纵横捭阖修道界

　　姜月茗向东疾飞。身后充满戾气的威压重重逼近，她不做他想，更是拼命地向前冲。齐瀚追上她时，她已经迈进东岳的地界——仅仅毫厘之差，可她赢了。
　　姜月茗弯了弯嘴角。
　　齐瀚冷笑，照样挥刀劈向她。这一刀劈开手臂，深可见骨。
　　姜月茗的表情扭曲了。她失声叫到：“成玄！你敢——”
　　又一刀砍中她的肩膀。鲜血喷溅，不知引起附近多少目击者的尖叫。姜月茗终于意识到他已经不在乎什么《东律》。他真的敢在东岳杀了她。
　　姜月茗连连吞下丹药，硬是用丹药的疗效抗住了刀刃无情的一次次切割。她连压箱底的珍品都挥霍了，才换得一瞬间的机会。
　　凭借丹药增益的速度，姜月茗勉强甩开齐瀚，向东岳更深处冲去。

　　丹峰。
　　姜月茗闯进严能道尊李伏的住处。她慌不择路，撞开门，顾不得周围有别人，跪倒在李伏面前：“道尊！成玄要杀我，他甚至敢在东岳下手！请您——请您救救我、拦住他——”
　　事发突然，众修士被骇得噤声。他们战战兢兢地向满身鲜血的真人行礼，没谁敢直起腰来。李伏说：“你们先下去吧。”
　　修士们领命而去。杂乱的脚步声汇集又散去，姜月茗盯着李伏，她在等一个明确的答复：就像几百年前那样，信奉道义的人会制止暴行，他治下的山岳不容许有人目无法纪。她会活下来。她会失去自由，但只是暂时的，因为她迟早会觅得属于自己的机缘。就、像、几、百、年、前、那、样。
　　李伏抬手作剑指，指向姜月茗的右腕。法力的光华浮现，环绕着，色泽是发黑的深红。它是李伏留下的法术，被用来监督姜月茗是否信守诺言。结果显而易见，姜月茗失信了。
　　李伏说：“你曾经向我承诺说，再也不会用人命祭丹，愿意受法术的看管。我接受了你的悔过，你却又违背自己的诺言。我不会再庇护你。”
　　姜月茗争辩：“道尊，我当时只是没有选择！不祭丹，死的人就是我。”
　　李伏不语。
　　姜月茗脸色青白：“道尊，我今后绝不会再以人命祭丹，我发誓！”天际闪过电光，“这样您总可以信我了吧？而且只是三个筑基修士，即便不死，他们于世间又有多少益处？换我活着，我能救的人何止成百上千！”
　　李伏说：“邪道不可纵容。我不会再庇护你。”
　　姜月茗终于崩溃了。这次，她的声音尖锐到刺耳：“你明知道齐瀚要杀我，不阻止他，你就是他的共犯！他才是真正的暴徒，他杀过多少人，他才该死！”语带恨意，她阴暗地揣测，“你如此冷血，以前想必也作恶不少，只是如今没人知道——上古时候的修士，别说血祭，连人吃人都有——”
　　李伏的神情中无喜无怒。姜月茗如狂风暴雨般的情绪席卷而过，没能动摇他，除了他眼底大概有一点怜悯：对自食恶果的罪人的怜悯。不足以改变他的决定，只是令他记住一个可悲的典型。今后，他或许会用素心的命运来教育那些误入歧途的人。
　　姜月茗站起来，连最后一点对他的尊敬也抛弃了。如果说她心中有一份仇人的名单，此时此刻，“李伏”二字挤开包括“齐瀚”在内的其他所有名字，漆黑地、力透纸背地占据榜首。

　　姜月茗和齐瀚必然地重逢了。
　　这是追逐与逃亡的尽头。姜月茗一直将那枚出窍丹藏在肚腹里，因为她想等待一次真正洞彻的顿悟，做好万全准备，再使用它。切不能急于求成，否则她可能浪费这千载难逢的珍贵机缘，甚至害得自己陨落于雷劫。但事到如今，她等不起了。
　　姜月茗以灵力裹覆，瞬间运化了它。她浑身气势为之一变，这是突破的前兆。
　　齐瀚不再费多余的口舌，挥刀便斩。刀接近姜月茗眉心的那一刻，她身上乍现万丈光芒，一枚玉璧浮现在她额前，替她抵挡利刃。
　　玉璧瞬间布满裂纹，或许只差一点点，可它没有碎裂，而是抗住了齐瀚的刀。刹那间，远空中传来的隆隆雷音。黑云开始聚集，天道的威压沉沉降临。素心真人姜月茗的出窍雷劫已经到来。
　　雷劫不容他人介入。谁干涉修士渡劫，谁就会遭受天罚，概莫能外。在这天道的庇护下，姜月茗轻巧地笑了。她说：“妙觉与你争过华彩宝灯，便以为那就是你的极限。她还是年纪太轻，见识太少。我瞧着，你如今已经很讲究体面——你在元婴期的时候，才彻底是一条疯狗。”
　　灵力激荡。齐瀚的法衣及周身金饰玉饰都翻涌着。同姜月茗一样，他身上的法器无一不是珍品。刀劈开玉璧，他说出了姜月茗在人世间听见的最后一句话。
　　齐瀚说：“留着力气惨叫吧。”
　　刀捅进姜月茗的心口，直接剖开她的胸腔。鲜血喷溅而出，瞬间染红了齐瀚的半身，濡染淋漓。
　　齐瀚从不寄希望于别人。与其赌素心——赌姜月茗——死在雷劫里，不如赌自己能抗过天罚。他抽刀，踢开尸体，抬头望去。
　　天罚的第一道劫雷劈在他身上。

　　黑云沉沉压下，绵延的几座山脉都不见天日。多少修士惊惧地仰首，在轰鸣雷声中退避逃离；又有多少修士聚集而来，议论纷纷，等候这场渡劫的结果。
　　元彻真人秦直是旁观者之一。他身中奇毒，浑身上下每一块筋骨都疼。他得知消息，从床榻上爬起来，少见地没有喊疼。此时，他伫立在空中，遥望电闪雷鸣之处。有千百人来此看热闹，这千百人中，或许没有一个人怀有与秦直相同的愿望。
　　劫雷一次次落下，依照着古老的、宏大的、晦涩难解的法理。有人数着劫雷的数量，那数字逐渐增加，终濒临九九之数。
　　劫云散去了。
　　秦直落在遍布焦土的山峰上。
　　齐瀚倒在焦土中，他的刀插在旁边的地上。流动的血。凝结的血。焦黑的伤痕。灵脉断绝。秦直再不用担心挨这个人的打了。同样，秦直再没有机会打败他了。
　　秦直在齐瀚的尸首边蹲下，看了好一阵也没起身。李伏到来；他察看过尸体，对蹲在地上的秦直说：“你可以在此吊唁。我会告诉人们暂时回避。”
　　“也不是。”秦直说，“我只不过在想，我师叔也没别的亲人或者徒弟在世，他的遗物是不是都该归我了？但是，看他这个样子，我总感觉谁敢碰他的法器，他就会活过来给谁一刀。”
　　秦直没有一点礼数，但是李伏并未多说什么。李伏简单道一句“节哀”就离开，不再打扰他。

　　白圭亲眼目睹：素心被杀，成玄招致天罚。他不敢久留，急忙赶回归藏门。自然，陆英华也去帮忙。两人利落地清理了妖兽，陆英华耐不住性子，要回东岳看看成玄被雷劈死没有。她急匆匆地又飞走了，而白圭四处巡视，救治门人、察看归藏门受损的情况。
　　于是，白圭不可避免地发现了栖云居的残破现状：花草被踏毁，连树木都折断了几棵。那座承载着白圭许多回忆、被他视若珍宝的院子，被撞塌了半面墙。
　　在白露的指挥下，十数名修士正在极力修复栖云居。但是，栖云居损坏得如此严重，很难说它还能不能恢复原状。
　　白圭的脸色不大好看，他问：“白露。怎么回事？”
　　白露上前，躬身深深行礼。她懊恼、羞愧、张皇地说：“真人，我们竭尽全力阻拦妖兽，却没拦住它们。它们撞坏您的故居，还伤了许多人……都怪我办事不力，请您恕罪。”
　　她身旁的余管事亦行礼说：“真人，请您恕罪。”
　　两位元婴修士都俯首请罪，周围的低阶修士遂不敢再直挺挺站着。他们纷纷躬身，转眼间，白圭面前只剩一片黑压压的脑袋。
　　一片安静。归藏门修士们等待着掌门的裁决。他们尽了力，身上带着伤，姿态如此恭顺。此时，任何追责都显得那么苛刻、那么不近人情。白圭叹气，说：“罢了。下次多注意。有谁伤得重，快抬到这里来，我来看看。”
　　众人都大大松了口气。周围的空气仿佛又开始流通，修士们一叠声地感谢他，保证今后会加倍小心。他们的声音充满真诚，而在他们的心里，共同的秘密使彼此关系更加紧密。他们又忙碌起来，张罗着重建、照料伤者。
　　归藏门，一切如常。

　　一方大能陨落，必然牵扯出许多人和事。巍巍山岳亦不免因此震上一震。
　　成玄真人齐瀚历天罚雷劫期间，妙觉真人陆英华没闲着。她福至心灵，冲到古柯宗里，强砸开齐瀚的私库，拿到了她心心念念的珍宝：华彩宝灯。太瑛真人白圭哪里拦得住她，唯有跟她一路去，帮忙解除禁制。在白圭的劝说下，他们没有做得太绝——没有趁机洗劫齐瀚的私库。
　　齐瀚历劫陨落后不久，陆英华和白圭再次来到私库，却看到这里已经被彻底搬空。无数的奇珍，千年间累积的财物，被搜刮得干干净净、一点都不剩。他们抓住古柯宗修士盘问，才得知元彻真人秦直来过。秦直打开私库大门，看见什么就把什么往他的储物法器里装。不知道多少法器都被装满了，私库里的东西才减少不足十分之一。于是，秦直掏琴奏乐，让财宝跟着他飞，从古柯宗一路飞到凌虚阁。无数西岳修士都看到了那壮观的一幕：空中传来仙音渺渺，元彻真人掠过空中；在他身后，大量的珍宝堆积成山，在日光下何其璀璨地闪耀着，又在地面上投下何其庞大的阴影。
　　袭明真人澹台涛亲眼看到了这盛况。他笑，摇摇头，莫说相争，他斜靠榻上，动都懒得动一动。
　　严能道尊李伏听说此事，未置一词。
　　太瑛真人白圭和妙觉真人陆英华议论、感慨，而后渐渐淡忘了。
　　广武道尊封铮完全没留意。
　　最受震动、心绪久久不能平静的人，是凌虚阁的冯长老。他瞧见元彻真人去而复返，还带着那么多宝物，顿时眼泪都下来了。他还以为！他还以为！他知道真人最想要的是古柯宗的位子，如今成玄真人陨落，他以为元彻真人前去古柯宗，是不会再回来的。他喊：“真人？！您回来了？您不是……要离开凌虚阁吗？”
　　秦直往地上一坐，珍宝劈里啪啦地落下来，堆满了周围不知多少院子，落地碰撞声许久都没有停下来。他说：“没啊？我在这里过得还挺开心的。”他仰倒，又蔫了，颤颤巍巍地举起一枚灵药——玉髓根，说：“不说这个了！小冯，快点，快找人炼解药。啊，疼死我了。”
　　冯长老连忙接过，声音里还带点哽咽：“是！是！晚辈这就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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