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云熙

　　原本，风云卿想着，在神铁山庄看过擎宇定制的兵器，就带着欢颜回浮云山。此番人间历劫之后，总该让她好好休养一段时间；他也要着手去准备，对付魔界随时而起的动荡。

　　可惜，欢颜不小心练箭过度，突然眼前漆黑，昏厥过去。

　　幸好，风云卿接住了即将晕倒的她。握住手腕给她把脉，风云卿这才发现，欢颜得了郁结之症，气血不足。

　　算算不过个把月的时间，欢颜经历得太多。先是碧海山庄被屠，伤心难过；又因为风云卿被恶狼抓伤，焦急害怕；好不容易在绚彩灵域放松一下，她自己又溺水，差点儿丢了性命。

　　诸多坎坷叠加起来，也难怪她会郁结于心，得了气血双亏之症。

　　既然生了病，风云卿就要带她四处去寻找药材，一边去除患症，一边补益身体。

　　这次，风云卿带着欢颜驾云而行。

　　他们来到了一个不知名的集市上空，风云卿按下云头，缓缓降落。

　　风云卿告诉欢颜，千万不要小看了这个不知名的集市。因为它在好几个地界的交汇处，其间经常混杂着人族、精灵族、妖族、偶尔也会有神族出没。

　　果然，他们师徒二人刚入集市，走了不远的距离，就看到一个人参精。他衣着整洁，发带儿鲜亮，一看就是个不缺钱的；手里面握着一方丝帕，看上去并不起眼，里面却裹着货真价实的宝贝。

　　风云卿带着欢颜坦然地走在人群里，悄悄跟住那个人参精。

　　他们七拐八绕地，走过了好几个路口，终于看到那个人参精进了药铺。

　　欢颜躲在墙角里，十分惊讶，忍不住说道：“师父啊，作为一棵药材，他竟然把自己送进了药铺，难道就不害怕被人剁成一截儿一截儿的吗？”

　　“这个小镇上，种族混杂。如果那个老板只是普通的人族，并没有修炼过，他当然认不出这是一棵人参精。”

　　说话的功夫，刚刚那位就从药店里面出来了。他的脸上喜气洋洋，一看就是把手帕里的东西卖得了好价钱。

　　风云卿嘱咐欢颜，让她跟紧这个人参精。他要到药铺里去看看，刚刚被变卖的“货品”能不能入药，稍后自会追上来。

　　欢颜点了点头，表示明白。她集中精神，一心跟在那个人参精的后面，未有丝毫放松。

　　药铺里，风云卿点名要看“前面那个人”变卖的货品。

　　掌柜的，果真拿出了一方丝帕。风云卿认得，正是刚刚那个人参精一直攥在手里的帕子，上面还有轻微褶皱的痕迹。

　　掌柜的轻轻打开帕子，生怕弄坏了裹在里面的宝贝。

　　“客官请看，都是上好的人参。造型完整，年限可观，可以入药，可以泡酒，也可观赏。”掌柜的笑脸相迎。

　　风云卿一看就明白，那帕子里尽是些五年参、十年参……最多不超过二十年，大概都是刚刚那个人参精的胡须和头发，而那个人参精最多不过百年的道行。

　　这些人参对于凡人来说，自然是极好的，但是对于修道之人来说，滋补身体是远远不够的。

　　风云卿摇了摇头，没说什么，转身就走。

　　出了药店，他几个闪身就去追赶欢颜。当他追到近前的时候，欢颜跟着那个人参精已经出了集市口。

　　他们师徒二人一路隐身跟随，生怕被那个人参精察觉出异样。

　　人参大多生长在东北地带，他们祖祖辈辈的生活习性都是耐严寒、怕高温，因此会根据气候择地而居。

　　风云卿和欢颜虽然正在隐身，却一点儿也不耽误他们观赏沿途的风景。

　　这一路，他们看到了雪白的山丘连绵起伏，直到视线的尽头与天相接；四望无际还闪着星芒的荒野，像是一块儿洁白的地毯；一排排银装素裹的林木，枝头上站着不怕寒冷的鸟儿；间或有几座矮小的房屋点着昏暗的灯光，像是童话世界里灰姑娘的家。

　　景色虽然美得诱人，师徒二人却不敢放松。

　　即便如此，他们还是眼睁睁地看着，一路紧跟的人参精在视线里消失。

　　风云卿几步上前，来到了那个人参精不见的地方，他蹲下身摸了摸地上的白雪，看不出任何异样。凭借经验，他不难猜知，那个人参精恐怕是念了口令，土遁回他们人参王国去了。

　　风云卿虽然能猜知大概，却不知道进入人参王国的口诀。

　　因为人参精的性格，太过于谨小慎微。他们每逢有一个人出来过，再回去的时候都要换一次入口；而且，他们施用的口令也不尽相同，即便你打听出来，没过几日可能就会更换。

　　人参精们，经常一夜之间集体搬家。今天日暮，他们还群居在北山；明日一早，他们就可能集体搬去了东山。因而，他们不服土地管辖，通常来去自由我行我素。

　　风云卿没有办法，施了一个“时光回溯”的法术。

　　刚刚，那个人参精念口令土遁回去的整个过程，就在风云卿的眼前重新上演了一遍。他先是左转一圈儿半，念了几句什么；然后往右转两圈儿半，又念了些什么。

　　这次，风云卿和欢颜就站在近前，那个人参精的剪影不论做了什么，他们都可以看得一清二楚。

　　风云卿仔细观看，那个人参精翕动的口形，他凭借破译唇语的技能，猜知了人参精施用的口令，想要碰一碰运气。

　　风云卿把他破译的口令教给欢颜，让她先试探一下，看看能不能进去；他担心如果破译的口令是正确的，自己率先进到了人参王国，却把欢颜落在外面。

　　欢颜按照师父教给她的去做，站在刚刚那个人参精土遁的地方。她先是向左转一圈儿半，念了几句口令；然后往右转两圈儿半，又念了几句口令。

　　可惜，欢颜失败了。她还杵在原地，一动不动！

　　风云卿对自己破译唇语的本事，有非常高的把握，那个口令基本不会错。那么，就只有一种可能，刚刚那个人参精回去之后，关闭了这个路口。

　　“他们果然谨小慎微！”风云卿不禁感叹。

　　欢颜看着师父微微蹙起的凌霜眉，天真道：“那我们应该怎么办呢？”

　　“我们多试一试。据我所知，他们的习惯是，关闭一个路口的同时，也会开启一个新路口，留给其他的族人们进出。”

　　“哦，那这太容易了，只要我们多试试就可以的。”

　　“只是，需要你多一些耐心。”风云卿看着欢颜，神色温和道，“师父只能选择让你先进去，我会紧跟在你的身后；否则，我怕你落在外面，遇到危险。”

　　“我明白的，师父。”欢颜点头，样子十分乖巧，“我不怕麻烦的。”

　　“那好，咱们围绕这片土地，一步一步地去试。只要我们能赶在日落之前进去，他们应该不会更换口令。”风云卿的嘴角，弯出一个好看的弧度。

　　“好的，师父。我抓紧时间。”话音未落，欢颜就又开始原地转圈儿念口令了。

　　也不知重复试验了多少次，在一簇干枯矮小的灌木旁，欢颜突然之间就遁了下去，连一句“师父”都没来得及喊出口。

　　风云卿眼急脚快，连忙跟随下去……

　　师徒二人，来到了另外一个神奇的世界。

　　这儿虽然处于地表之下，却绝不黑暗。甬道里的墙角处，堆满了一簇簇紫色的水晶，像是夏日里路边盛开的绣球花。它们散发着透亮却不晃眼的光芒，照亮了这一小方天地。

　　风云卿让欢颜走在前面，时时看顾着她的安全。

　　走出了甬道，是一条比较宽阔的石板路。两侧的墙壁上，镶嵌着无数细碎的彩色宝石，晶光闪闪；石壁的上方，皆以比拳头还大的蓝色宝石悬挂，当做壁灯照亮空间。

　　欢颜看得惊讶无比，张大了嘴巴用手捂着，不敢发出任何声音。

　　石板路的尽头，是双岔路口。左边一条，用各种形状的宝石布满了顶棚，仰起头来走在里面，一定别有乐趣；右边一条，以青玉玛瑙铺地，用黄色琥珀为壁，像宫殿一样富丽堂皇。

　　这两条路，无论走哪一条，对人都有无限的吸引力。

　　欢颜在心里惊叹，怎么会有这样奢华的地方！

　　她踟蹰着，不知道该选哪一条路。

　　正在这时，师徒二人听见一阵怪异的声音传来：“唉，哎呦！叮、咚！哎呦呦……哐啷啷……”

　　听声辨位，好像是从右边一条岔路里传出来的。

　　欢颜回头看向风云卿，想要进这条岔路里去看看，等待他的应允。

　　风云卿也注视着欢颜，点了点头，示意她按照内心的想法去做。

　　欢颜小心翼翼地，走进了那条富丽堂皇的岔路口。青玉玛瑙铺成的地面，踩在脚下顿觉奢侈，生怕一不小心就把它们踩碎，暴殄天物。

　　师徒二人往里面行了半盏茶的时间，就看见一个白胡子的小老头儿。

　　他的身量比一般人矮小，看上去有些浑圆；拄着短小又精致的拐杖，气鼓鼓地坐在地上；他的长胡子从腮边垂下，经过身前大概比身高还要长。

　　欢颜打量着这个奇怪的老头儿，看他气鼓鼓地坐在地上，以为他需要什么帮助，就好心地蹲下身来，上前询问：“老爷爷，你怎么坐在这儿呀？需不需要什么帮助？”

　　“走开！你们是哪里来的外族人？快离我远一些！”那个又矮又圆的老头儿，语气十分蛮横。

　　欢颜的好心被他驱赶，还以为惹他讨厌。往后退了两步，欢颜站起身来，真的就要离开。

　　那个老头儿，眼看着欢颜要抛下他不管，还假装坚强默不作声。

　　等到欢颜和风云卿无视于他的存在，马上就要从他的身前走过，那个小老头儿却又大喊大叫了起来：“来人呀，救命啊！你们这两个没有良知的年轻人，怎么能这样无视于年老者的存在，简直丧尽天良啊……”

　　欢颜像是从背后被雷劈了一样震惊！

　　她的脑袋里突然之间“嗡——”地一声，气不打一处来。心想：这个老头儿，好不讲道理！

　　刚才，她明明问过他，是不是需要帮助，是他语气蛮横地把自己赶走。这会儿，他又突然大哭大叫了起来，嘴里还都是一些“丧尽天良”的话，单单说她也就罢了，偏偏还连带着师父。

　　欢颜终于忍不住，想她在碧海山庄当大小姐的时候，脾气也不是好惹的！

　　她折过身，回到那个又矮又圆的小老头儿跟前。

　　这次她没有蹲下，站直了身子，蛮横道：“喂，你这个老头儿，好不讲道理！把我赶走，又大喊大叫地让我回来，可真有意思！”

　　风云卿并不阻拦欢颜，只是任着事情自然而然地发展。此行本来也是为了给欢颜寻药，一切还要看她自己的机缘。

　　白胡子老头儿伸出了手，毫不客气地说道：“扶我起来！”

　　欢颜轻叹口气，虽然不喜欢他的无礼，但还是按照他的要求，给予了及时的帮助。她伸出手，将白胡子老头从地上扶了起来。

　　以青玉玛瑙铺成的地面，绝无半点儿灰尘。那个又矮又圆的老头儿，长胡子银白丝丝顺滑，垂落下来直曳到地面；再看他拄起拐杖，仪态端庄的样子，倒真有几分气派。

　　他每次抬脚，步子都不会迈得太大，因为脚尖会触碰到他的长胡子，一个不小心就容易摔倒。

　　果然，向前没走几步，他又跌倒了。

　　岔路里，再一次响起了“唉，哎呦！叮、咚！哎呦呦……哐啷啷……”的响声。那是他被自己的长胡子绊倒，跌坐在地上的声音；混合着手里的拐杖被扔出去，摔落在青玉玛瑙上的声音。

　　欢颜轻叹口气，扶上额头，深表无奈。

　　“干嘛，看笑话啊！还不快来扶我！”蛮横的老头儿被摔在地上，气势依旧不减，发起脾气来，还是那么理直气壮。

　　此时，欢颜觉得他特别好笑，明明很狼狈，却还要这样摆架子。

　　可是，欢颜还是伸出了手，去扶他起来。

　　风云卿一直跟在旁边观看，并不多言。这个怪老头倒不为难与他，只是对着欢颜蛮横不休。

　　人参王国既不服土地神管辖，又很少与外界来往，根本不知道“风云卿”是何许人也，他们甚至不知道“玉清天尊”是什么。

　　但是，白胡子老头儿只用眼睛看也会知道：那个男的，是个不好惹的；这个女娃儿，是个好拿捏的。

　　欢颜琢磨着，这个小老头儿容易摔倒，原因就是他的胡子太长了；如果能让他的胡子短一点儿，那么或许他就不会摔倒了。

　　欢颜迟疑着，试探道：“老爷爷，如果我能想出让您不再绊倒的方法，您愿不愿意试一试啊？”

　　“真的吗？”那个又矮又圆的老头儿有些吃惊，随后夸赞道，“你这丫头，看来还有些机灵！”

　　“那您……让我试试吧。”欢颜说完，扶着怪老头儿坐在墙角。

　　她也半蹲下身去，只有这样才方便帮老头儿整理胡须。

　　可是，欢颜还没有碰到他的胡子。那老头儿就防范性很强地，将他的胡须抱在胸前，一根儿不剩地牢牢护住，呵斥道：“你干什么？”

　　“我……我帮您整理胡子呀。”欢颜被他的一惊一乍弄得非常紧张，解释道，“刚刚不是经过了您的允许吗？”

　　那个老头儿滴溜溜地转着眼珠，机灵着不知道在算计些什么。他又重新审视了一下欢颜和风云卿，但看他们不像有什么恶意的样子，这才放松下来。

　　“哎呀，好吧好吧。姑且让你来试试，不过你可要小心一点儿；若是丢了一根胡子，我就要你陪我十根头发！”老头儿的语气依旧蛮横，简直就是非常地不讲道理。

　　欢颜有些摸不着头脑，她不明白这个老头儿的思维逻辑和计算方式，一根胡子为什么就等于十根头发？不过，她还是爽快地点了点头，不讲任何条件地同意了。

　　她轻轻地把这个爷爷的胡子聚拢在一起，然后特别小心地将它们分成了三股，左一下、右一下地编起了小辫儿……

　　风云卿在一旁打坐，静待时间。

　　自从进入人参王国到现在，他们师徒二人就只见到了这一个人参精。但看他那样爱惜自己的长胡子，风云卿猜想，他应该已经知道了这个怪老头的身份，只是现在还不能说破。

　　终于，欢颜把小老头儿的长胡子都编了起来；并且，一根儿也没有掉落！

　　现在，这个小老头儿的长胡子，再也盖不到脚面，看上去利落了很多；如果，今后的每一天，他都能这样打理自己的胡子，那就再也不用担心摔跤了。

　　从琥珀墙面的光影里，小老头儿看到了，他的长胡子被纠结在一处，扭捏得七拐八绕，气得瞬间炸毛儿，跳脚喊道：“你……你……你简直放肆！真不像话，太不像话了！我从来没有见过，这样没有礼貌的年轻人。你……简直气死我了！”

　　一通大喊大叫之后，小老头儿扯着自己的长胡子，逃命似地跑远了，动作利落，瞬间不见踪影……

　　欢颜无奈地摇头，喃喃自语道：“真是一个脾气古怪的小老头儿！”

　　从始至终，风云卿表情平淡得，看不出任何波澜。他倒是能放得开手，让欢颜自己去化得机缘。

　　风云卿和欢颜，又往前走了一段距离，出了这道岔路，只见眼前一片开阔。

　　这个地方像是一块儿中心地带，布置得异常华丽。中央天棚上吊着一盏金色透明的水晶灯，在光线的照射下四壁生辉；这里的每一个物件儿上，都镶嵌着各种各样的宝石，有的根本就叫不出名字。

　　忽然，有几个守卫模样穿着的人参精，跑到近前：“你们站住！是敌是友？”

　　纵然欢颜天真单纯，却也觉得他们这个问题十分好笑：是敌是友，难不成只凭来者的一张嘴，自行分说吗？这样的话，他们要上多少次的当啊？

　　“我们当然是好人！”欢颜不必思考，张口就答。

　　“来者都说自己是好人，你们怎么证明？”那几个人参精大声质问，不留余地。

　　“证明……证明？”欢颜迟疑着，想不出能证明自己是好人的办法。

　　“哎呀，算了，算了！你们不要再为难她了，问了也是白问，她就是一个糊涂蛋！”说话的，正是刚刚那个脾气怪异的长胡子老头儿。

　　欢颜没有想到，他肯站出来替自己解围。她以为，刚才他特别生气。

　　“好了，好了，散了吧。那高个子的，或许还有一些心眼儿；这个矮的，简直没有智商，想当坏人，她也得有那个本事！”白胡子老头儿有些不耐烦地，驱散了他们。

　　“我……！”欢颜听怪老头儿这样说她，很是气愤。欢颜想替自己辩解些什么，证明她是个有智商的，可是一时语竭什么也说不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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