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旧话拾欢故影藏真
“心薇,”这么多年没联系,该先说什么。岑滢握着手机,先报上姓名:“我是岑滢。”
“见个面吧。”那边答得很快,好像这句话已经在嘴边搁了好些年。
车停在小别墅前,白墙朱瓦,石山流水,灵动别致。花园里,白色秋千,青色池塘,倩色蔷薇在玻璃花房里开得正盛。
一切都是自心薇曾经对她憧憬过的样子。
刚刚她驾跑车来接她,两个人就像地下党接头,一个默然上车,一个闷头开车。仿佛当年她们在DS的走廊碰面,要传递的情报很多,又都在等待合适的时机。
那时的她们多疯啊,寒冬里踩着细高跟、裹着短裙硬凹造型,非要把“美丽冻人”冻进骨子里。
此刻,前面带路的人黑棉服、铅笔裤、雪地靴,浑身敛去了记忆里飒爽公主的鎏金锋芒,也全然不在乎外人眼光,倒像颗沉在岁月里的黑珍珠。
人原来真的会从一种底色,活成另一种模样。她想。
就像她自己,从前是混沌炽热的橙,如今变成了清透变幻的蓝,心湖从未有过这般澄澈透亮。
就听见面前的人回头笑道:“这里肯定没人拍得到你。”
岑滢莞尔,还是起了头:“十年了,我都不敢相信我还活着。好几回,我都以为我死定了。”
自心薇停了脚步,却没回头,半晌,鼻音浓重的声音传来:“你踏马为什么不告诉我?”
没有时间,没有事件,岑滢却明白她的意思。
她怔了怔,眼圈热热地垂下视线,笑道:“因为我那时候,太傻了。”
“老邹出事,我和那个贱人吵了一架,才知道你们的事……对不起......”
这么多年过去,岑滢早已平静,自心薇的语气却带着难以释怀的愧疚,“我要知道,绝不会……你当时说我们不合适……我真是太蠢了……”
岑滢完全不记得自己吐露过“他们不合适”,这种毫无依据的心里话。
当年自心薇把结婚的日子选在韩川生日那天,原本岑滢以为是“婚姻如重生”的寓意。却没想到心薇告诉她,如果他们幸福,生日韩川就是双倍幸福。如果他们不幸福,每年生日就是韩川的“膈应日”。
她悄悄觉得他们不合适,并不是心薇理解的暗示意味。而是因为他们对人都习惯坏人推定。两个以恶意揣测对方的人,怎么可能越走越近。
这一点,岑滢也是在笃壹街边和韩川撕破脸那夜,才想明白。
这份道歉让岑滢再一次受宠若惊。就像当年,仅凭食堂她让喊饿的自心薇排到前面,公主就交了她这个唯一的“平民”朋友,还每天给她带家里保姆做的酸奶,把她归入“自己人”。
屋内是咖啡色系的家具,地板却是清新的原木素板。岑滢脱下大衣挂在进门处,跟着主人踏上原木大回旋楼梯。一侧墙上挂着手绘动物装饰画,羚羊,长颈鹿,鸵鸟,火烈鸟,丹顶鹤。
说不清为什么,感觉每一个不同的动物身上,她都看到了自心薇的影子。
她看着那些画,说:“心薇,你别觉得亏欠我,我和他分开不是因为你。没有你,也不会有结果。”
“其实我那时候和韩川离婚,并没有多伤心,更多伤的是自尊心。”自心薇说,“上中学的时候,班里有同学早恋。那时候觉得她们很可悲,现在想想自己才可悲,学生时代除了分数,什么都没有,才会对爱情懂得那么少……”
岑滢想说你还有分数,她没恋爱不说,书还没读好。从小到大,没人教她怎么爱自己,怎么爱别人,她妈罗雪屏自己都是糊涂的。但她知道自心薇母亲早逝,并不比她好多少,于是只说:
“早恋影响学习,但我那些早熟的女同学,她们对男人知之甚多,懂得挑选男人,懂得如何经营对自己有利的两性关系,不会把爱情和男人当成过于神秘和高尚的东西。每个人都要被爱情上一课,被动学习代价太大。我以后要是有女儿,得从小抓起。”
说到教女儿早恋,两个人都有点好笑。
这件事,岑滢想就这样吧。韩川对于她们已经是泼出去的水,没人想收回来,再聊有点浪费时间。她不等心薇接话,转移话题:“你这房子真好。”
这房子确实好,处处流淌着自然自由的恣意和惬意。离婚,或许是解脱,自心薇的生活状态,看起来并没有外人眼中的那么糟。岑滢稍放下心。
二楼客厅正中是一组墨绿小美式皮沙发。岑滢坐下,感觉像坐进一丛柔软的绿萝里,腰背臀都贴合进去,忍不住揽过旁边的牛奶色毛边棉麻抱枕,伸一个懒腰。
“我们结婚的时候,老邹买的。”自心薇换上了宽松的烟灰色毛衣和棉麻长裤,站在茶柜边,往咖啡机里一颗一颗舀咖啡豆,回头说。
这似乎又是一个不那么让人愉悦的话题。岑滢看着那个背影,以前那对瘦削孑立的肩,现在变得圆润松弛,眉宇间淡然宁静。
人生几经波折,遍体鳞伤。却很神奇,她们都进化出了自愈能力。
“我都听说了……”岑滢想安慰她,又觉得安慰什么的都像客套话,还是直接问:“你什么打算?”
“等他出狱。”自心薇说得一副家常口吻。
岑滢却听得心里“嗯?”了一下,“听说你们离婚了?”
自心薇没回头,启动咖啡机,拿出一对鎏金的白瓷杯摆在出流口下,才说:“我们离婚是因为,他预感自己可能会出事,怕连累我。”
故事的发展走向有些偏离岑滢原本以为的样子,她想了想,大概猜到一点变化的原因,还是问:“你为什么愿意等他?”
咖啡流进白瓷杯,焦糖和坚果交织的香气瞬时充满整个屋子,沁人肺腑。
自心薇端着咖啡过来,坐在沙发另一端,开始回答“为什么”。仿佛十年光阴过去,把一切告诉面前的这个人,依然理所应当。
“以前挺讨厌他的……我离婚以后,他来找我,说我十二岁那年,我妈妈去世,他和总公司的人来家里慰问,看见我坐在一边,就想有一天要娶我。”自心薇笑了一下,“我根本不记得见过这个人。”
“我赌气嫁给他,他都知道,也不生气,就是对我好。你知道我以前多要强,多要面子。和他在一起,好像什么都不重要了。我爸突发心脏病去世,后妈转移财产,他帮我争回属于我和我妈的那些……要不是突然出事,我们已经打算要孩子了。”
自心薇脸上笼着一层恬静的光泽。岑滢有些感动,也明白,那是无条件被爱着的人才会有的样子。
“判了几年?”
“三年。这件事,那个贱人功劳最大。也是老邹想为我出气,为难过他,他暗地里收集证据……其实那些都是公司内部的事,老邹没往自己口袋装过一分钱。”
岑滢一对时间,韩川下放锦华文化,原来是邹总的手笔。这是在总公司受了情敌排挤,在锦华又吃了前女友的亏,回来破釜沉舟了。
“你现在在DS一定不好过……”岑滢感同身受。
自心薇呵了一声,“不就是被孤立吗?以前在分公司,也只有你一个朋友。其实我想过辞职,像你一样去追求自己喜欢的。我大学的时候,曾经梦想过开一家定制婚纱店,只是现在三十几岁,感觉做什么都晚了。”
岑滢捧着温热的咖啡,略沉吟, “也许现在才是最合适的时候,幻想少了,知道自己要什么,也有那个财力。”
自心薇眨了眨眼,看岑滢的目光锃亮:“你变了,变得很像我的人生导师。我看见新闻的时候,真担心你。不说说你自己吗?”
岑滢笑眼望向她,张口意识到她想说的那些人,心薇都不认识,似乎还是聊聊从前合适。转而说:“我记得有一次聊天,我们财务部黎秀珊大姐说,到了她那个年纪就知道了,男人没女人过不好,女人有孩子就够了。我们都问,不结婚怎么有孩子?她说找基因好的,个子高、长得帅、学霸那种,过下去当然好,过不下去当找免费捐精。我当时只觉得,人生怎么可能会过到那么无奈的境地......”
那时候,DS流传一个部门鄙视链,总办离大Boss最近,优越感最强。行政部办文办会,自认为是近臣。人事部管人事考核,自视高财务部一等。财务部比不过总办和行政部,但和人事部较着劲,周洵美有一句口头禅:“人事部里飞的苍蝇,都自我感觉是只鹰。”
自心薇却没接岑滢的回忆杀,眼光犀利地沉默了一会儿,转头对她说:“我想起来一件事。”就去拿手机来点开相册给岑滢看。
“我调走之前,有一次整理人事档案看到,想着跟你有关,就拍下来。虽然现在没什么意思,还是给你看看。”
图片放大,是当年财务部新人转正测评的统计表。她的那一栏,部长打了60分,副部长60分,主管70分,黎秀珊50分,郝真80分。
果然部长、副部长都没把她当自己人,这就是不站队的下场。但黎秀珊……她盯着50分,一时迷惑。
直到看到郝真给她的评语:“业勤德馨”,忽然有一种乾坤倒转、山崩地裂的感觉。那些笃定的黑白标签被震得粉碎,露出混沌难辨的人性底色。
她目光往下移,周洵美那一栏里,黎秀珊打了90分。
黎秀珊看中的单身小姑娘,竟然敢看不上他的宝贝儿子。而“孔雀精”却愿意为他儿子,抛弃老实男友。
岑滢笑出声来,接着是沉默。过了一会儿,闷声道:“听说郝老师开了会计师事务所……”
“她嫁给了事务所的合伙人,因为高龄产子,出了点意外,人差点没了。”自心薇说。
岑滢想起那时候的财务部,大家都在背后说郝真的闲话。不爱聊天,被人闲话。说话直接,被人闲话。大龄不找对象,被人闲话。工作太负责,被人闲话。穿个衣服剪个头发,也有人闲话。好像她活在财务部里,就是个闲话。
闲话听得多了,又得部长暗示,岑滢便也想当然地以为她不是好人。甚至在年底评优的时候,哪怕明知郝真干得最多、能力最强,还是把票投给了“和蔼可亲” 的黎秀珊。
要把脑子从别人那里收回来啊,二十岁出头的她,哪里玩得明白办公室“狼人杀”。谁是狼人,谁是是真好人,岁月熬人,人生这场修行熬到最后,才有了一点金睛火眼。
只是现在,她是否还来得及做点什么。
“你还记得尹芷云吗?”自心薇脸色凝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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