凛冬2:侧写师

作者:八月灯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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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chapter80


      初爻伤得很重。
      这大概是沈淮回到那间位于高档小区里的住宅后意识到的,他摸索着家里的各项陈设,用盲杖一点点探着地面,然后走进卫生间,靠直觉和记忆拿起刮胡刀,一点一点修掉脸上的胡茬。
      不小心划破了一个很浅很浅的口子,不明显,也不疼。
      紧接着他简单地冲洗一遍自己的身体,而后大脑进入放空状态。
      ——“那车出事故了,你知道吗。”
      ——“人在医院躺着,脱没脱离危险都是个未知数,你要想等他来就一直在这儿等着吧。”
      沈淮穿上衬衣,很薄,他把最上面的一颗扣子解开,然后把手放在喉结附近。
      印象里他和初爻的最后一次也是如此,初爻动作随意,在冒着热气的浴室里抬手掐住他的脖子。
      也许并不是初爻不反抗,而是出于年纪与年纪之间的权衡做出的礼让行为,沈淮觉得人和人的□□在某种程度上来说是一种社会化的特征,人在完成了这一任务后才算完全社会化,男人与女人一旦达到某种境界,就会繁衍下一代,生生不息。而男人与男人之间,则更像是原始人类或者动物,他们没有繁衍的任务,也没有养育下一代的伦常,仅仅只是一种需求。
      在动物的世界里,这样的需求叫社交,是一种很正常的礼仪。
      而人类世界对于“社交”的认知,则是无法宣之于口的情谊。
      .
      房门被人敲响:“沈老师,初队转普通病房了,花主任让我们带你过去。”
      沈淮关上卫生间的门,握着盲杖,扶着墙走出去。
      江汜引着他下楼,上车,嘴里还不忘数落一句:“你们组的人非要叫我过来,难道我跟你很熟吗?”
      “开你的车,”沈淮语气淡淡的,“少废话。”
      江汜一愣:“你还真把我当司机啊!”
      沈淮:“至少现在,你是。”
      “我去……”江汜道。“要不是你看不见,我真想给你一嘴巴。”
      车子平稳运行,沈淮在这短暂的时间里梳理了一遍这些天发生的事情。
      调查组是在初爻被郭彪绑架之后下来的,后来初爻出院,沈淮故意让初爻把自己带回局里接受调查,是为了不让闻历那边的人有机会对自己下毒手,从初爻住院的消息走漏来看,局里是有除自己以外的第二只眼睛的,而自己并不是真的想出卖战友,但另一只眼睛是不是真的坏种,那很难说。
      所以只有这样才能保住自己一条命。而调查组和局里的人也确实做到了对自己这样一个重要人证的全方位保护,没让其他人有什么可趁之机,在这期间他几乎与外界完全断联,接受了一次又一次的审查和笔录。
      而初爻这回又把自己作进医院了。
      从调查组的人那句似是而非的“私自行动”来解读,初爻这一次冒险是在所有人不知情的情况下进行的,以初爻的性格,绝对是为了案子能够顺利查下去,而他也一定是真的找到了什么足以一锤定音的证据。
      至于为什么会出事,也很了然——已经有了被郭彪报复的先例,再发生什么也不意外了,有可能是闻历或者郭彪察觉到什么事情掩盖不住,狗急跳墙想做掉初爻,而至于为什么初爻的秘密行动会被闻历那帮人知道,那就得问问局里的另一只眼睛了。
      自己全程都不知情,在与外界断联的情况下也压根不可能往外传递消息,更别说他都这样了,怎么可能知道初爻想干什么。
      所以当初爻出事的时候,局里的人和调查组才恍然大悟地明白沈淮并非真正的内鬼,从而开始将调查重点放在其他人身上。
      但是又不好直接查,要是大动干戈,说不定会打草惊蛇,于是调查组表面上一直对自己穷追不舍,实际上却放宽了对自己的管束,雷声大雨点小,却也足够迷惑其他人的视线,叫别人以为自己就是内鬼。
      .
      沈淮坐在副驾驶上,深吸一口气。
      虽然后来发生了什么自己并不知情,但调查组现在放自己自由,内鬼也抓到了,就说明调查组绝对是用了什么手段。
      调查组用什么手段查内鬼,沈淮并不好奇。
      他只是觉得初爻这一招太损了,从自己主动找上去让他带自己回局里开始,初爻就在暗中操控棋盘了,沈淮之前只觉得是自己在利用初爻,却没想到初爻也在偷偷地利用自己。
      分明就是故意的。
      该说不亏是初爻吗,兵行险招,甚至不惜搭进去半条命。
      他忽然笑了一下。
      一旁的江汜一边打方向盘一边道:“好好的,笑什么?”
      “没有,”沈淮靠在椅背上,攥了攥盲杖光滑的手柄,“只是觉得……初队长跟我有缘。”
      能没缘分么,互相利用的手腕都差不多,要是沈淮笨一点,可能都发现不了。
      .
      江汜开车的技术实在不怎么样,最后在医院外面的临时停车位上停下,而后绕出来,给沈淮拉开车门。
      初爻转普通病房的消息他是最后一个知道的,被领着进病房的时候,熟悉的消毒水味夹杂着浓重的药味闯进鼻尖。
      沈淮被江汜引到病床旁边的一张椅子上,而后病房的门轻轻关上,江汜或许是离开了。
      调查组的人之所以会同意沈淮见初爻,原因只可能是一个:内鬼揪出来了,但关于沈淮本人还有一些疑点是调查组想要知道的,或者说,他们好奇沈淮到底是一个怎样的角色,在这些案件中又知道多少内幕,对案件的推进会不会有帮助。
      能撬开沈淮嘴的,沈淮说过,只有初爻。
      虽然说目前还没有人知道初爻跟沈淮到底是什么关系,沈淮在接受审讯时的那一句玩笑话也不可能有人当真,但他俩之间究竟有没有利益输送,究竟纯不纯洁,还得打一个问号。
      .
      初爻大概是真的醒了,可沈淮没有听见他说话,只听见均匀的呼吸声。这里大概是单人特护病房,四周一点其他的杂音都没有,也没有家属的交谈与哭闹,只有呼吸,清浅而带着点起伏。
      也许病床上的人睡着了,沈淮试探着伸出手,碰到床沿,再轻轻向上,摸到了医院并不算厚的被子,手背碰到了输液管,输液管晃动了一下,再然后他顺着被子往前探了探,碰到了静静安放在被子上的另一只手。
      那只手的手腕旁边有一块微微突起的骨头,沈淮拇指蹭过,带来些许酸涩。
      瘦了。
      不知道是不是沈淮弄出的动静惊醒了床上躺着的人,那只手微微动了一下,指尖擦过沈淮的手心。
      .
      初爻缓缓睁开眼睛,第一眼就看见了坐在自己病床边的人。
      他触电般抽出手,沈淮愣了愣,原本搭在初爻手背上的手僵了一下。
      “你……”初爻嗓音带着沙哑,“你怎么来了。”
      沈淮一时半会儿还没组织好语言,只是抿抿唇,开口:“内鬼抓到了。”
      初爻眸光微动,沉默一会儿,叹了口气。
      沈淮不明白他为什么叹气,低声道:“初爻,你的目的达成了。”
      “扶我起来。”初爻说。
      “躺会儿吧,”沈淮不为所动,“听说你刚醒。”
      初爻看他一眼:“算了。”
      指望一个眼睛看不见的人把自己扶起来,还不如自力更生。
      于是初爻手肘撑着床沿,缓缓使力。
      身上的伤新旧交叠,在他使力的时候绽出刺骨的疼痛,他咬紧牙关,咝咝地喘了口气,眉头紧锁着。
      沈淮听见动静,心里紧了紧,赶忙伸出手,凭感觉摸到他所在的方位,触及病号服布料的时候小心又有力地攥紧,撑住了初爻,借力让他坐了起来:“初队长,别乱动。”
      初爻靠在床头,缓了缓,垂眸看着沈淮。
      他伤得很重,在ICU呆了那么多天,这段时间也一直没有下床,现在浑身都没什么力气,说重话也只会徒生疲劳,想唤一声沈淮的名字,却也只是动了动干裂的嘴唇,最后千言万语只剩下一句:“……沈老师。”
      沈淮偏了偏头,侧耳顺着他的声音,努力感知着什么。
      初爻沉闷的声音带着一丝疲惫:“眼睛还没好?”
      沈淮有些意外他会忽然提起这个,笑了笑:“嗯。”
      “你过来点,”初爻道,“我看看。”
      沈淮听话地将椅子往前挪了挪。
      初爻抬起手,轻轻抚上去。
      .
      沈淮只觉得眼皮有点痒,他不自觉眨了几下,然后紧接着温暖干燥的指腹轻轻盖住自己的眼睛,病床吱呀响了一下,也许是初爻主动往前倾了倾身子,沈淮左肩的地方忽然一重,初爻就这么靠了过来。
      盖住沈淮双眼的指腹不知道什么时候挪开了,然后一双手缓缓落在他背上,紧接着怀里传来一阵短促的颤抖。
      初爻的身心状态真的很差,沈淮在一种莫名的愣怔下,恍惚半秒,似乎找回了许久之前的某种温情,摸索着回抱初爻。
      一个三十五六的男人,在另一个人的怀里感知到了什么,然后深深地嗅了嗅别人身上经久不散的雪松香味,从那冷冽的余调中渐渐放松下来,哑着声音开口:“好累。”
      “什么?”
      “沈老师,”初爻淡淡地说,“你说,要是我这时候死了……是不是很不负责任。”
      沈淮扶住他的两肩:“不会。”
      初爻笑了几声,带着点微微发颤的尾音:“我以为我会死在那里。”
      沈淮沉默下来。
      初爻靠着他的肩膀:“你知道我看见什么了吗。”
      “看见什么了?”沈淮温声开口。
      初爻神经质地笑了几声,下巴抵在他肩上,微微抬脸,缱绻而带着几分病态,鼻腔呼出的气息喷洒在沈老师耳侧:“你。”
      沈淮:“我?”
      “我看见,你站在我身后,手里拿着一束玫瑰,”初爻说,“但是当我走向你的时候,你手里的玫瑰变成了一把刀,狠狠刺向我的心脏。”
      沈淮把初爻搂紧了一点:“是梦。”
      “不是,”初爻说,“我看见了。”
      “除了这个,还看见了什么?”沈淮觉得有点不对劲。
      初爻语气淡淡的,仿佛平静地叙述某个案件,就像他以前在特案组加班的稀松平常的某个夜晚一样:“我死了。”
      沈淮嗯一声:“然后呢?”
      “忘了。”
      .
      初爻微微起伏的呼吸,伴着沈淮的安抚,在病房里像温开水一样缓缓晕染开。
      沈淮说:“别怕,你不会死。”
      “我知道,”初爻很快就恢复了正常,仿佛刚才那个呓语的人不是他一样,他从沈老师的怀里脱离出去,“其实我在去找潘景之前就已经写好遗书了。”
      沈淮:“看来你早就料到那帮人会对你下手。”
      “你不好奇潘景是谁?”初爻敏锐地捕捉到沈淮的漏洞。
      “你我之间,不用遮掩,”沈淮淡然地说,“那个法医的事我知道。”
      初爻:“你知道?”
      “不要低估我断案的能力,初队长,我好歹也是个名校毕业的,”沈淮轻松地笑笑,“你宁可牺牲自己也要引导所有人去注意的那个点,其实也是我自八楼跳下去的那一刻就开始计划的局,某种程度上来说,我们用的是一个脑子。”
      初爻轻嗤一声。
      片刻后,他道:“你到底瞒着我多少?”
      “还不是该说的时候,但有一点我可以明确地告诉你,”沈淮说,“你可以信任我。”
      两人沉默一阵。
      沈淮率先打破这样的沉寂:“你的遗书,都有什么内容。”
      “你不是神棍吗,眼睛瞎了,戴个墨镜再举个幡就是算命的,”初爻说,“你用你的读心术试试。”
      “读不了你的心。”沈淮道。
      初爻呼了口气,盯着自己手背上的输液针,看着从输液管里缓慢滴落的液体,轻声道:“遗书上没写什么,就着重交代了一下,排查死因的时候,不许动我手机浏览记录。”
      沈淮笑了几声:“什么冷笑话。”
      .
      探视的时间还没到,初爻就有些撑不下去了,靠在床头半阖着眼昏昏欲睡。
      沈淮一直握着他的手,本想起身离开,刚松开手,却被初爻轻轻抓了一下。
      “沈老师……”他喃喃。
      沈淮:“怎么了?”
      初爻略有些磁性的嗓音因长时间未饮水而变得沙哑,像砂纸擦在人皮肤上那抹涩感,低声说:“等案子结束,我带你去治眼睛。”
      沈淮笑了一下:“睡吧,别想那么多。”
      “你的眼睛那么漂亮,”初爻攥着他的手,“我这辈子都没见过那么好看的眼睛。”
      沈淮:“嗯。”
      初爻又说:“比女人还好看。”
      “你怎么老拿我跟女人比?”沈淮道。
      初爻抿了抿没有血色的唇,也跟着笑了两声,却因无力而呛咳起来。
      而后他调整一会儿呼吸,说:“我只喜欢你的眼睛,眼睛看不见了,就不好看了。”
      沈淮没什么反应,初爻又道:“我带你治眼睛好不好?”
      沈淮有些无奈,便答:“好。”
      .
      等初爻终于睡着,沈淮拿过放在腿边的盲杖,起身离开病房。
      医院的无障碍设施倒是做得挺好的,墙上随处都是扶手和突起的指向标,沈淮摸着就能找到方向,也不需要谁刻意带路。
      他来到一处窗前,感受着外面吹过来的风。
      冷冽的,带着一点闷热。
      他明显感受到初爻的不对劲,但初爻总是能轻松地掩盖过去,哪怕之前再怎么身心俱疲,说到案子之后也会很快恢复正常。
      而这样的正常,恰好就是不正常,当一个人心底的某种情绪被积压久了,总有一天会因为什么意外事故而突然爆炸,到那时候,可没人能救场了。就像是被摇晃了很久的可乐瓶,表面上看着风平浪静,实际上只要遇上能够撬动瓶盖的事,那就会如同火山爆发一样,一发不可收拾。
      沈淮淡然地将盲杖靠在一边,然后点起一支烟。
      烟味缭绕在浓重的消毒水味里,散开。
      身后传来脚步,江汜从主治医生那儿拿了各项检查单过来:“你俩聊完了?”
      “嗯。”沈淮语气平静。
      江汜一边翻检查单一边道:“他跟你说什么了?”
      “没说什么,”沈淮岔开话题,“他被送来抢救的时候,衣服和个人物品你们给他收哪儿了?”
      江汜道:“放医院护士站了,怎么?”
      沈淮:“没事,随口问问。医生有说他情况怎样吗。”
      “上一回住院的时候被注射了过量麻药,身上又那么多伤,没完全康复就急着出院,这一次的车祸伤得又太重,肋骨断了四根,断裂的肋骨刺破胸膜,抢救的时候出现了血气胸,心肌和肝脏都有不同程度的损伤。”
      沈淮将烟含在嘴里:“这么严重。”
      江汜道:“该庆幸庆幸好歹捡回了一条命,医生没说什么别的,只说好好休养。但是……我说一句啊,站在法医的角度上来看,他居然还活着,医学奇迹都不敢这么演。”
      .
      沈淮没有说话,只是抽着烟。
      江汜清了清嗓子:“我说……你跟初爻,你俩该不会真的——”
      “没事少打听,”沈淮冷冷开口,“查到是谁撞的车了吗,肇事逃逸的抓了没有。”
      “这我可不知道啊,我哪知道你们的事,”江汜说,“听说调查组的本来计划好抓捕了,结果内鬼泄密,让人家溜了。现在那伙人已经全城通缉了,估计悬……”
      沈淮:“那吃里爬外的东西现在在哪儿。”
      他说这话的时候周围的温度仿佛都降了一度,哪怕他是个瞎子,可此时的气场却唬得江汜都忍不住后退一步。
      江汜咋舌一会儿,纠结半天,道:“……是胖子,还有一个是——”
      “特案组现在没有能说话的人了是吗,”沈淮轻笑,“我一会儿去趟看守所,你跟我一起去,不管组里其他人说什么、有什么意见,都得把这个吃里爬外的人渣给我提出来。”
      江汜:“你想干什么。”
      “放长线,”沈淮将烟掐在手心硬生生熄灭,“钓大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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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80章 chapter8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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