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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儿
决明面前的联络符燃尽,他转过头来看渔之。
“走吗?”
“走。”渔之道。
二人将随身的物件都放进芥子里,没什么留恋地离开了这个暂居之地。
这只是第一个栖息地而已,渔之关上门,头也不回,往后捕梦人完全把消息传播开,他们还需要辗转多个据点,只要想做的事情还没有完成,世俗的恶意就会寸步不离地紧随他们其后。
不过,渔之路过房东大姐屋子的时候往她那边瞥了一眼,她正在给一行修士指路,看样子是一帮斩妖除魔的护道卫士。
大姐点了点头,热切地朝渔之住所的另一个截然相反的方向指去,煞有介事道:“我看他们两人经常出没在那一块哎,应该就是住那边吧!”
渔之低头笑笑,压下斗笠走了。
他们从沈以津那里得知了仙山后门开门的时间段,本来以为让他做这事有些为难,但听说现在这些繁琐事务都由炽澜打理,原来的执事已经不管了。
顺利避开仙山的看门人,两人按照计划换了一套仙门弟子的着装,溜进了藏书阁。
再次进来这里,渔之心下不免有些感慨,藏书阁是一切开始的地方,她还记得当时自己偷偷摸摸摆阵,一抬头就撞见了刚睡醒的决明。
如今顶楼依旧安静,斜斜的日光照亮空气中悬浮的灰尘,发出微弱的细小闪光。
他们从这里下到下一层,一路都尽量不发出声音。
藏书阁的这一层有个房间弟子禁入,存放了每一届仙门弟子的命格记录,甚至包括了仙山高层和长老们的。
刚好就是这几天,沈以津他们发现秦烨失踪了,连原来的龙脉坍塌处都找过,秦楚霄都联络不到他,炽澜看决明回来,就让他用神识找找秦烨的命格。
一回来就要干活啊,渔之幸灾乐祸地笑他。
“反正都是要找秦烨的。”决明倒没什么。
两人用炽澜给的密令解开封闭的房间,随后谨慎地关上了门,开始翻找起来。
但在这时,门外却传来了两人的说话声。
渔之眉头一蹙,藏书阁平时安静得很,怎么会有人说话?
她分了点注意力探听外面的动静,就听一道有些陌生的声音响起。
“是秦译,”决明贴过来悄声提醒,“她是掌门继承人,应该有房间的密令。”
渔之警铃大作,忙找了个隐蔽的角落把自己藏起来,手中一道隐身符捏出,随时就能燃起。
但她等了一会,发现决明只是跟着她蹲下来没有躲,不禁歪了歪头,用眼神询问。
就见决明朝她招了招手,让她凑近,然后伸出一只手,将两人的额头相贴紧。
浩瀚的神识骤然闯入,渔之很轻松地看见了门外秦译的后方跟了一个老者,模样有些眼熟。
“是童合!”渔之压低了声音也忍不住惊呼,“渡月找了他好久,这老家伙躲来仙门了!”
她这才仔细地听见两人的对话。
“……南域发生了那样的事情,仙门没去干涉其实已经仁至义尽了,童长老,这件事情我真的没办法做主。”
“秦译,你也知道的,南域像渡月那样的妖魔鬼怪多,他们这段日子把我折腾得够呛,我好不容易才找到你,”童合觍着脸,不住地说好话,“只有仙门这样的圣地能容老夫有一处生存了,你就让老夫在这里躲一段时间吧……”
秦译看起来很为难,但似乎也不好推却,只能继续耐着性子安慰他。
听两人的谈话内容,看样子秦译是不会把童合放进来的,只要保持不发出奇怪的动静就没问题。
渔之一颗心落了地,给房间里施了个静音决,开始和决明一起小心地快速翻找起秦烨的命格册。
一排排人名从两人的眼前掠过,他们很快就找到。
决明刚刚将命格册打开,两人的眼前就燃起了云天南的联络符。
他当即眉头一跳:“不好!这里不能燃火!”
霎时间,藏书阁的防火法阵大亮,整栋楼活了起来,立马有聚灵针往两人的方向找来。
渔之眼疾手快地掐灭了联络符。
正在这时,秦译感知到动静,当场就解开密令,破开了房间大门,冷不丁撞上二人。
“你……决明师叔?”秦译乍然撞上旧识,一时没搞清楚状况。
但身后的童合一见两人,逃命的意识很快就让他机警起来,撒开腿就溜走了。
“刚才只是联络符,快把防火阵关了。”决明来不及解释,飞快地嘱咐道。
但秦译没听他的,她看见了决明身后的渔之急匆匆地向前撞来,当即一抬手就挡了几招。
却听她道:“我不是冲你,哎呀童合又跑掉了!”
秦译没见过她几次,整日里事务繁忙应接不暇,脑子里对这张脸的印象也只是有些眼熟而已,便当她是擅自闯进藏书阁的弟子,立马摆起掌门嫡女的架子,大喝:“藏书阁岂是容你放肆的地方!”
不过这位“弟子”体术实战经验挺丰富,对她的一招一式都对接如流,举手投足间甚至还有点熟悉。
接着就听她惊诧了一声:“咦?你这步法,是炽澜教的吧?”
秦译顿住,到底是问了一句:“你是何人?”
渔之勾起唇角:“说起来,我应该算你师姐。”
“……周渔之?”她终于反应过来,皱了皱眉,“你们怎么又回来了?在这里找什么?”
秦译对她这种沾亲带故的行为有些反感,但还是停了手,掐诀用掌门密令摁停了防火阵,下意识不希望仙门的值守教习找到这两人。
反正到最后也是她来处理,叫这么多人麻烦。
“你们不是在找秦烨嘛,”渔之道,“我们当然就要回来帮忙啦。”
秦译默然:“你们找到秦烨的命格册了?”
她跟秦烨这个哥哥表面上关系还过得去,虽然他失踪这段时间秦译还挺高兴,有些事情处理起来到底是有些阻力。
决明点头:“还要劳烦你替我们掩护一下,先让我们跟炽澜见个面。”
*
云天南这边没能及时联系上二人,只能望着被掐灭的联络符干着急。
罗伊娘不过是回林府询问一遭,静安司就干脆闯进来,以“涉嫌生息被乱”这种一听就离谱的理由把她给强行带走了!
静安司司长叶文洲亲自出动,但他们和静安司又分属不同的管辖范围,偏偏皇后当政的这段时间她们把律法的地位抬到了前所未有的高度。
林玉期据理力争半天,叶文洲的态度却前所未有地嚣张,只给她争取到了半天的审问时间,最后还得去找皇后来干涉。
“我让梁维跟去了,叶文洲也只是强调小渔娘亲有受害嫌疑,即便是带去静安司,她的安危也不会有什么大问题,”林玉期吵得嘴干,大灌了一口茶水,又担忧道,“只不过他们搜集信息的方式要盘问细节,万一她心里害怕起来,情急之下反抗静安司,不小心触犯到什么额外的律法条例,梁维不一定能保住她。”
说罢她又顿了顿:“小渔他们通知到了吗?”
“没啊,”云天南焦灼道,“掐灭了,估计是有什么紧急情况。”
“再等一会,”林玉期安抚地拍拍他,“他们空下来会联络回来的。”
罗伊娘还是进入了静安司的谈话室。
这里只有两把椅子,中间摆了一张长型的桌。特别安静,安静得有些让她感到不适,四周的墙壁是冷硬的深灰色,幽幽泛出的冷光好似会吸走所有的光线和空气。
一个身穿蟒袍的官员坐在其中一把椅子上。
“别害怕,请坐。”他笑着道,眼里却阴森森地吐出冷意,让她莫名想起溯溪山间的六角翘,那是一种会设下陷阱引人踏入的毒蛇。
就在她进来之前,林府的护卫梁维在耳边告诉她,小渔给她递了话:
“不论发生什么都乖乖配合,相信我能解决。”
有什么可害怕的?
罗伊娘这辈子虽然过得颠三倒四,但还从来没有胆怯过。
有人拿着一串指环进来,分别套在了她的十只手指上。静安司的下属们行事动作安静而整齐,从门外排着队将手里的东西一个一个摆了进来。
罗伊娘一眼就清楚,那些都是自己从溯溪村带来的行李。
她的所有物件被摊开,几乎塞满了整间谈话室。
这些都是她在离开溯溪村之前挑挑拣拣过的东西,因为女儿有空间无限的天蚕宝囊,她收东西没什么顾虑,能带的或者舍不得丢下的就都通通带上了,此刻挤挤囔囔地围在小小一间谈话室里,好像都在无声地诉说着她并不算自在的生平。
眼前的官员捡起一封她没来得及寄出的书信,掸了掸上面不存在的灰尘:“那我们就从这个东西开始,说说它的收信人是谁。”
罗伊娘心中一片澄明:“给我女儿的,她进仙门之后就离开了家,有什么问题?”
渔之是魔神转世的消息已经逐步传播开来,她自然也是知道的,对此心中多少有些防备。
“很好。”那官员道。
紧接着,他又毫无顾忌地拆开了她的衣物、妆匣,随口聊天似的继续问道:“那么,你的女儿周渔之是什么时候进入大理寺卿府上的?”
“我不知道。”
罗伊娘看他把自己的东西翻来翻去,连亵衣亵裤都拿了出来,有种被脱光的感觉,一股无名火怒从心头起,但她的克制力向来很好,她知道自己说的是实话,哪怕是有监听的法器也不怕。
那官员果然看了她手上的指环一眼,似乎是看那东西没反应,姑且相信了。
“那周渔之进仙门之前都在做什么,这你总知道吧?”
“备考,”罗伊娘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不卑不亢,“因为我想让她进入你们静安司。”
那人点了点头。
紧接着,他又暴风雨似的,一连串问了好几个问题,就着渔之进入仙门之前的日常,不断询问她在家平时吃什么?穿什么?房间里放着哪些娱乐?平时一般都见什么人?
罗伊娘深吸一口气,破有耐心地一一回应,虽然她不知道这个官员问这些繁琐的细节问题有什么用,但她对这些问题非常了解,渔之向来很乖巧,吃的穿的都交由她来安排,哪怕会顶嘴一两句,最后还是会按照她的想法做事。
“当然,”她怕这其中有什么陷阱,找补了一句,“她修道那些事情都是瞒着我,私下跟那个秦婆子学的,所以我什么都没看见过。”
“嗯,理解,”他照例是那副洗耳倾听的模样,“不过你对她的生活日常这么了解,应当跟她很亲密才对,应该知道她现在去哪了吧?”
此话一出,罗伊娘就知道,这人终于点明了自己的目的。
但她却莫名怅然,忽然有些想笑,觉得他问错了人:“不,我不知道。”
“你不知道?”那人好似终于没了转圜的耐心,往椅背一靠,抬了下巴道,“你怎么可能不知道?别装了。”
罗伊娘看傻子一样看他,举起自己被扣上的十只手指:“我怎么装?”
“你没看见过她在家里修习法阵是吧?”
“对啊。”
“你也没看见她半夜离开家里进入溯溪山禁区?”
“没错。”
“所有跟修道有关的事情你都没看见?”
“你到底想说什么?”
“你什么都没看见,”叶文洲一把撑起桌子站起来,咬着牙逼近她的脸,“但是,难道你心里一点都不知道你的女儿正在背着你修道?”
“我都说了……”
手里的指环蠢蠢欲动的触感传来,罗伊娘的脑海里嗡地一下,再次闪过渔之留给她的那句话。
相信我可以解决。
电光火石之间,罗伊娘才反应过来这句话的含义,刚才竟是梁维给自己传的话,这么说,她的女儿此时要么被困住了,要么就是在做什么事情的紧要关头。
如果她这边触犯律法的消息传了过去,恐怕会让渔之分心。
但是……罗伊娘心中的思绪在飞快地权衡,如果承认,她不但要面对自己作为母亲却纵容女儿走入歧途的失职,那是她向来引以为傲的东西,同时,还有自己面对女儿的无力,以及对秦楚生的嫉妒。
那么多的不甘心混杂在一起,让她的声音揪成一团乱麻。
更可怕的是,女儿的弱点或许就彻底暴露在这帮人眼里了。
她不知道静安司的职责权限大到什么程度,那耸人听闻搜魂之术她倒不怕,大不了就是一死,但这样说不定会让女儿的线索被他们找到……
但是……
相信我可以解决。
相信我。
相信我。
罗伊娘重重地吐出一口气,轻道:
“我没看见,但是,我确实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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