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年之痒

　　“你不用送我去机场了，会累的。”
　　“没关系，再送你一次吧，下次你回来，我可不负责吃住接送了。”
　　“为什么？！虽然没必要每次来接送我，你又没女朋友，为什么不可以在你家住？”
　　“因为我们分手了，还有，”方正举起王晓蔷的右手，指了指她无名指上的钻戒，“你快嫁人了，每次出差都住前任家不太好吧。”
　　“呸，我才不这么早结婚呢，谁说戴戒指就要结婚啦。你说过要照顾我的，方正，说话不算话是小狗。”
　　“好好好，那我是小狗。”方正说着把王晓蔷的行李塞进后备箱，把王晓蔷塞进车的后座。
　　“但我不是冤大头，现在该照顾你的人是你未来老公，这个光荣而伟大的任务交给他了。”
　　“说话不算话。”王晓蔷咕哝着抱怨了两句，便把这事扔在脑后“我觉得S城挺好的，以后不会再挪地方。”
　　“恩，那挺不错的，到了这个年纪，安顿下来蛮好的。”
　　“方正，我不在你身边，你要学会照顾自己，别还是傻乎乎的。你太老实，容易被人骗，出门要小心，不要相信陌生人的话，不要去酒吧里混，不要跟狐朋狗友交往，你人单纯，很容易被坏人骗，到时候卖了你你还帮人数钱，要小心，知道吗！”
　　“知道知道，我都快三十岁了还会被人骗，嗯嗯。”方正边开车边讽刺地感叹。
　　“你真是不听话，傻瓜一个，算了，我不跟你说这些。你要好好工作，别老是吊儿郎当地不看重事业。这次开会我遇到以前在重组项目组的Selina，她那个时候还在你手底下干活，现在已经是子公司负责人了，你想想要是当初你没有离开永科，现在至少是个部门总经理级别了吧，现在在个乱七八糟的企业里当小主管很好吗？你现在的公司在行业里名声规模都比永科差远了，没什么发展前途。”
　　“我知道啦，没事业会被抛弃，明白了。”方正从后视镜里看了看眉飞色舞的王晓蔷，这姐姐一点都没变，最享受教训自己的不长进。
　　“你不要怪我，我是说老实话，你现在这样不上不下没什么意思。小夕最近越来越红，你要不然改行去当她经纪人好啦，说不定还更有发展。你想想嘛，娱乐圈很多美女哦,你就喜欢围着美女打转。”
　　“不用了，不用了。”方正不知道王晓蔷的大脑回路是如何运作，才能产生出这样的奇葩建议，再说，她什么时候围着美女打转啦。
　　“要不你回永科来，这次开会我看产品部门新请的几个主管都是美女哦，你不是最喜欢美女嘛，或者来我这里当助理，我给你涨点工资。”
　　“不用了，别把我说得跟色狼一样。”方正开始抗议。
　　“你不就是色狼嘛，喜欢我也是因为我够漂亮。”
　　“是啊，你提高了我的择偶标准，找不到女朋友你要负责啊。”
　　“哼，没有，我知道我老了，人老色衰，随时变成那个昨日还是今日黄脸婆，拴不住你的。”
　　方正觉得自己快要晕倒，好像被甩的明明是自己，怎么变成到王晓蔷口中变成了自己是见到美女就两眼发光抛弃糟糠的色狼，而王晓蔷才是苦守寒窑十八年的王宝钏一样。
　　“要嫁人的是你，拴不住人的应该是我吧。”
　　王晓蔷突然沉默了下来。

　　清晨的机场高速行驶起来畅通无阻，两个人比预料中早了许多到达机场，王晓蔷托运完行李，看看表还有两个小时才登机。
　　“你先回去吧，我自己等。”
　　“最后送你一次，让我做足嘛。”方正抬头看了看大厅中央的圆钟，“你九点四十登机，差不多九点半去过安检，现在还不到八点，我们找个地方坐着聊聊天打发时间好了。”

　　“你们点的一杯卡布奇诺，一杯花茶。”
　　“谢谢。”
　　方正看着烟气袅袅的热饮，忽然笑了，
　　“我突然发现你会喝咖啡了耶，以前你每次都说咖啡太贵，坚决不喝。”
　　“本小姐现在赚钱多，天天喝星巴克。”王晓蔷毫不掩饰自己的得意。
　　“嚣张啊。”方正看着王晓蔷得意洋洋的样子，实在很好笑。
　　“嘿嘿，在你面前可以嚣张嘛，在外面我还是懂得装淑女的。你呀，也要跟我学着点。”
　　“恩恩，我要好好向王总经理学习。”方正配合地连连点头。
　　“你又这样敷衍我，我知道你娇生惯养的，没有吃过苦，不知道吃不饱饭的滋味。我没你那么幸运，小时候吃过苦，所以我知道不能让自己退步，要追求更好的生活。”王晓蔷忽然一脸认真起来。
　　“我知道的，就跟喝咖啡一样，你不是不喜欢喝，而是觉得没有条件买一杯咖啡。以前因为你太看重工作和事业，我很不甘心，但是也知道每个人成长的环境不同，导致长大以后的追求不同。事业是你的追求，事业能够带给你的安全感，我想没有任何人能给你的。”
　　王晓蔷点点头，又摇摇头，
　　“方正，你每次都说得好听，什么理解我之类的，你要是真的理解我，当初就该努力上进。看上你的时候你还蛮努力上进的一个人，在一起之后......”王晓蔷吐了吐舌头，直摇头。
　　“赌气吧，谁叫你从大学开始就一天到晚说只喜欢目标清晰有上进心的人，又天天把工作第一事业第一挂在嘴上。如果你因为成就而喜欢一个人，这个世界上这么多人，你总会遇到更有成就，更加上进的人，岂不是又该变心了，我再怎么努力，能够超过所有你未来遇到的人吗？这个概率太低吧，Mission Impossible.”
　　“我知道你跟别人一样，觉得我花心爱钱，我不想解释，你们爱怎么想就怎么想。我不想饿肚子，有什么错。”
　　王晓蔷的确没有错，方正想着，她知道王晓蔷从小家庭条件不宽裕，就算是激烈的高三备考期间还要打零工赚钱，小时候还常常吃不饱饭，但是方正也无法认同王晓蔷的观念。
　　方正自己成长在一个“天下无贫”的环境里，在遇到王晓蔷之前，方正从来是天真地以为每个人都跟自己一样有饭吃有衣穿有家人心疼照顾，人在不同的环境下长大所形成的价值观人生观无法改变，没吃过什么苦的方正看重爱情，忠诚，理解和自由，对王晓蔷而言，所有抽象的东西都不如实实在在的一份高薪工作，工作能给她每个月的固定收入保证，有一份丰厚的收入，她不用饿肚子，可以想吃什么就吃什么，可以买漂亮的衣服，不用眼巴巴望着橱窗里的模特发呆，有一个愿意买单并且不干涉自己事业的男朋友，那当然更好，如果没有，那也无所谓。
　　王晓蔷生气只持续了两分钟，看着方正低着头，一副被欺负的狗崽模样，她的生气都变成了无奈，方正就是条牧羊犬，有什么都只会眼泪汪汪地缠人，她这趟回来发现方正没那么缠人了，这固然好，可狗崽还是狗崽，变不成花豹。
　　“你呀，平时为人不要太老实，不要没有上进心，你看看我，这么努力，这次开会还是被批评了一顿。你平时做事就懒洋洋的，工作不上心随时会被开除的，以你的年龄，现在的职位只能算是不上不下，要是过了三十还没有成就，以后想有成就也难了，趁还有机会好好努力吧。还有，要学会给自己做饭，你家里什么锅碗瓢盆都没有，天天在外面吃味精又贵又不健康。”王晓蔷边说边为方正的现状摇头叹气，最后做出总结，
　　“哎，没有我你怎么办啊。”
　　“我们有一年多没见面了吧，没有你我还是活得挺好的。”方正回敬了一句。
　　“你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
　　“我对事业暂时没有什么规划，不知道该做什么，过段时间再看看吧。倒是你，好好的怎么被批评，你一直都是最佳员工啊。”
　　“最佳员工，不是最佳老板，公司引进了什么360打分的破玩意儿，我得了最低分。”
　　方正默然，王晓蔷肯拼能干，可是性子太直，对完成任务执着得吓人，可想而知有多容易得罪人，但是能不得罪人而提高效率，是不可能的事情。这种事情，没有迅速的解决办法，她能做的只有安慰，
　　“没关系，你的工作能力相信大家有目共睹，是金子就能发光，相信你的老板不会不了解你的能力，打分的事情可以慢慢学些技巧改进，不要太放在心上。”
　　“我没关系，只要能干活儿，在哪里都可以。在永科做了这么久，除非老板发话让我走，我肯定死赖着不走，最近好懒，不想换公司，不想搬家，不想出差。”王晓蔷难得地流露出几分疲惫的神色，望着方正，又燃起一点希望，“你过来帮我做事吧，手底下有几个人我搞不定，很烦的。”
　　“不用了，晓蔷，我想跟你说清楚。我们已经分手了，以后只是普通朋友，所以我不会为你工作，你以后回来也不能住我家。”方正顿了顿，“如果你结婚，我也不希望你发请帖给我。我知道我个性不好，喜欢缠着别人，但是你放心，这么长时间我已经想清楚，我不会再缠着你，或者说，我想知道，生活里没有你会是什么样子。”
　　王晓蔷没料到方正会说出这种话来，跟方正分手之后她没觉得两个人的关系有什么实质性的变化，分手之前她们本来就分居两地，分手之后两个人依然时不时联络分享下现状，方正也一直没有新女朋友，王晓蔷觉得方正对自己不应该有什么变化，谁叫方正说过要照顾自己的，那就应该一直照顾，凭什么分手了就翻脸不认人。
　　“我知道了。”王晓蔷生冷地答应，看来方正跟男人没什么分别，都是一分手就翻脸不认人，这世界果然没有好人的，王晓蔷心里像塞了只苍蝇般不舒服。
　　方正看着王晓蔷一张脸唰地变成万古冰山，这么多年下来，她当然知道王晓蔷真的生气了，可是究竟有什么可气，方正不明白。要分手的是王晓蔷，分手后见面仍然把自己当谈恋爱时对待的也是王晓蔷，还是方正从来没有理解过在一起九年多的对象，从头到尾王晓蔷一直把自己当成好朋友对待，所以现在分手也不用改变相处的方式？
　　分手之后还是朋友，当然可以，普通朋友，要和前任做好朋友，无论提出分手的一方是谁，都是不可能的事情。
　　分手之后还能做好朋友的人，通常都会复合，方正在拉圈里面混过一段时间，她知道这个道理，还知道她和王晓蔷在兴趣爱好价值观上可以算是互补，绝不会是志同道合，方正没有一丁点儿复合的打算，做到普通朋友已经是极限。
　　王晓蔷低头搅着咖啡，不自觉地微微皱起眉头。方正则在看着坐在对面的前任女友，毕竟是一起度过九年时光的人，大一时第一次见到王晓蔷的事情像是发生在昨天一般清晰，那时候的王晓蔷清纯可人，方正是众多对王晓蔷一见钟情拜倒在石榴裙下的其中一个；刚刚恋爱时的甜蜜，在年轻而对未来充满憧憬的时光里，在校园里每一处都留下两个人的身影，她们在湖畔的柳树下讨论共同的未来；一个人生病时，另一个人的守护陪伴；大三时一起实习，一起打工；大四时一起找工作，租房；方正常常为了给王晓蔷买一件合意的礼物在周末逛遍整个城市的大小商场，而王晓蔷因为方正给流浪狗喂食的习惯，被一条认生的流浪狗咬了一口，缝合伤口之余还要打一周的狂犬疫苗，方正记得看着王晓蔷缝合伤口时有多心疼，因为这份心疼，年少的方正轻易地向王晓蔷承诺会照顾她一辈子。毕业后的第一份工作变成两个人关系分裂的开始，无休止的争吵，方正对两个人相处时间减少的抱怨，王晓蔷一次又一次地放弃，再一次又一次地和好。

　　在一起，成为在方正的坚持下两个人养成的习惯，王晓蔷不止一次公开表示对其他男人的兴趣，方正则始终使用纠缠的策略，分开究竟是因为王晓蔷的变异思迁，抑或是方正的消极懒怠，又或者两个人本就早已没有了爱情，所以分开才如此理所当然波澜不惊。
　　九年的时间在王晓蔷的身上留下了印记，她早已不是当年初见时令方正倾心的少女，方正是喜欢王晓蔷的，无论是她少年时期的清纯，还是渐渐拥有的成熟美丽，甚至是工作太拼搏而养成的凌厉气势和眼角爬上的一丝细纹，她喜欢王晓蔷的笑容和没心没肺，方正把爱王晓蔷当成自己人生的追求，爱一个人，应该爱她的全部。
　　沉默中，方正忽然注意到王晓蔷的头发比以前要短了一些，耳垂上戴着两只款式复杂的串珠耳环，眼眸低垂时能看见上眼睑淡淡的眼影，王晓蔷是天生丽质，肤色五官令化妆都显得多余，方正从来不鼓励王晓蔷化妆和使用太过复杂的首饰，她认为王晓蔷发色乌黑，留恰到好处的直长发最为自然美丽，王晓蔷常常羡慕方正的短发，许多次说要去剪个短发，每次却耐不住方正苦口婆心地劝说，剪发的事情都不了了之。方正也忽然想起，她一直期盼着王晓蔷三十岁以后的模样，方正常常告诉王晓蔷，她有信心王晓蔷会随着时光的流逝酝酿出一份成熟的美丽。

　　可是王晓蔷想要的是什么？

　　方正恐慌地察觉自己并没有在意过这个问题，她自以为爱的是王晓蔷的全部，到此时此刻，方正才察觉她所做的一切，是把王晓蔷变成自己所期盼的模样，而王晓蔷真正的愿望，她是否尊重过？
　　问题的答案显而易见，方正如果把王晓蔷的意愿放在第一位，她不应该把所有的时间都用来将王晓蔷塑造成自己心目中的女神，反过来，如果方正真正有爱得纯粹，她应该做的，只是让王晓蔷觉得快乐幸福，理解王晓蔷所想要的，而不是把自己的幻想，一个劲儿地强加于人。
　　直到意识到王晓蔷在细节上的变化，方正才惊恐地意识到自己没有想象中那样爱过王晓蔷，所谓的爱情和九年多的纠缠，有多少是自己制造的幻象。这是爱情，还是披着爱情外衣的控制和自私自利？方正惊出一身冷汗，不敢再继续想下去。
　　“茶不冒烟了，可以喝了吧。”王晓蔷抬起头，看着一脸惊慌失措的方正有些不解，顺手把茶杯放到方正面前，她向来觉得方正的想法很奇怪，谁知道方正又在想什么奇怪的东西，分手也好，不用听方正那些吃饱了饭没事干的人才会有的言论，不用被要求听什么头疼的交响乐和看完全无厘头的歌剧。然而王晓蔷依然有疑惑不解的地方，方正这次没有像往常一样施展浑身解数挽留她，王晓蔷觉得奇怪，她在方正面前高傲惯了，不屑于问方正原因，既然连表现都不够积极，那早点甩掉省事。
　　“谢谢。”方正拿起茶杯喝了两口，王晓蔷抬腕看表，决定别继续跟方正纠缠。
　　“我想早点去过安检，不然晚点要排长队。”
　　方正点点头，起身买单，把王晓蔷送去排队，两人在安检口挥手道别，王晓蔷脱下外套，在传送带上放下手提袋，站在检测台上举手转身的时候，看到方正还在不远处站着，傻不愣登地看着自己。王晓蔷知道方正每次都要眼巴巴瞧着她过完安检为止，心里又浮上一丝愧疚，她摇摇头，甩开这时不时来袭的奇怪情绪，再一次告诉自己：我没欠牧羊犬什么。然后冲方正挥了挥手，耸耸肩甩掉莫名其妙的负罪感，向登机口走去。
　　方正还没有想明白自己是不是在这九年里没有尊重王晓蔷本来的性格和意愿，她不愿意去继续想这个问题，方正想，幸好这不再是她需要解决的问题。

　　在感情的世界里，方正习惯于把责任推给自己，为别人编造借口；王晓蔷从不愿意承担爱情的包袱，保持独立和自我；人都有天生的自我保护机制，王晓蔷选择朝前看，不给自己愧疚的空间；方正找到方法把责任推给自己，从而不再为失去的恋情继续纠结。

　　不管最开始怎样的山盟海誓，不管过程中爱得如何死去活来，当爱情消逝时，不再年轻的我们都还活着，对青春悼念一场，继续各走各路，只是谁也不知道，明天会是怎样的光景，未来又是否值得我们像年少时一样满怀期待。

《真爱之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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