善德女王

　　训练的场地在城内，阏川只需要在外护卫，但要到郊外，阏川坚持近身护送。毗昙忍不住说：“你难道还信不过我？”

　　阏川油盐不进道：“你是你，我是我，这是我的职责。”

　　毗昙无言地盯着他。

　　“毗昙。”德曼打住他，说：“阏川公随行吧。”

　　毗昙无法，只能说：“那要离得远一些。”

　　他带着德曼到郊外纵马，累了就牵着马散步。日色西斜，他们在树下系马。德曼屈膝坐在树下，觉得很久没有这样自在地生活。

　　自从成为公主，她梳着沉重的发髻，穿着几层的礼服，举止都要套着枷锁，再不能做出夸张的神情。成王之后，各种服饰的重量更是沉甸甸地压在身上，再多情绪都要被扒去一层。

　　像这样席地而坐，是再没有了。

　　毗昙在旁边溜达，眼睛四处瞄着，不知道找些什么。德曼正要问，他突然精神起来，脚下夹着石块向空中一抛，又勾腿将石块拐出去。

　　石块“嗖”的飞出去，落地时跟着一声怪叫，似乎砸中了什么东西。

　　毗昙去了一会儿，回来时，手里扑腾着一只野鸡。他拎着野鸡的翅膀，任它怎么挣扎都逃不出去，净甩出漫天的鸡毛。

　　“很久没做了啊。”毗昙嘀咕一声，手上动作却飞快，眨眼间，野鸡已经成了秃鸡，在他掌中停止了挣扎。

　　劈里啪啦的燃烧声响起。烤架上飘出喷香的味道。

　　毗昙早有准备，摸出调料洒上去，瞬间，香气腾的着起来，钻进德曼的鼻子。她抽了抽鼻子。

　　毗昙把半只烤鸡递给她，说：“闻起来还不错。”

　　德曼盯着烤鸡，笑道：“没想到还能吃到你做的鸡肉。”

　　“这是什么话。”毗昙烤着自己的那一半，说：“我以前不是做过很多次吗？”

　　德曼像沉入什么回忆，不由失笑。

　　“您笑什么？”毗昙停下动作看她。

　　“我笑，不知是谁说的，”她拧着不屑的表情，压低声音，有模有样地说：“我的东西，一般不给别人。”

　　毗昙想起来了。那是他们刚见面的事情。德曼和庾信正在逃亡，没吃的，饿极了。刚好他在吃鸡肉，他们被香气勾来，向他讨鸡，他就说了那句话。

　　“我不还是给你们了吗？”毗昙竖起两根指头：“两只鸡腿啊。”

　　“是啊，你拿走了庾信公的花郎信物做抵押，后来硬是收了他一套牛皮甲。”德曼道：“一身牛皮换两只鸡腿，那可真是一笔划算的买卖。”

　　毗昙不自在地咳了一声：“雪中送炭啊，雪中送炭！”

　　德曼笑出声来。

　　毗昙不乐意了，争辩道：“后来在山洞里，不都是我在给你们烤肉吃啊，我的好处就都忘记了。”

　　“是啊，忘记了。”德曼笑道：“既然那时候都给我们烤肉吃，那现在也没关系吧。”

　　毗昙没反应过来：“什么意思？”

　　德曼在烤鸡上比划一道，将手中的半只烤鸡又画出了两半。

　　毗昙明白了，抬抬眉毛：“好吧好吧。”

　　他没动德曼的，将自己的烤鸡割出一半，串好了，向阏川走过去，递到他眼前：“你的。”

　　阏川也没客气，接过来说：“谢了。”

　　毗昙也不客气地说：“你是沾了陛下的光。”

　　阏川笑了下，往德曼那里看一眼，咬了口鸡肉说：“很久没吃到你的烤肉了啊。”

　　“我也很久没烤了。”毗昙也看了眼德曼，咬一口说：“看来还没生疏。”

　　“怕什么。”阏川捶了他一拳：“以后总有练习的机会。”

　　毗昙低眉一笑：“当然咯。”

　　烤鸡完全落了肚，太阳也只留了道光。他们牵着马往回走，凉风习习，谁也没说话。

　　到王宫后，将要分别，德曼回眸：“谢谢你，毗昙。”

　　“这没什么。”毗昙故意道：“毕竟，您的健康可是关乎神国大业啊。”

　　德曼没说什么，转身回到仁康殿，又投入到工作当中。

　　高句丽出兵了。

　　结束了和百济的作战，高句丽又将目标对准了新罗。如德曼所料，渊盖苏文并不吃和谈这一套，正相反，唐朝抛下的那句话正撞在渊盖苏文的气头上。

　　我敢出兵，你就要来打我？

　　渊盖苏文早就看唐朝不顺眼，听到这样的威胁，哪里还肯放手？

　　他只铆足了力气想让唐朝见识一下：我可不是被你吓大的！

　　三国之中，唯独高句丽国势强大，几度对汉人造成威胁，更是在南北朝时吞并了汉人的辽东领土，成为他们的心腹之患。

　　只有高句丽，敢于如此强硬地对待唐朝。同时，当他们做出这样的决定，就意味着，唐朝绝对不会继续姑息。

　　对新罗动兵，意味着和唐朝彻底撕破脸皮，甚至将唐朝颜面踩在脚下。唐朝皇帝李世民勃然大怒，下令亲征高句丽。

　　很快，新罗收到消息。唐朝征讨高句丽，需要新罗配合，为此，唐向新罗借兵三万。

　　“陛下，”春秋沉重地：“三万士兵，实在不是小数啊。”

　　德曼同样无言。

　　新罗正与百济开战。这场战斗已经持续了很久，彼此毫不相让，进入拉锯阶段。庾信已经打退了百济的攻击，然而当他班师回朝，还没有走到家门，百济打回来的消息就传到徐罗伐，他只能再带兵出战，此时正在边地驻扎，直到彻底消除隐患。

　　这样一来，朝廷能够直接调动的兵马已经不多。

　　“是啊，陛下。”金舒玄道：“如果出兵三万，将再无兵马拱卫徐罗伐。”

　　德曼转向毗昙：“战斗还有多久？”

　　“百济再次败退。”毗昙道：“但目前无法判断是否会反攻，所以庾信军仍在驻扎。如果一个月内百济军没有进一步动向，庾信将会班师。”

　　这意味着，兵力回流，还需要至少一个月时间。

　　“陛下，”金舒玄道：“虽然西部正与百济开战，但还有其他边城兵力可以调动……”

　　“不。”德曼断然道：“边境兵力不可调动。”

　　“但是陛下，”金舒玄仍道：“边境兵力虽多，但毕竟分散，即使不抽调兵力，一旦遭到敌国集中攻击，也很难保全。这种情况下，如果徐罗伐空虚，只怕会重演……重演大耶城之战。”

　　保边关还是保徐罗伐，这个两难的选择摆在德曼面前。

　　“或者，”金龙春犹豫道：“请唐朝通融，如果只是一万兵力……”

　　“恐怕不行。”毗昙摇头：“虽然唐朝对高句丽早有打算，但毕竟是以我国为借口出兵讨伐，如果我们消极对待，那亲唐政策怕是会受到打击。”

　　攻打高句丽是新罗和唐朝的共同目标。借兵是为了唐朝，更是为了新罗。

　　“毗昙公。”胜曼忽然开口：“只有我国接到了唐朝的旨意吗？”

　　金龙春眼睛一亮：“是啊，如果百济同样收到旨意，那么他们恐怕也要提供兵力吧。”

　　所有人都看向毗昙。

　　毗昙道：“暂时没有收到消息，我会继续打探。”

　　几日后，毗昙带来消息：百济收到了唐的旨意。

　　“调王室兵力。”德曼一锤定音。

　　远征高句丽，归期不定，需要长久的准备。当庾信回朝时，三万大军已经带着军备物资出发，由月夜带领，与唐军会和。

　　由此，李世民拉开了征讨高句丽的序幕。

　　德曼密切关注前方战况。司量员已经配备到位，时刻传回消息。

　　毗昙道：“唐皇拒绝了直取平壤的建议。”

　　德曼叹息一声：“看来他们没有一击致命的打算。”

　　“是。”毗昙道：“这次战斗是不能消灭高句丽了。”

　　李世民放弃出奇制胜的策略，选择求稳，导致城池久攻不下。战线拉长，气候严寒，唐军苦不堪言，只能退兵。

　　此次征讨高句丽，唐朝成功打下几座城池，但并未给予高句丽致命打击，相比于调兵遣将长途奔袭给百姓带来的困扰，这场战斗取得的实际效益并不高。

　　对新罗同样如此。

　　百济虽然也借出兵力，但料到新罗空虚，竟趁机发起进攻。庾信带兵出征，但兵力空虚，即使花郎徒们同行，仍很难抵御，最终败绩，失了七座城池。百济也无力再战，双方鸣锣收兵。

　　大军归来，庾信请见德曼，下跪道：“臣失七座城池，有负陛下期望。”

　　德曼安抚道：“胜败乃兵家常事，庾信公不必太过自责。”

　　朝堂上已经议过此事，虽然战败非独庾信之过，但失去七城的确并非小事，因此，决议降庾信一级官等。先前他靠累积的战功已经升至伊飡（音餐）（二），经此一战，降为迊（音za1）飡（三）。

　　庾信起身，欲言又止。

　　德曼察觉，有些新奇：“庾信公也有不能决断的事情吗？”

　　庾信下颌一收，再度行礼：“陛下，臣有一事禀报。”

　　“何必如此。”德曼让他起来，庾信却坚决不肯，德曼不再僵持，问他是什么事。

　　庾信却似乎说起了不相干的事情：“臣有一妹……名唤文姬。”

　　德曼明白了。

　　“文姬本在押梁州留守，但年少时离家出走，再无踪迹。”庾信沉着声音道：“此后也曾得到她传来的消息，却始终不知道她的下落。但是，此次臣带兵出征……”庾信抬头道：“却见到了她。”

　　德曼没有说话。

　　庾信又低下头：“她正随军出征。她——”

　　“庾信公。”德曼阻止他说下去。

　　“陛下，请您恕罪。”庾信既然拿定主意，就坚定地开口：“小妹文姬此时正在——”

　　“你说的，”德曼叹息一声，问：“可是飞天之徒钦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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