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收藏此章节]
[投诉]
文章收藏
第七十九章
这样想着,封鹤把创口贴塞进口袋,上面温度未散,她也没贴。女寝宿舍楼下的门已然紧闭,透过玻璃门往里看,阿姨在打盹儿,但耳朵灵得厉害,但凡自己一行动必定被逮。
她也没有更好的法子了,于是直接大喇喇地敲了门。
“阿姨,阿姨——”
里面的人第一声没反应,到第二句的时候才恍然从梦中惊醒。
代入感极强,封鹤已经感觉到睡得正香的阿姨被这么忽然一下吵醒会生出多么强烈的刀人意愿。对上宿管阿姨睡眼惺忪的双眼,她只好尴尬地笑了笑,附带着拎起自己没受伤的手,指了指门锁,顺便发出了请求:“阿姨,帮我...开下呗?”
年近六十岁的阿姨双眼微眯,盯着铁门观察了好一会儿,用力揉了下眼睛,在确认是女学生之后,她打了个长长的哈欠,没站起身,抬手一够,就按下了脑袋顶上的红色按钮。
随着门前发出“滴滴”声音响起,门开了。
封鹤得了便宜,倒没想着继续唬人。宿管阿姨面前摆着一张桌子,上面放着水杯,还附带一个厚厚的蓝色记录本。她停在原地,用黑色碳素笔在本子上老老实实地写下了姓名,班级,学号和寝室号。
阿姨还是挺敬业的,也可能因为她这晚归的学生,困意被彻底打散了,她端起记录本,“复述一遍。”
好在她刚才没乱写,封鹤咽了口唾沫,不由地想笑。忽然想起自己之前乱写那次被学校直接挂了名,听说学校当时对后勤人员还特意培训了一次,复述一遍这招数,估计是学校想出来的。
还真鸡贼。
“大四土木工程学院三班,封鹤,13123004。”
面前人的手指按住被风吹飞起的纸页,照着数字对过去,确认无误。她点头,放下违纪本,对着封鹤随意摆摆手:“行,走吧,下次早点。”
感受对方突然而来的目光注视,她下意识向后退了半步,将受伤的手重新揣回上衣口袋,自然说着:“谢谢阿姨。”
本学期最后一次晚归机会就这么没了。
封鹤还是没忍住疼,本来翻墙那下动作可以再轻一点,当时保安离自己跳墙的地方还有段距离,而且据姓赵的描述,那人工作起来也是马马虎虎,其实可以完全不用躲那多余的一下,但她的手受伤了。
一楼公共水房凉水哗啦啦往外流,在安静的一层显得格外明显。
这季节北方天气已经开始降温,水温自然随着变化。比如现在她掌心那一股股水流是凉的,还挺舒服。
似乎也不怎么痛了。
封鹤的血小板和痛觉神经向来听话。
伤口处的血已经止住,上面一层沙子碎石是刚才翻墙那会儿弄的,不是什么大事儿,她小伤大伤都受过,以前但逢夜蔷薇有□□打架斗殴,或是小三与正妻掐起来的场面,在警察没来之前,全靠着封鹤平事。
她胆大,身体素质比一般人好,天生就是块儿打架的料。一来二去,找上门主动挑事儿的,还有砸店的那些人,全能被封鹤一个人放倒。
她不喜欢麻烦,但麻烦如果找上她,只好解决。不过后来自己又发现,后续的麻烦找上她,也只是个概率问题,与上个麻烦是否解决无关。
她晚上见了一个人,又偶遇了一个人。
单拎出来全都是麻烦,可总的来说,是生机。
老化的水龙头有一股铁锈味儿,连经由里面流过的水也染上了味道。水龙头关掉之后,还滴滴答答渗着水,落在生霉的大理石台上,甚至敲出了节奏。
节奏由快转慢,水滴落下的声音逐渐减轻,水房的身影也已经消失不见,好像没人来过似的。
“睡了没?”
熄灯之后,即便面对一个沉默寡言的室友还不死心继续扯七扯八的也只有庄楚今一个了。
半天,没等到肖牧野的回答,他又自顾自说起:“我就是礼貌地问一下…其实我知道你没睡,小的时候,我在我妈面前装睡就是这个呼吸声,但每次都能被她发现,后来我才知道,人真睡和装睡时候的呼吸声,是不一样的,装不来。”
本没想理这人,但这句话倒是有些能勾出肖牧野的兴致的意思,他翻了个身,想听听对方到底还能扯出什么幺蛾子,索性应道:“嗯,没睡。”
停顿一秒,他又说:“你妈在这方面比你聪明。”
这话本是普普通通的一句,但从肖牧野口中说出就不一样了。他们班一共十二个保送生,三个省理科状元,庄楚今就是其中一个省状元,然而这人——
一个人占了俩。
也就是说,肖牧野在被保送的前提下,还是选择参加高考,之后无比顺利地又成为了省状元。
庄楚今一直觉得这人是闲的,直到见面才发现,这人可不是闲的,他绝逼是算计好了。
他迅速起身,扯开被子,语气兴奋道:“你还真说对了,我妈特聪明,可不知道比我那爹强了多少倍!”
听见那句“爹”,肖牧野放在脑后的手动了动,短暂时间的发愣。他突然回想起那天的医院,萧文和自己擦肩而过,眼神没有丝毫停留。
他不认得自己,但晓得自己曾有个私生子。
这其中的缘由让肖牧野捉摸不透。
如果不是母亲曾经亲口对自己说过“那个男人”的事情,以及打到银行账户上的那笔钱,他怕是都不会往萧文身上联想。
相关记者曾经爆料,他爱自己妻子胜过生命,在妻子流产,精神失常自杀之后曾经一蹶不振,从此对待亲生儿子更是严苛至极。
这些经得起查证,不是假消息。
有人在,就有消息,只要是消息就不会密不透风。倘若萧文真是那种当面一套背后一套的人,为什么这么多年从没有人议论过他。
这些都让肖牧野猜不透。
整件事情,有种说不出的诡异。
肖牧野开始仔仔细细地回想,母亲临死之前,曾对自己提及的那些:“那个男人,姓萧,叫萧文。他给过我一笔钱,让我不要说出跟他曾有过...一个晚上,我答应了,不会向任何人提起半句...没想到,我怀孕了。”
“牧野,你姓肖,虽然不是他的姓。但对不起,对不起...我藏着私心,帮我记得,八年前...”
那话她没说完。
垂体原发肿瘤,恶性肿瘤所占比例仅小于1%,大多为良性,而秋荷就是那百分之一。医生说,按照疾病发展规律,患者先是经历视力下降,肿瘤压迫下丘脑,导致体内各项激素紊乱,四肢肿大变形。最后肿瘤压迫导水管,梗阻性脑积水增高,昏迷,死亡。
于是她睡着了。
长长一觉,再没醒来。
在那瞬间,肖牧野好像明白,原来每个人对自己死亡的预感都如此强烈。那天早上,她说自己要换一条白色长裙,那衣服一直放在卧室的衣柜,可肖牧野从没见过她穿。
可刚换上那条裙子,说了那些话之后,她就死掉了。
肖牧野没哭,他并没有为自己母亲的死掉一滴眼泪。在场医护人员面面相觑,他们大概第一次见到这般冷漠的小孩,那时,他也只有八岁。
引流管袋子里面装满了血。
秋荷躺在病床上,穿着白色裙子,像是要去赴一场谁的约会。
大片白红色交织。
整个病房静悄悄,窗外的蝴蝶不知什么时候飞了进来,在年轻女人的手腕处停住了。医生攥着病历本的手重重垂下,眼前年轻女人的死,让他感到无力的悲伤。
房间里的声音划破平静。
少年的双眼早已失去焦距,他的嘴唇一张一合,静静念道:“131,132,133,134...”
周遭一切仿佛都从现实世界中剥离开来。
没人知道数字的含义,就像没人明白眼前的年轻男孩为什么不哭。
“她自由了。”
白色蝴蝶落在男孩肩头,旋转几圈,飞走了。
宿舍,庄楚今的闹钟滴滴答答仍在响。
“八年前,发生了什么。”床上的人喃喃自语,“不仅...是萧文。”
红毛借着窗帘缝隙露出的亮光坐起,抬手探向桌边,最后没忍住,端起猛喝了一大口:“原来,你遇到想不通事情,也会郁闷啊。”
肖牧野神色微动,这人...还真是,不一样。
怎么说呢,根据他这两天的观察,庄楚今就是个健谈的人,在自己面前没少扯七扯八,看起来似乎积极乐观过了头。他本以为是这人层层包裹下的结果,但并不是,这人本质和内里出奇的一致,这点少有人做得到。
肖牧野眸色微动,平淡道:“是个人就有郁闷的时候。”
也有例外。
“不啊。”隔着黑暗,也不管对方能不能看见,庄楚今放下水杯,手指指着自己,笑道:“我就不会啊,我遇见这些事情的时候,都会选择说出来。”
是人就有别扭的时候,但眼前这人好像没有。
庄楚今过于坦荡。就像他对组宿舍这件事没有意见,也没有要求,所以没发表过任何意见,才落单和自己成为了室友。
宿舍瞬间安静下来。
所以,刚才那句话也可以理解为:你丫的不是人。
肖牧野咽了口唾沫,“不是我想骂你。”
“操,不带这样的!”庄楚今瞬间反应了过来,咋咋呼呼解释着:“我这是集合里的特例,不是不包括在内。”
停顿几秒,他才又说:“说吧,你都郁闷一晚上了,需不需要小爷我帮你答疑解惑?”
肖牧野想问你丫的到底是怎么看出来的,他压在枕头底下的手肘动了动,刚想骂人,但飙脏话确实又不是自己一向解决问题的途径。要是换做封鹤,这事儿倒也可取。
还没等肖牧野反驳,对方又再次解释道:“我妈一不开心就这样,我爸是直男看不出,所以每次都要我提醒,很烦。”
他无法想象庄楚今所提到的场面是什么模样,这不是因为他的想象力差。只是一切凭空构造出来的东西,总要有事实做依托,抽象画也是通过画家对现实的反复观察以及想象力加持,才创造出的艺术。
但他从没见过完整的家庭是什么模样,所以想不出。
“真好。”肖牧野轻声说着。
这是他第一次在这个人面前,流露出自己的真实情绪。说到底,他不想掩饰这羡慕。
屋内迎来了短暂的安静。
庄楚今是个聪明人,他自认为能搞好任何感情上的关系,这也是他为什么能以事先坦诚自己多情的前提下,同时与许多女孩搞暧昧的原因。当然,这也不是自夸,他从没觉得这事有多了不起。
所以,当肖牧野那话出口的瞬间,他就知道,自己说错话了。
那是肖牧野的弱点。
家庭,父母,和爱。
庄楚今并不想戳人痛处,所以他真诚地说了句:“抱歉。”
插入书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