只有外伤,事情还不算太过严重。但有一次,苏墨在学堂内突然起身,随后跑到外面呕吐不止,她这才知道他们还给他吃了药。于是她终于忍不住,在放学后逮住他问道:“你为什么不同我讲?”
可是苏墨却冷笑了一声:“讲了又能怎样,你能阻止一次两次,你还能杀了他们吗?”
然后他在她愕然的目光中扬长而去。
苏墨说对了,冷非颜活到现在连只鸡都没杀过,更别提杀人了。思虑半日,她只能对他说:“你以后不要再去学堂了,你待我的院子里,他们不敢进来。”
苏墨说:“我不可能一辈子躲在你的钗裙下。”
冷非颜说:“那还能怎么办呢?”
苏墨果断道:“试药。要么你用我来试,要么你用他们试。”
冷非颜一怔:“你这是在逼我杀人……”
苏墨说:“谁让你当初偏要选择我呢?”
冷非颜崩溃了。她的声音几近哀求:“当初你来到我身边的时候……他们到底是怎么跟你说的?”
苏墨眼神闪躲,片刻后,又像是挣扎着下定了某种决心:“只要我活着一天,我就必须听从你的话,这就是我这些年获得这一切的代价。其实我早就知道我会面临什么,你错就错在从一开始,就不该把我当成一个人来看待。”
原来……竟是她错了?
冷非颜踉跄着后退了一步。
这是一场只针对她一个人的巨大骗局。
什么医书?什么镜子?什么挚友?全都是供人利用的工具罢了。
冷非颜凄笑一声:“……好,我试。”
她把苏墨拉进房间,给了他一颗药。苏墨因此病了一个月,没去学堂。
但冷非颜还是太过天真,她将这件事想得太过简单了。药人们对苏墨的妒恨已非一朝一夕,从苏墨独自从宿风牢离开的那一天起,他们就再也不是一条船上的人了。他生病的这一个月,在他们眼里无异于休息。
这时她也发现,她和苏墨走得越亲近,那些人就对他的恶意就越大,但如果她刻意冷落苏墨的话,又会叫他们钻太多的空子。思前想后,她心中渐渐有了一个大胆的主意——她爱上苏墨了。
她要跟他成亲。
冷舟知道后,从来没如此暴跳如雷过。他的女儿喜欢一个药人,这简直是滑天下之大稽,天大的丑闻。
众所周知,药人血统不洁,体质亦有异于常人,所以日后如果有后代的话,孩子可能要一辈子带着有毒的血液或其他缺陷生存。
这对冷家人来说简直是难以想象的灾难。就连一向宽容的吕夫人,此次亦不肯点头。
苏墨也坚决不同意她这么做,认为她无疑是在把他往绝路上逼。原本冷舟并没有把他一个药人放在眼里,但如果他敢生出这等非分之想,冷非颜又为了他做到这个地步,只会坚定冷舟想要除掉他的决心。至于冷非颜的心情,那不是一位宗主首先要考虑的事情。
从苏墨的角度来看,冷非颜想要整死那几个药人轻而易举,但她偏偏不肯动手,这就意味着她护不住他。至少在她成为宗主之前,她都没有办法护住他,她还要惹怒冷舟,简直就是雪上加霜。
这边轰轰烈烈的闹剧还没有结束,另一边的大事又在紧锣密鼓地进行。新一届比武论道会即将在冷非门举办,此次是冷非门第一次作为主场,对冷氏一族来说意义重大,所以不好叫外人看见他们家中不和,冷非颜的婚事之争也就暂时中断,无人提及了。
那些天龙脊谷内来了许多宾客,仅冷非颜独自留在房中闷闷不乐。在所有人都驻足欣赏的这一个春夏之交,她却只觉得时光匆匆而逝。
相较之下,苏墨则时常外出走动,与各宗门年轻子弟结交。虽然他的实际身份是冷非颜的药人,但他的穿着打扮、学识礼仪都与冷非门弟子无异,又时常提出某些别具一格的独到见解,所以很快就结识了其时年纪轻轻就已身负盛名的离月宗少主南宫落、逍遥宗少主温显元等人。
许多冷非门弟子对他这番溜须拍马的行为嗤之以鼻。冷非颜虽然不晓得他心中是如何谋算的,但也觉得这些朋友日后恐有大用,于是有时也同苏墨一起招待。南宫落仗义温和,温显元直爽不拘小节,一来二去,几个人就渐渐熟悉了起来。
哪怕彼时冷非颜已经对“友情”这种东西心怀戒备,但这些少年的热情纯粹带来了种种不同于冷非门内部的气氛和情怀,令她得以微微喘息。
不过她依然没有忘记,等他们离开以后,她和苏墨的生活便会立马恢复原状。听说父亲近日也有意在各家替她相看年轻有为的弟子,她必须加紧时间表明自己的决心。
只是她没有想到,苏墨比她想得要更早,更远,更决绝。
有一天夜里,冷非颜突然发现苏墨在她书房的长桌上压了一张纸条,邀她去谷中的芝兰院相见。芝兰院是她姑姑出嫁前的住所,如今早已空置,不常有人前去。她心中立刻有些紧张起来,二人若于此时在芝兰院碰面,实在无异于幽会。
纵使她和苏墨的关系一直比旁人亲近,但始终谨守礼教,不曾逾越男女大防。她想,苏墨大概有所回心转意,打算先斩后奏,逼迫她父亲同意他们的婚事。至于名声脸面什么的,就让他们当权者考虑去吧。最关键的是,这段时间以来,她隐隐察觉到了自己真正的心意,或许她是真的喜欢苏墨,她是真的想同他在一起。因此,冷非颜自然没有告诉别人,她选择了偷偷前去。
夜深如墨,月华如水,苏墨在院中等她。
时间早已将冷非颜从一个稚童变成了一位娉婷少女,也将苏墨从一只锋芒外露的小狼变成了一位心思深沉的少年。冷非颜望着他站在院中的背影,突然觉着那是一处漆黑到无法填补的黑洞,而她就像是一滴清水,跌进去就消失了。
就那么一瞬间,冷非颜突然鼓起勇气:“苏墨,我们在一起吧。就算我爹娘不同意,我们也可以离开冷非门到外面去生活,做一对普普通通的夫妻。”
“离开这里?逃到哪里去?”苏墨转过身来,瞳仁幽暗。
“逃到他们找不到的地方,只要可以继续行医,我们就能活下去。”
“非颜……”苏墨打断了她,“你现在之所以能够这么任性,是因为你还有权力,而如果你失去了这一切,就等同于失去了性命。”
“我没有任性,我真的是认真的。苏墨,你爱过我吗?”冷非颜上前了两步,伸手抱住了他,将头埋在他胸前。她的心跳得厉害,她在等一个答案,一个值得她冒险豁出一切的答案。
苏墨站着没动,半晌,他才终于开口道:“我无法拒绝你。”
这显然是一句谎话,因为下一秒苏墨立即用手刀朝她脖颈后方打去,随后冷非颜就两眼一黑,失去了知觉。
事后她发现苏墨和她父亲冷舟身上原来有着如此相似的特质,那就是他们说谎的时候可以完全做到脸不红,心不跳。
这大概就是所谓“王者”的特质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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