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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0 掌控
听到是裴瑛要见自己,正卧病在床的郑君华倍感惊讶。她以为是儿子回王府对自己兴师问罪,没想到竟是她的好儿媳不请自来。
宋嬷嬷将裴瑛请进了屋内。
“我来服侍母亲喝药。”春槿端着汤药进屋,裴瑛上前欲要接过。
春槿惶恐地看向靠坐在床上的老夫人。
郑君华闭了闭眼,方开口:“春槿,让她来吧,你先出去。”
春槿这才将白瓷药碗交到裴瑛手上,转身出了屋子。
裴瑛端着药碗走到郑君华跟前的绣墩上坐下,汤匙在黢黑的药汤里不紧不慢的搅拌几下后,方舀起药汤往她嘴边送,面上温和,声音却冷淡,“母亲请喝药。”
郑君华避开她凑到嘴边的汤匙,十分嫌弃,“放一边吧,我现在不想喝。”
裴瑛,“石太医说母亲风寒病症还没好,现在又因气急攻心新添肝气郁结之症,若不及时用药治疗,很可能会导致经络不利,口舌歪斜……”
郑君华听到这话,只能放弃挣扎,任由裴瑛一古脑儿地就将满碗汤药都灌入她口中。
“咳咳……咳咳……”
郑君华呛得慌,却只能忍着恶心悉数将流液咽下,浓烈的苦药味齁了她大半天才缓过气来。
她怒斥裴瑛,“你是要害死我?”
“怎么会呢?”裴瑛幽幽将空碗轻轻搁在旁边的几案上,“太医再三叮嘱这药必须趁热食用药效才最佳,可儿媳方才瞧着那药都快要凉了。”
“你……”郑君华被她激怒,刚想发作,却想到了甚么,话音陡然一转,“你去见过石太医了?”
裴瑛点头,“王爷在自己府中被设计陷害用药,我自要与太医对一对口供,探查这桩事情的始末。”
裴瑛此次回王府,带上了渠堰一众护卫和绿竹葛蔓前来。
她让渠堰带自己先去见王府太医石决明。
虽说石决明乃是萧恪从宫中请来的太医,理论上自当是心向萧恪,不会参与加害萧恪一事,但凡事都有个万一。
裴瑛同石决明反复验证确认她想要知晓的两件事后,这才前往瑞华苑拜见婆母郑君华。
这件事与石太医无关,因而郑君华丝毫不担心,“太医可说了甚么?”
裴瑛,“石太医说母亲确实感染了风寒,而且他并不知道母亲设计王爷食用幻情砂一事。”
石决明诊断没错,并没有谎报病情,郑君华确实感染了风寒病症,加之前日之事,并伴随气急攻心之症状。而郑君华在生病时都不忘谋算利用这一点,让这段时间几乎不怎么回府的萧恪不得不回王府侍疾,从而亲自动手在儿子吃食中掺杂幻情砂,以达到让儿子和侄女生米煮成熟饭的目的。
果然,郑君华安心得很,“石太医是恪儿的人,儿媳会觉得我要让儿子听话,会去找他讨要东西?”
裴瑛,“母亲应当对此感到庆幸。”
郑君华很快便反应过来她的话中之意,瞳孔骤然紧缩。
倘若连太医石决明都与她勾连,那前天逼迫萧恪用药一事就并非只是王府的私事,而是会上升到谋害当朝圣辉王性命的大事。若儿子当真动怒,事态想要多严重便有多严重。
届时就算她郑君华不会有事,但随便推出一个当事人就是杀头甚至凌迟的大罪,比如她的小侄女湘灵……
郑君华被裴瑛只字片语的分析就吓出了一身冷汗。
她太阳穴突突直跳,“这事已经发生,其实你大可不必惊动其他人,我做这事也只是在为恪儿着想,他如今好歹是个王爷,我就是想为他纳个侧妃,多一个人替他知冷知热,并没有想要伤害他分毫。”
裴瑛眼神讽刺:“可母亲此举已经伤害到王爷了,不仅伤害了他的身体,还摧残着他的心灵。”
郑君华失语了一瞬间,她脑海里猛然想起儿子在自己怀里咿呀学语的可爱模样。
没想裴瑛又冷笑道:“而且儿媳不先见到石太医,又怎知母亲是不是患有别的病症?”
郑君华细长的柳叶眉没有描绘,生气时显得有几分吊诡,“你甚么意思?”
裴瑛没有表情,“若母亲只是感染普通的风寒,身为一个母亲,又怎会对您的儿子设下如此算计?您可知王爷如今还发着高热卧病在床?”
郑君华知晓裴瑛来者不善,但她也好歹历经风雨,这点波折对她来说根本不算甚么。
她犹自可惜,“叫他不听我的话,如果照我的话去做,不用那般硬撑,恪儿哪里会生甚么病?”
实在是强词夺理,裴瑛心脏被气得发胀,“母亲这话好没道理。”
郑君华却并不在意,只说:“如果恪儿像从前一样那般听我的话,我还哪里需要采取如此手段逼迫他?”
裴瑛,“王爷听母亲的话,只是因为王爷心性孝顺,对母亲敬重,而不是因为别的,还望母亲明辨此中情理。”
郑君华腰背挺得笔直,冷哼一声,“儿媳你可要想清楚,你今日若是想要前来替恪儿对我兴师问罪那大可不必,你是我的儿媳,自当也喊我一声母亲,哪怕恪儿都不能对我如何,你身为我的儿媳,更是没有资格如此。”
裴瑛早就明白婆母便是依仗孝之一道立于不败之地,所以萧恪哪怕恼他甚至冷待她,都不能如何降罪自己的母亲,她自是也明白这个道理。
只见裴瑛从郑君华面前起身,走到远处的座榻前拂衣而坐,眸光清傲地看向床榻上的郑君华,声音清脆如冷玉。
“母亲言之有理,我裴氏六娘是您的儿媳没错……但我亦是当今天子亲自赐婚于圣辉王的王妃,纡佩金印紫绶,本该就有掌管圣辉王府内外的一切权力。”
东宁有制,外戚王公诸侯之爵位,可承袭三世,但不可至上追溯敕封。因此作为萧恪的父母,萧文迁郑君华二人虽跻身富贵之列,但萧家并非真正的皇亲国戚,因而并无荣华加身。
郑君华闻言面色顿变,但就算如此,她也咬定青山不放松,“你还是不明白,你始终是我的儿媳,我是你的君姑,不得以王妃之命挟制君姑听令于你,否则便是倒反天罡伦常。”
裴瑛状似恭谨,“儿媳自是明白,也不敢对母亲不孝不敬。”
郑君华,“那你还……”
“儿媳方才说了,我身为圣辉王妃,有掌管这王府内外的一切权力,包括中馈之权和府邸人事的所有处置权。”
裴瑛倩丽一笑,“儿媳想,这与母亲想要我恪守的孝道并没有任何一点冲突,相反若我能真正担起管理王府内外的责任,还能多多体谅母亲之操劳。母亲您说是也不是?”
郑君华疾言厉色,“儿媳所图不小,这是想要从母亲手中抢夺中馈之权?”
裴瑛轻轻摇头,头顶发髻上的朱钗却未有晃乱半分,“其实母亲心知肚明,从我成为圣辉王妃的那一刻起,我就该是王府真正的女主人。”
郑君华自是无法争辩这一事实。
只听裴瑛又说,“而且如果我没有记错,母亲从去年冬月开始,也有准备将王府中馈逐渐移交到我手上,但母亲却是想以王府中馈之权作为筹码,用此来交换届时我能顺利同意湘灵嫁与王爷的谋算,只不过后来你们有了更好的计策。”
郑君华讶异道:“你何时洞悉到我的打算的?”
裴瑛,“我也是反推,母亲本来是打算徐徐图之,可后来母亲和湘灵将手伸到擎云堂,偶然间探查到我服用避子汤一事,所以及时更改了策略,因为你们以为那样不仅可以达到目的,还能让王爷厌弃我,借机剪除我的羽翼,削弱我在王府的地位。”
郑君华,“看来儿媳对此中诸般都心如明镜,清楚明白得很。”
裴瑛,“母亲,在避子汤事件发生之前,我一直以为母亲待我和蔼可亲,但哪知事实并非如此。”
郑君华,“儿媳读书明理,应当明白人的十指有长有短,其实我一直认为你和湘灵是可以和谐共存的,只是你和恪儿总平白想要拂逆我的好意。”
裴瑛不在意她一厢情愿的臆想,只想要试图找到郑君华在这事上真切的逻辑,“儿媳始终不明白,母亲为何如此执著让王爷纳湘灵为妾?”
郑君华祸水东引,避重就轻,“他们本就是天生一对,是你的存在才让他二人不能喜结连理。”
“可我就是能成为王府名正言顺的圣辉王妃。”裴瑛戳破郑君华的幻想,并适时将话题带了回去,回到她今日前来所寻求的目标。
郑君华被她的话气得不轻。
但裴瑛已不介意露出獠牙,“所以母亲,王爷在府内遇害,虽不用上报官府,但我既身为王府王妃,便有权力处置意图勾引谋害王爷的一干祸害是也不是?”
郑君华愤愤看向她,“你究竟想说甚么?”
裴瑛扬眉浅笑,“儿媳是想说,那夜王爷受了伤,如今胳膊处的伤口还流着血,也不知湘灵表妹和婆母屋里的一众人物有没有一个人是能够脱开干系的?”
郑君华听见这话,急切得一把掀开被子,汲着木屐走到裴瑛面前,却不想她当真病得不轻,险些栽倒在地,还是裴瑛眼疾手快上前扶住了她。
“母亲莫要着急,想说甚么慢慢说便是。”她从案几上的茶壶里倒了杯温水给郑君华。
郑君华再次气急败坏,有些喘不过气,急忙接过裴瑛手里的温水喝了。
裴瑛有一下没一下的替她抚着背,镇定如常。
郑君华也坐到榻上,神色十分着急,“裴六娘,你究竟想要干甚么?”
裴瑛并不着急回答她的话,只起身走向窗边,她驻足的那处窗扇对面正好是郑湘灵居住的房间。
她语声幽幽的问郑君华道:“敢问湘灵表妹今日可在?”
“你忽然提她做甚?”郑君华眼皮一跳,想了想又补充道,“湘灵一连照顾了我两宿,这时候应当在补觉在。”
裴瑛状似讶异,“王爷跟我说,那日表妹怕是要吓坏了,没想到还能如常照顾母亲,当真是孝心可嘉。”
那日之事郑湘灵可是当事人,郑君华如何能听不出裴瑛话里的讽刺之意,只能讪讪不言。
裴瑛看向头顶的天空,却是不依不饶,还故意抬高声音:“如今都快晌午了,想必湘灵表妹应当休息得差不多了,还请让母亲去请她过来,我正好有话要同表妹说。”
郑君华已经明白裴瑛的手段,她瞅准了自己对小侄女不正常的偏袒,便也瞄准这个软肋出击。前日幻情砂一事要说起来整个瑞华苑都理亏,此刻若叫郑湘灵过来,无异于让她脱了衣服被当众羞辱。
而且裴瑛这般笃定如磐,想来小侄女在她眼里,已经如同俎上鱼肉。
“母亲便可以为湘灵做主,你有甚么话同我说就是。”
裴瑛,“我为表妹想好了去处,母亲要不要听?”
郑君华只好附耳聆听。
裴瑛,“我已于昨日安排了去青州的专船,准备明日一早就让人送表妹回青州,并让王爷书信一封,让舅舅在青州替表妹寻一门亲事,她从此便能留在青州父母身旁尽孝。”
郑君华气冲天灵盖,“你放肆,湘灵的事岂由你一个外人做主?”
裴瑛看着她,但笑不语。
裴瑛常日里鲜少端着王妃的架子,因此整个人看着温柔婉丽。
但此时此刻,郑君华却再一次意识到,只要裴瑛这个钟灵毓秀的世家贵女想要以王妃之尊行事,她便随时可以。
想到梁州那个虚伪自傲的郑氏族人,又想到自己一母同胞的亲弟弟,只有他,才是自己在这世上真正存在的明证。
郑君华不得不在裴瑛面前败下阵来。
“我可以同意将除却瑞华苑之外的所有庶务移交给你,但你不许如此处置湘灵。”
“好。”裴瑛对瑞华苑诸事没甚兴趣,“但儿媳不会再让湘灵住在府中,我可不敢保证她不会再次波及王爷安危。”
郑君华气得翻白眼,但一步退便是步步退,“你想怎么样?”
裴瑛,“母亲在三日之内要送她去乡下庄子待着,若哪一日你为她在京都寻觅到了好夫婿,才可以允许她离开庄子嫁人。”
郑君华对裴瑛怒目而视,“你非要这般咄咄逼人?母亲保证不让她再生非分之想,让她就住在府里有何不可?”
裴瑛清丽的语声带着不容辩驳的决心,“湘灵只有两个选择,要么送她回去青州,要么将她送到乡下庄子,没有第三个可能。”
沉默思考良久,郑君华心下方有了决定。
她选择了三日内送侄女去乡下庄子,总之侄女还小,来日方长。
裴瑛望着窗前葳蕤草木,唇角幽幽勾起了一抹胜利的笑容。
她来之前就已想好对策,郑君华既然想用孝道制衡她和萧恪,那么她便也当打蛇打七寸,直击婆母的要害。
已快一个月没有踏足圣辉王府,今日裴瑛再度回来,看着王府的一草一木,她很清晰地感受到自己想要掌控这整个王府的欲望越来越强烈。
避子汤事件发生时,她主要的矛盾存在于和萧恪之间,根本没有心力和郑君华打擂较量。便是因此,婆母以为她不过是个可有可无的新妇,直接越过她选择趁机劝说萧恪纳妾,她心灰意懒之下将主动权交给萧恪,自己选择逃离王府。而当她和萧恪之间的矛盾得以解决,萧恪却再次被他的母亲拿捏住,还因此栽了个不小的跟头。
婆母郑君华之所以会在这王府为所欲为,是因为她作为萧恪的母亲,不仅占据孝心这道德高地,还把控着这王府内外的所有权力,以至于她可以对任何人包括萧恪在内为所欲为,哪怕再过分,有孝道这座大山在头顶压着,萧恪作为她的儿子,都不能随意苛责厌弃她。
从前她认为自己只要守着那一方自在舒适的擎云堂,和丈夫关系和睦,对待公婆敬重孝顺,安安分分地当着和善的新妇,便是任谁掌管这府邸都一样,反正她迟早会是圣辉王府的女主人。
也许事实会是这样也没错,但过程恐怕是对她吸血食髓,等她当上王府主母那一日,价值怕是早已被利用得不剩分毫。
但萧恪被害一事之后,如此境况之下,她裴瑛身为萧恪明媒正娶的王妃,若还不能明白事情的症结所在,那她这个王妃怕是也没甚么存在的必要。
她只有设法从郑君华手中抢夺过中馈之权,掌控住这王府内外的话语权,能够做到和婆母分庭抗礼,郑君华才不至于毫无忌惮无所不用其极。
其实只要郑君华的软肋不是郑湘灵,裴瑛可能还要同婆母周旋一段时日。
但很可惜,郑湘灵是。
或许是,郑湘灵是她对娘家亲人的牵绊所在,因为她们姑侄二人同样流着郑氏的血脉。
裴瑛暂时得不到答案。
但今日她的目的已经达到,已经足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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