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收藏此章节]
[投诉]
文章收藏
间者
京兆府长安,连年干旱下,这座前朝故都即便未曾经受太多战火,百姓也早已生活在水深火热中。
破败不堪的府衙还在修葺中,只剩了一隅给安抚使兼知府的刘子羽办公,如今宰相胡世将又至,越发显得挤挤挨挨起来。
胡世将与刘子羽虽不相熟,但也算同气连枝的一派,因此未曾做什么虚文,一进衙署,便言简意赅地说明了来意。
刘子羽顿时苦笑:“西夏如何且不论,照相公的筹谋,吴唐卿先要生怨。”他与吴璘已故的兄长吴玠也算生死之交,故而对吴璘以字称呼。
毕竟吴璘若留在太原,将来收复燕云,总有他的一份功劳,调到关中防御西夏,却又不同西夏打仗,他如何甘心?
胡世将也回以苦笑:“我如何不知吴节使性情?要不是距离所限,把杨殿帅调来,才是最合宜的。”
有人想打仗,自然有人不想打,让前者去建功立业,后者来守家,自然是最好的选择。可奈何杨沂中还在淮西,等他麾下的大军到关中时,西夏早打过来了。
就近考虑,镇守关中的不得不是吴璘。偏吴璘又不是个听调度的主,若他不肯配合,故意挑起与西夏战端,胡世将的计划便要破产。
当然,大宋也不是没有妄开边衅的惩罚,只是这样的罪名一向因为朝廷的软弱被滥用,寒了忠臣良将的心,如今胡世将反倒不好以此胁迫吴璘。
“彦修,你与吴节使交好,劳烦你劝劝他。”胡世将叹了口气,对刘子羽道。
哪知刘子羽却摇头摊手道:“非是我不愿帮相公,只是相公也与吴唐卿共事过两年,他是什么人,相公必是知道的。难道我空口无凭便能劝得动他?”
胡世将便明白,刘子羽不但是在替自己考虑,也是在替吴璘要好处。
“你去与他说,只要他肯听从朝廷的安排,将来征讨西夏,必以他为主——这一日也不会太久。但若是不配合的话,朝廷也不是没有更适合的人选。”
刘子羽愕然:“胡相公,这样的大事,朝中难道有了定论?”什么时候征讨西夏,到时候用谁当主帅,可都是国家大计,就算胡世将是右相,也不可能轻易许出这么大的保证。
“没有,”胡世将笑着摇头,“我想当然耳。”
“那……”刘子羽一时无语,要是吴璘问起来,他难道也能这么回答?
胡世将打断了他的疑问,笃定道:“以眼下的局势,以官家的性情,必定如此。”
见刘子羽还不信,他继续解释道:“燕云和西夏,都是腹心之患,收取燕云后,朝廷必定会先对付西夏,再论其他。若按北伐的进度,收复燕云也不用太久。”
刘子羽却反驳道:“中原本是大宋故土,燕云却落于人手百余年,我大宋的将士到了那里,在地形气候上都不熟悉,未必能像进取中原那么顺利。”
胡世将笑着叩了叩书案:“负责收复燕云的,是岳相公——你不信岳相公的能耐没关系,只要吴节使肯信就行了,道理是讲给他听的。”
刘子羽缓缓点头,算是认了他的说法,又问道:“即便如此,攻打西夏要用谁,也不是相公能定下的吧?倘若官家到时候把岳家军调来呢?”
“论战局,是我在你这里班门弄斧,”胡世将站起来,背对着刘子羽负手踱了两步,又骤然转身,这才继续说道,“但若说官家的心思,我还是可以在彦修面前卖弄两句的。”
“愿闻其详。”刘子羽上回看见的,还是官家对岳飞的信任,有这样的信任,官家难道就不打算把攻打西夏的事交给岳飞吗?
胡世将解释道:“官家志向远大,要与金国复仇,绝不仅仅到收复燕云为止,故而,即便是拿下燕云后,岳家军也不会轻易调离,毕竟,大军调来调去,不过徒增麻烦罢了。就算官家不放心旁人攻打西夏,也只会让岳相公带上几千精锐来都督战事,真正立功的,还是统帅大军的将领——我方才也只说了会以吴节使为主,可不曾许诺是主帅。”
他说到半途,顿了顿,见刘子羽未曾反驳,才继续道:“吴节使能征善战,又近在关中,不出意料,到时候必定让他做主力。可若是他有意破坏大局,官家也不是没有旁人可以用,以官家的性情,绝不会再把好处给他了。”
胡世将说完一长段话,刘子羽却始终未曾应答。随着他话音落下,屋内是长久的沉默,只余下晚风拂过叶间的“沙沙”声。
“好,”良久后,刘子羽方才开了口,“我定为相公说服唐卿。”
“那就劳烦彦修了。天色不早,我先……”胡世将道过谢,才要离开,却又被刘子羽拉住。
“胡相公,我还有一事想问——相公需要人去西夏出使吗?”
胡世将一愣,好半晌才反应过来,刘子羽是主动请缨,要去西夏出使,说服他们不要发兵。胡世将不禁失笑道:“彦修好胆色,不过不必了,有些事,让间者去活动,更合适。”
与金国几千里外的上京会宁府不同,西夏都城兴庆府不算太过偏远,大宋曾经经年累月地与他们斗争,也积累下丰富的情报网。
西夏推崇佛教,因而间者们多是僧侣,以讲传佛法为名,出入达官贵人的府邸。大多以搜集情报为主,但也有口才了得心思细密的,得以为贵人们参详国事,甚至策反些官员。
只是世事变迁,靖康之变后,朝廷对西夏的动向关心的便少了,大多数间者,也渐渐断了联系。
然而别人不关心,川陕宣抚司离西夏不算远,从前与金国作战时,也曾想拉拢西夏的力量。因此胡世将和刘子羽手中,倒是都有可用之人。
苏执礼便有这样一位交情深厚的方外友人,俗家姓杨,法号静一,如今就在兴庆府最大的佛寺承天寺中出家。
听苏执礼才饮了两口茶就长吁短叹起来,静一明知故问道:“俗世纷扰,学士既出了公廨,何必再萦怀?”
苏执礼苦笑:“你们出家人哪里明白……”
“可是为了伐宋之事?”静一问。
朝堂之上没有真正的机密,静一是皇家寺庙的僧人,苏执礼也不疑心他是如何知晓的。
苏执礼便道:“国中那些因为旱灾吃不上饭的流民,难道真能靠伐宋解决?只要宋人稍稍有些防备,我们一时半会儿打不进关中,抢不到粮食,那时打仗要粮,赈灾要粮,内外交困,可怎生是好?”
哪知静一摇头道:“学士一片仁心,可这样的理由,恐不能说服当政者。”
“为何?”
“因为哪里都缺粮食,就算把兴庆府的粮仓都放出来赈济灾民,也难保百姓不会生乱。到了这个地步,不如破罐子破摔。”
苏执礼放下茶盏,坐直了身子,急声道:“可开仓放粮,减免赋税,总比打仗能多救些人吧?”
静一笑而不语。苏执礼以文学受赏识,在朝政上,竟是有几分天真的,正方便了他忽悠。
苏执礼也稍稍有些领悟,于李仁孝而言,救多救少本就无所谓,要紧的是皇位稳固,把动乱扼杀于萌芽中。
想明白此节,他倾身向前,压低声音,再一次问道:“那法师以为,我当如何进谏才是?”
静一却不回答,而是先问道:“不知朝中打算派谁去伐宋?”
“自然是任得敬。”苏执礼想都没想便应道。
任得敬原是宋国降臣,后来女儿被先帝李乾顺宠幸,封为皇后,如今李仁孝即位,又将其封为太后,任得敬因而父凭女贵,在平定了萧合达叛乱后,一跃成为朝中最炙手可热的武将。
“任得敬攻不下关中也罢,当真攻下了,带走的钱粮,他若是私吞了该如何?若是拥兵自重,又该如何?若是宋人选择扶持他取代主上,朝廷可有应对之策?”
静一言语轻缓,可每个问题问出来,连苏执礼都惊出了一身冷汗。
西夏的皇权可不似大宋那般凌然不可侵犯,君君臣臣还未曾刻进他们的骨髓。从前梁氏外戚,已经压的几代皇帝都抬不起头,眼下,李仁孝难道还想步先辈的后尘?
“我现在就进宫去见主上……”苏执礼豁然起身,扯下架子上的官袍,就打算更衣出门了。
“等等,”静一在后面劝道,“不妨先去见见令兄,与旁人商量商量,再作主张。”
苏执礼的兄长苏执义也是朝廷要员,可在朝政大事上,却比苏执礼要稳妥。静一可不想苏执礼冒冒失失地闯进宫里,非但没能说动李仁孝,反而白白浪费了一个能用来劝阻他伐宋的话柄。
哪知正是此言,竟让苏执礼心生警惕,转过身来,对静一孰视良久,那双真名士自风流的眼眸,一时忽然显得锐利起来。
静一被看的心中发毛,暗道不妙,深悔自己因为苏执礼在朝政上的天真,就轻视于他。
插入书签
静一是我原创的人物,但两宋时期,到敌国搜集情报的探子确实很多,宋当然也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