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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名花
周围的空间在坍塌,那茅草小屋,那片树林子,都如水墨一般化开。
闻雅只能眼睁睁看着怀里的人消失不见,又看着四周晃动,像是在水里一般,这不正常。她后知后觉,这是进入了闻天严的梦境。
司木承也有些没反应过来,他的心情还留在前一秒闻雅落入险境,那老祖不讲武德,死前都要放个大招,又怕又气。但也没想到闻天严替他们挡下这一记杀招,这个闻雅唯一的至亲来不及讲一句话就消散了。
他看到闻雅脸上的神情,是他从未见过的脆弱,心像是被抓了一下,知道此时任何安慰都无济于事。
只是一转眼,发现自己身处在一个奇怪的空间,模糊又像水纹一样涌动。他们根本没从老祖的梦境里出来,又或者,是进入了其他的梦境。
结果呼之欲出,司木承不再伤神,将这些情绪压在心底,上前一步,将闻雅扶了起来:“小雅……还好吗?”
闻雅失魂落魄,她借着司木承的力站起来,还有些恍惚:“我……我外公……”
闻永杰也是目睹了闻天严的死亡,此时双眼含泪,哽咽道:“小雅,这里应该是阿叔的梦境。”
闻雅的第一念头是,原来外公的执念这样深,都成为了恶灵,第二念头便想到了还魂灯,闻天严做出了那么多事情,为的就是启动还魂灯,从某种方面来说,他都想到了起死回生,这样的执念,的确是恶灵的想法。
她的思绪慢慢回笼,抬头望向闻永杰:“你跟了外公那么久,又帮他做了这么多,应该知道他启动还魂灯是为什么吧。他要给谁还魂?执念跟这个有关吗?”
闻永杰默默擦了一把眼泪,沉默了半晌才道:“阿叔没有细说,但这既然是他的梦境,那一切都会有答案。”
闻雅知道,闻永杰从十来岁就来家里学艺,这么多年,比她这个正经外孙女在家待的时间还长,和闻天严的关系亦师亦父,闻天严离世他也一定很不好受。
他说的对,闻雅想要的答案,在外公的梦境里,应该都会解答。
像是回应她的想法,周围的景色在变化,瞬间,出现一条乡村小路。只是画面波动,让人感觉不到真切。
“这是……西桥村?”司木承皱着眉辨认,“有点不一样呢,是不是进村那条路?”
“是西桥村没错,不过是很多年前的西桥村。”闻永杰认出来了。
闻雅点点头,刚想说点什么,却见小路尽头出现个人影,那人袅袅婷婷,沿着小路走过来,路边有个大婶,看见了那人,打了声招呼:“天严家的,又上村口?”
女人莞尔一笑:“嗯。”
那大婶打趣道:“这都第几天了?天严还没回呢!”
女人抿抿唇:“上次写信回来,说是这几天回,但……早几天晚几天的,总归就是快回了。”
“那也不至于每天上村口等吧!”
女人摇摇头,没有吭声,自顾自走了。
闻雅他们三人就在小路中央,眼看着女人行至眼前,司木承紧张起来,脑子里几个念头来回,想找个借口,结果那女人跟没看见他们似的,迎面而来,要不是司木承躲得快,她只怕要穿他而过。好似他们身处一个全息投影的世界。
“她……她看不见我们吗?”司木承诧异道。
闻雅也蹙起眉,沉声道:“只有一种情况,梦境里我们是虚无的。”
闻永杰点点头:“这是……阿叔的走马灯。”
“走马灯?”
“对,虽然是恶灵梦境,但只有执念,没有失去理智的恶灵。”
那些困扰着灵魂的,想要而得不到的执念,都在梦境里展示,却没有攻击性。
闻雅感受到自己眼底的热意,好像外公,并没有失去作为一个驱魂师的清白。
周围景象继续变化,很快就来到了村口,女人朝着路的尽头张望着。她虽然不言不语,但身上有种气质,温婉而娴静,不像是村里人。
闻雅心里隐约有了答案。
“她是……”司木承想到出现在这里的人一定是和闻天严有关系,从穿衣打扮的风格,和这早年的西桥村,他都已经知道了这人的身份。
果然,闻雅回答:“是外婆。”是那个年轻的,满腔热忱的,鲜活的,姜家大小姐,姜未花。
闻雅话音刚落,小路的尽头出现个高大的人影,站在村口的姜未花只一眼就认出了来人,脸上神情生动,笑得明艳。她快几步上前,站在年轻的男人身前,她抬头看他,却只是小声又矜持道:“你回来了。”
闻雅看到她满眼都是光,爱意遮不住,可她注视着的人脸色冷淡,看见她还皱眉,闻雅也终于见到了年轻的闻天严,他比姜老太太口中还要不可一世,还要冷漠。
他看了一眼姜未花,道:“不是说别每回都在村口等吗。”
“没事!”姜未花只笑,“反正我在家也没事,就来接你。”
“没事就帮娘干活。”闻天严扔下这句后兀自往村里走。
姜未花的脸瞬间黯然了,但又很快调整了过来,她小步跑上前,跟在了闻天严的身后。
闻雅并不懂得情爱,她不懂得姜未花为什么这样卑微,可在一旁看着,也有些心疼,她都有点想冲过去问年轻的外婆,干嘛要在一棵树上吊死,即便对方是闻天严,可一个不把她放心上的男人,也并非良人。
可情爱这回事,就好比一场知道所有正确答案却也考不到满分的考试。
水波纹泛起,画面一变。
他们来到了闻家老宅,这里变化不大,不过从一些细节能看出,没有之后那样破旧。
在这里,闻雅看到了更加冷漠的闻天严,他高高在上,姜未花小心翼翼又讨好。闻天严手一伸热茶就会到手上,衣服一脱就会被收走洗干净晾好,事事有人照顾,还给他提供了情绪价值。
而闻天严就如姜未花曾经同现在的姜老太太说过的那样,他是冬日屋檐下的冰凌,又高又冷,根本捂不热。
整日冷着一张脸,不肯流露半分情绪,好似,和自己同床共枕的人是一个精致的花瓶,是一幅精美国画,没有任何感情,摆放在那儿,熟视无睹。
画面转化很快,仿佛是一帧一帧的电影画面,但闻天严的脸都提醒着闻雅,这是真实发生过的,他们目睹着姜未花笑容越来越少,眼中的爱意也渐渐熄灭。
一时间,连闻永杰也不知该说什么。
只是闻雅十分疑惑,为何在生命最后的时刻,闻天严割舍不掉的都是这些回忆?他明明不爱姜未花,那又为何他的执念里出现的只有姜未花?
很快,走马灯给了她答案。
姜未花在闻家越来越沉默,她作为儿媳,料理了公婆的身后事,又生下了闻雅的母亲,成为了一个母亲。她尽职尽责做好了妻子儿媳母亲,可唯独将自己越扔越远。
一朵花是需要养分的,没有养分,只一味盛开,也终将是昙花一现。
就如姜老太太所言,姜未花于闻雅母亲五岁那年去世。她去世后,闻雅又看见了外公的另外一面。
闻天严痛苦不已。
闻雅从走马灯里看到闻天严整日在姜未花生前的屋子里暗自伤神,抱着她的衣物默默流泪。
她疑惑起来,外公看着悔恨不已,所以其实他是爱着外婆的,那为何在外婆生前不爱,非要在死后后悔?
司木承也十分不解,不知是自问还是在问闻雅:“这是什么意思,你外公为什么表现得很深情?明明之前那么冷淡。人死了才发现自己其实很爱你外婆?哪有这样的啊……人当然要在能在一起的时候就努力的在一起啊……”
闻雅不懂,当然也没有回答。
没人能给出答案。
最后画面晃动,四周模糊起来,水纹涌动,司木承感觉自己站在一个海底通道里,昏暗,又波光粼粼,给人一种还没有出生在妈妈子宫里,浸泡在羊水的错觉,平静温暖,又无比安全。
这使得他昏昏欲睡起来。
“别睡。”闻雅在他额间敲了敲,司木承转头,看见闻永杰也在努力撑开眼皮,知道自己不是唯一那个打瞌睡的,顿时心安。
而闻雅只是望着前方,欲言又止。
司木承跟着一起望去,却见前方有个人影,只是隐隐约约的,看不真切。他不由揉了揉眼睛,却依旧朦胧不清。
倒是闻雅,似乎能认清那人是谁,她缓缓走过去。司木承有点着急,怕有危险,但他张了张嘴,发现自己发不出声音,想动也动不了。
司木承愈发着急,却只能眼睁睁看道闻雅一刻不停朝前走。但闻雅像是感知到他的焦躁,突然停下来,回过头,看着他,突然露出一个安抚性质的笑容,司木承愣了愣,一下就安心了,接着,便失去了意识。
闻雅看司木承安分地呆在原地,又回头,继续往前走,她看得分明,前方等候的人,是闻天严。
看了那么多年轻时候的闻天严,陡然看到年迈的更像她记忆里的外公,还让她不由愣了一下。
闻天严注视着她,笑道:“小雅。”
闻雅想了想,才道:“外公,你想用还魂灯复活的人,是外婆吗?”
闻天严的神情停滞了一下,才露出一个怀念的笑:“对,是你外婆。”
闻雅心中生出一股浊气,脸色也不是那么好,刚想开口,闻天严继续道:“小雅也想骂我对不对?花妹死后,村里的王大婶就骂过我。她说,人在的时候不珍惜,没了就苦着一张脸,她骂我活该。”
闻雅知道这个大婶,就是第一个走马灯里那个在田边打趣姜未花的大婶。她在之后的走马灯画面里也看到过她,王大婶一直都把闻天严和姜未花之间的相处看在里眼里,所以在姜未花去世后,她把闻天严骂了一顿。
“也该感谢她,如果不是她把我骂醒了,我对小蝶……就是你妈妈,也没有那样上心。”
闻雅沉默了一瞬,她不能理解,当然也开口询问了:“外公你心里其实是有外婆的?”
闻天严知道她看过了自己的走马灯,他只是用近乎叹息的声音道:“怪只怪,那时的我,太年轻了。”
他该怎么描述自己的一生呢,是年少轻狂,还是眼高于顶?是眼盲心瞎,还是咎由自取?絮絮叨叨说完,也不过一句自作自受。他连自己的心都识不清,又如何去为鬼魂驱散执念。
闻天严从得知自己的婚约开始,就一直在抗拒,只是父母之命使得他不得不。他一开始对姜未花冷淡只是因为不爽,不爽包办婚姻,不爽他原本只想靠自己的能力去振兴闻家,结果现在要献祭自己的婚姻。这份不爽,当然迁怒了成为自己妻子的姜未花。
他骄傲,傲慢,不曾低头看一看,姜未花注视着自己的眼神。
“一个人的热烈爱意是能影响到被爱的那个人,”闻天严陷入回忆,“我不是没有感受到花妹的感情,只是……”
只是他们原本就聚少离多,当闻天严在外时不时想起姜未花时,他隐约了解到自己心底隐秘的爱意,然而,为数不多的见面中,他原以为自己有做出改变,比如为她倒一杯水,为她带一盒糕点。
可他做得太少太少,他以为的改变,与姜未花被日复一日的消磨相比,就如同倒入海里的茶水一般,根本不见任何波澜。姜未花的心早已干涸。
“所以您想复活外婆?”闻雅打断他。
闻天严顿了顿,才点点头:“你外婆去世这件事,给我太大的打击了,所以我偶然得到有关还魂灯的手札,知道还魂灯曾经复活过鬼魂,才有了想要复活花妹的想法……没想到,直到最后,原来复活鬼魂这件事,也就是一场空。”
闻雅突然问道:“外婆去世的时候,留了执念吗?”
闻天严明白她的意思,只是她陡然一问,让他这么多年下意识不想面对的事情摆上了明面。他沉默不语。
闻雅从他的沉默中得到了答案:“所以,外婆没有执念,她死的时候,很干脆。”
很少有人会在死前没有遗憾,生命中的遗憾会在死时凝成化解不开的执念。可是没有人为姜未花化过念,但也并不能说明她死时没有遗憾。
“她只是心死了,对世间一切不再有牵挂,那些遗憾,都让她觉得,死亡也并不是坏事。对吗。”闻雅平静地诉说一个事实,她的眼神如同刀子一般锐利,“而让她死心的人,是你,外公。”
闻天严说不出话,过了良久,他才惨笑一声:“你说得对。幸好……幸好还魂灯没有用,不然即便是她还魂了,看见我也会十分苦恼吧……她根本不想和我再见……”
他曾经想过,为何所有的不幸都要加在他身,妻子去世后,将女儿养大成为他的支点,好容易看见女儿结婚生子,却又要白发人送黑发人,而将闻雅养大又成为下一个支点,闻雅又好好的长大了,最后的支点成为了想要用还魂灯复活姜未花。他想的是,几十年转瞬而逝,如果再见她一面,他也算圆满了。
可原来,她并不愿意。
“罢了罢了,最起码,我还能护住你,也算,不是一个没用的人。”闻天严摆了摆手,叹了一口气,“只是……”
只是从此生前死后,他也没能有办法同花妹说一声对不起,是他辜负了她,害她白搭上自己的一生。
“小雅,是我做错了。要是你以后遇上了喜欢的人,也千万别像外公……”闻天严突然笑起来,“一直以来,你都是个通透的孩子。独立惯了,没有外公也能好好生活。外公……不操心你。”虽然话是这样说,可他布满皱纹的脸上依旧带着不舍。
闻雅知道,闻天严的是非对错,都不是她能去评判的,总归,他最后也要离开了。闻雅的眼眶终于红了,她深深注视着他,轻声道:“外公,走好。”
闻天严笑了笑,手挥了挥。
忽地,平地起风,闻雅不由抬手挡了挡。
似乎只有一瞬,四周光线明灭,一切归于平静。
闻雅又重新听到了清脆的鸟鸣,还有微风拂过树叶的沙沙簌簌。她放下手臂,环顾四周,发现自己身处山谷。
他们终于出来了。
司木承只感觉自己一个眨眼,就回到了山谷里,惊喜地上前:“小雅!我们出来了!”他还想再说些什么,就听见山坡上传来一声呼喊:“闻雅!徒侄!”
听到这久违的称呼,司木承猛地回过头,却见赵问天还有上官勤姜硕从山坡上飞奔而来。
司木承惊讶地看他们跑至身前,目瞪口呆:“你、你们怎么来了?”
赵问天皱着眉打量地上的阵法:“我收到了闻雅的传讯符,发生什么事了?”
上官勤感受到了符纸使用的痕迹,挑眉道:“解决了?”
司木承无语:“你们怎么不直接来给我们收尸呢。”
赵问天更无语:“我一收到就赶来了,还用了家里的传送阵,谁能想到解决得这么快!”
“就是!”上官勤扬了扬下巴,“自己能解决,干嘛还给我传消息啊,害我白跑一趟。”
司木承:……
得,他忘记梦境时间流速和现实不同,他感觉过了一辈子那么久,在现实里也不过三分钟。
姜硕看到了离他们不远处跪在闻天严尸体旁哭的闻永杰,他看着闻雅:“闻雅,他……”
抽泣声传来,赵问天和上官勤当然也注意到了,几人面面相觑,赵问天认识闻天严,不由道:“闻雅,是你外公吗?他,怎么在这?到底怎么回事?”
在闻天严的走马灯里,闻雅已经坦然接受了他的离世,可亲眼目睹亲人的遗体也还是让她微微愣神。
一直在一旁的闻小凤踱步过来,好像想要陪伴闻雅,它蹭了蹭她的腿。闻雅忽然就心静了,她抬头看了看这几人,抿了抿唇:“今天多谢你们尽力赶来了。之后有机会,再跟你们说今天的事情吧。”
上官勤抱胸,一脸不屑:“爱说不说。”停顿了一下,话头又一转,“反正我也没事,来都来了,我可以多留一会儿。”
赵问天也点点头:“来都来了。你这儿……得要有人帮忙。”
姜硕就站在那儿不说话,却没有要离开的迹象。
闻雅明白他们的用意,再一次郑重道:“多谢。”
风吹过,树也晃动,忽地有阳光从山头洒下,照进这片山谷。闻雅不由循着光望去,下一刻,高大的身影为她遮住了这太阳光。司木承逆着光看她,阳光为他镶上一道光影,显得他整个人毛茸茸的,闻雅看不清他的表情,只听到他轻声对她说:“别怕,我在,我们都在。”
闻雅微微愣住,是了,她不再是一个人了。
她脸色动容,却露出一个笑容。
世间遗憾是常事,人生踽踽独行,有得到也有失去,当下拥有的,都值得高呼万岁。
他们也该进入下一段旅程了。
——正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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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至今日,终!于!能把全文完写在最后面了!翻了翻,居然写了大半年。五月写到十二月,才二十来万字,实在不算是个合格的网文作者。但终归是写完了。
这并不是我擅长的题材,预收放了很久,说明念头很早前就起了,一直没能下笔,选择开文也是突如其来的灵感,和一拍脑门的冲动。
曾经一度写不下去,实在写不来剧情流,还在心里疑惑剧情流和感情流的分界,又自我怀疑到底是否适合写文。可无论怎样,已经开始写了,就要写完,开弓没有回头箭。
也想过就这样放弃吧,就成为一个坑吧,又或者随便完结,好切文写下一本。可我不甘心,况且不完结我就没办法开始下一本,还没有那个本事双开。心里也清楚,不写完就成为一个心结了,放下可能真的就成为一个永久的坑。我不愿意半途而废,即便是冷题材扑到底,无人问津,也不愿意就此作罢。
从始至终,我都只想好好写完一个故事。只不过笔力有限,现在为止,好像只能写成这样了。
我并不是高精力的人,即便目前没有上班,但生活琐事和亲密关系也在一天中消耗了我大半的精力,休假比工作日还没空,特别是中间暑假两个月,每天忙忙碌碌,也不知道忙了些什么,好不容易闲下来对着文档脑子已经是一片浆糊。时间成了碎片化,一天好像就更短了,也无法集中注意力。
所以中间很长一段时间都在断更。无法保持日更使我焦头烂额,焦虑和对自己的失望整日折磨我,但实在憋不出来,于是成为了一个恶性循环。不过这都过去了。
碎碎念到现在好像都是抱怨,其实我也并不想吐太多黑泥。写文是我部分灵魂的出口,更多的心事还是习惯深藏心底。会有番外,小雅和阿承的感情线还要交代,但我也没想好怎么写,后续只能先放一放。
众生皆苦,遗憾是常事,但还是想祝愿各位,事事圆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