芥子须弥

作者:云听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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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血月城魔女遭惩戒


      血月城冷鸿殿,四壁皆用妖兽凡人等的骸骨砌筑装饰。刺鼻的血腥气息中冷不丁地贸然出现一抹淡淡香气。

      末栀恭顺地跪在地上,忐忑地等候着那印铁浇筑的宝座上的城主发问。
      声音沙哑低沉,谁也看不清黑色面具背后的表情如何,只敢低着头默不作声。

      “你这段时日在做什么?去了哪里?”

      “师尊,末栀…遵师命一直在暗中挑拨神魔两族,一刻也不敢懈怠。”

      “是吗?”城主冷哼了一声,猝不及防地将一枚紫色冰晶打入她的左肩。
      冰晶霎时穿透她的皮肉,化为阵阵寒气,从左肩的每一寸肌肤开始蔓延,直至乌黑的鬓角迅速结了一层白霜又消散。
      寒毒入体,每月都必须服药,否则发作起来如同万千蚂蚁噬心,如冰锥刨骨切肤。
      原本左肩就被混沌剑气所伤,尚未完全恢复,偏偏此时又被寒毒侵蚀,如坠寒冰地狱般折磨,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看着瘫在地上疼痛入骨的女子,座上的城主不为所动,反而冷言冷语道:“末栀,你向来是我血月城最出色的杀手,初见你时,就是因为你天资卓绝才选择你做本尊的徒弟。”
      “你这段时日游手好闲,救几个不相干的东西,你以为本尊不知道么?”

      末栀咬着唇,抵死不发出一丝哀嚎,她辩解道:“师尊的最终目的是挑拨神魔两族,若是战事未起,三王就先崩溃,我们对抗神族的筹码就少了…”
      “可师尊并没有打算杀了他们,而是打算分化三王,否则也不会命四位护法只是绑来句芒他们而非立即杀害,加之星光神水之毒,也是血月城的手笔,目的都是嫁祸给紫王缙云,毕竟三王之中属他势力最大…”

      黑铁面具后发出几声瘆人的笑,城主的话里带着几分不甘的意味:“原本打算引封阳入迷雾森林,借上古凶龙囚凤的力量灭掉这个心腹之患,可惜不曾想即便是上古之力也败了。若是没有混沌神剑的加持,想必胜算极大。神族那些小喽啰不必在意,末栀…”
      他以不可抗拒的姿态命令道:“修整好以后到天音阁待命,到时见机行事,先把这传闻中的…第一神将…解决了。”
      ……

      “喂,大小姐,终于回来了?”

      末栀瞥了一眼坐在树杈上的神无洛,然后像对待空气般地略过他。

      “大小姐,脸色那么难看,城主又罚你了吧?”
      这次的语气有些幸灾乐祸的意味,末栀依旧捂着左肩,不打算理会他。

      神无洛从树上一跃而下,稳稳地落在她身后,故意嘲讽道:“末栀,城主将你推上祭司之位,你就真把自己当魔族大祭司啦?要我说啊你可真有意思,明明满手鲜血,还假装什么游医到处救那群贱民,你就不怕尊上知道么?”

      末栀淡淡道:“那群难民于我,不过是本君豢养之物,以便随时吸取魔气疗伤,他们活着的价值远比他们死了的大,仅此而已。”

      神无洛讥笑道:“当真如此?我可要告诫你,入了血月城,就收起那可怜的同情心好好办事,否则…”
      话刚说一半,随即一把短刃飞旋而来,对着神无洛的脸划了一下,霎时一条血痕显现在他的脸颊上。
      短刃飞速回到末栀右手中,刀锋却始终对着神无洛的方向。
      他用拇指压着血痕,沿着血痕从上而下,一直划到嘴角,伸出舌尖添了一下指尖的血。

      神无洛饶有兴致地打量着数丈开外的紫衣女子。
      她面若皎月,眼如寒渊,衣袂飘飘。若非身上魔气凌厉杀气腾腾,神无洛是怎么也理解不了血月城这种杀戮之地竟会培养出这样一位姿容卓绝的魔物。

      魔女脸色苍白,声音如十二月雪飘,警告道:
      “你大可以去告诉师尊,本君会害怕你的威胁吗?”
      刀尖舔血的日子过了四百多年,末栀想活下去,但不想低声下气地活下去。

      见对方一脸严肃的模样,神无洛收敛起看乐子的嘴脸,悻悻地埋怨道:“是是是,你有尊上撑腰,我不跟你斗了。”
      随即他飞身离开了此处。

      “撑腰…为我么…?”末栀苦笑道。
      她隐去短匕,强撑着身子走到自己的小院。

      “少主!少主你回来啦!”
      守候在此的枝枝立即迎面飞来,绕着她不断盘旋。
      小青鸟感到一阵阵刺骨的寒气,吓得落到末栀肩头,不停用自己毛茸茸的身子蹭她,意图使末栀不那么冷。

      枝枝心疼道:“少主,少主你怎么了?是不是尊上又罚你了?可恶!少主你明明为他做了那么多事,受了那么多伤,尊上怎么可以动不动就惩罚你呢?”

      “没事”,末栀用指尖轻抚了它的脑袋,安慰道,“这次师尊没将我关入暗室折磨已是万幸,大惩小戒我受得多了就习惯了,算不得什么。”

      枝枝窝在她的颈窝,歉疚地说道:“少主对不起,枝枝不吃冰蚕了,你不要去冒险…”

      末栀没说话,她已经没力气多说一句话了。左肩的旧伤加上新伤一直撕扯着她,刚刚种下的寒毒虽然还未发作,但适应的过程却异常艰辛。
      此刻的她就像一块坚冰,寒气逼人,连枝枝都不禁冻得打了个喷嚏。
      她硬撑着回到屋内,瘫倒在榻上,死命地裹紧了被子。

      四百多年了,无数个难熬的寒夜都硬抗过去,比现在更棘手的下场数不胜数。

      末栀无所求,只要不死便好。

      反而枝枝那只小青鸟每次都是担心得不得了,如今寒毒入体,它就在屋里生了一堆堆火,用自己的小翅膀扇完这堆火焰又去扇那堆火焰。

      它娴熟地架起一口小锅,将从血无秋的药园里偷来的药材熬成药汤装在小碗里送到末栀嘴边,用爪子举着勺子一口口喂给她。

      枝枝还贴心地准备了几块蜜饯,因为药的苦涩难以下咽,所以喝几口就喂一块蜜饯。

      末栀侧身躺着,乖巧地喝下小青鸟送来的每一口药,就像曾经它照顾着自己的无数个日夜那样。

      “枝枝,你又去血无秋的药园子里偷药了…他脾气古怪,别去招惹他了…”

      枝枝小声保证道:“少主你放心,我很小心的,一株药我只取几片叶子,血无秋一定看不出来。”

      喂完了药,屋子里的火焰升腾,确实暖和了不少。末栀掀开被子的一角,枝枝顺从地将身子挪进被子里。
      由于又冷又痛,末栀那一夜不知是何时才勉强睡着。
      恍惚间,她好像做了一场盛大的梦,在梦里的她强大到令所有妖魔鬼神都畏惧…
      真是好梦。

      魔域青云殿。
      一直深居简出的白王缚偃与青王聊苍私通信函,二王相约于青王府邸一聚。

      青王大病初愈,听青霓一说才知道原来是大祭司出手相助,便遣了手下往玄叶清秋送去许多谢礼。

      缚偃感叹道:“还是聊苍兄思虑得周到,大祭司也救了夙寒一命,是该携礼登门致谢的。”

      聊苍也不废话,而是直言道:“缚偃,此次中毒一事…你有何看法?”

      缚偃沉思了片刻,愤然道:“星光神水乃是神族之物,他利用神水想毁青、白二部根基,此为表面。其实…对方未必没有与肾虚勾结之心,否则怎么会取来神水下毒,这才是我所担忧的。”

      聊苍又问道:“若缙云真与神族勾结,他又绑架句芒他们三个做甚?这不是自相矛盾嘛——”

      “也许…这正是他与神族的图谋呢?”

      “此话怎讲?”

      “聊苍兄,你想想看,那日宴席上,神族的封阳君是何等的咄咄逼人,一口认定我们绑了那三个神。若是神族因此发难,借机生事,我们上哪儿说理去?”

      聊苍想了想,觉得有几分道理,便补充道:“想来便是那时,缙云从神族那儿得到了星光神水,然后妄图毒害我们。”

      缚偃叹息道:“可怜我儿替我挡了一劫。我素来不喜张扬,白王一部势弱,夙寒倒是个能成事儿的孩子。缙云啊缙云,不愧是心狠手辣的武夫,他这是要段我部的血脉啊!”
      他转头问道:“聊苍兄,这可如何是好?”

      青王想了想,安慰道:“紫之一部势力最大,但必然不敌青白两部联合的实力,只有我们两部联合起来,魔族的根基就不会动荡。”

      缚偃喜上眉梢,趁机提议道:“我儿与青霓那孩子情投意合,既然决定联合,不如我斗胆向兄长求一段姻缘,以成全一对眷侣。”

      聊苍并没有立即答应,而是应承道:“此时关乎我女儿一生的幸福,棠凰逝世前最割舍不下的便是她,所以我须问过青霓的心意再决定。”

      缚偃点头笑道:“爱子之心,我明白的。”

      之后,二王又谋划了些什么。
      待到夜半午时,缚偃才离开此处。

      聊苍送走了缚偃,背对着身后的大殿说道:“行了,出来吧,在外面偷听了这么久算你有耐心!”
      只见转角处你推我搡地一阵动静后,青霓不好意思地走出来,绯红憋着笑跟在她身后。
      聊苍捋了捋她额前的碎发,装作一副责怪的样子,语气却是藏不住的宠溺:“等了这么久,饭都没吃。平时怎么不见我处理事务的时候你这么关心啊?”

      青霓撇了撇嘴,撒娇道:“老爹,缚偃叔叔来找你做什么,你们怎么聊了这么久?”

      “唉…走吧,陪老爹我走一走。”

      绯红识趣儿地不跟随,眼看青王领着公主往簪花小院的方向走去。
      簪花小院里的梧桐树长得茂盛,魔族大多尚武,喜欢将战利品的骸骨当作装饰,却不知堂堂青王居然在自己的府邸里开辟出一方花娇草翠的小院,亲自打理,从不让旁人接近。
      小院的亭子里立着一个牌位,其上刻着:
      吾妻棠凰
      青霓跪在牌位前的软垫上对着母亲牌位拜了三拜,转头问道:“老爹,怎么想起来带我看娘来了?”
      聊苍的脸上泛起笑意,看向院中青翠的梧桐树,说道:“你不是一直想知道我和你娘如何相识的吗?”
      青霓一下子来了劲,立马乖巧地跪坐在软垫上,眨巴着眼睛期待着老爹与娘的往事。
      “你爹我年轻的时候其实不爱舞刀弄枪,而是前魔尊身边的一位文臣。”
      聊苍看了青霓一眼,将她的吃惊尽收眼底。他又接着说道:“后来魔尊身陨,我与缙云、缚偃划地而治,自立为王。我一边操练将士,私下又热衷于琴艺,然而魔族素来鄙夷这些东西,故我只能在此开辟一处偏僻的院落,设下结界,每每空闲时就会来此弹琴饮酒。如此风雅之事,可惜形单影只,无人欣赏。”
      “可是有一天,一只彩凤落到院里的梧桐树上,不跑不叫,我弹琴她便倾听,我们便常常相伴,也欣慰终于不再是孤音自赏。有一次我再返回这个小院,隔着一段儿就停了里边儿传来一阵…无法入耳的音律…我一打开门啊,只见一位温柔娴雅的姑娘在拨弄着我的琴弦,可惜笨手笨脚,弹也弹不对。”
      青霓打岔道:“那位姑娘就是那只凤凰,也就是母亲,对吗?”
      “是。她也不怕我,还傻乎乎地对着我笑。之后,我教她抚琴,她决定陪伴在我身边,我们一起在梧桐树下栽花,直到今日,你看那些花啊树啊都长了又败,不知生命循环过多少遭,仿佛你娘从未离开一样…”
      说着说着,聊苍不禁陷入了感伤。
      青霓虽也心酸,但连忙安慰道:“老爹,娘不在了,还有我呢,我会一直陪着你的。”
      “傻孩子,老一辈的日子是我们自己的,你们年轻一辈的日子是你们的”,他认真地问道,“你是真心喜欢缚偃家那小子吗?”
      谈及少女心事,青霓不由得害羞忸怩了起来。她沉默了一会儿,随即斩钉截铁地答道:“是,我喜欢夙寒,如同你喜欢娘那样,我想和他一生一世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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