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使大人的小娇夫

　　冰窟里，幽无抱着斗笠坐在一边，凌熙一个人拢着衣服背对着冰窟的墙壁坐在另一边，他们中间仿佛隔了一堵墙，谁也干扰不了谁。
　　“鬼使大人，我叫凌熙，你……还记得我吗？”长时间的静默之后，凌熙没忍住，还是试探性地问了一句。
　　幽无抱着斗笠的手就没松过，而斗笠一进了幽无的怀抱就像是自动把腿给退化成了摆设，赖在幽无怀里一点都不觉得腻歪。

　　凌熙看着，只觉得牙痒痒。

　　记不记得？
　　当然记得咯，幽无在冰窟里只待了五天，后面的时间他去无涯海探险去了。
　　不是说，这次的探索之旅还真有大发现。

　　幽无一直往下坠落，越往下底下越黑，那黑是如墨色一般浓重的黑，不似无涯海外的黑中还夹着淡淡的光，在其间待得久了，人会有一种眩晕感，时间再长些，五脏六腑就会不受人控制，一个劲往上翻涌。
　　幽无强忍着不适，由着漩涡把他卷进去，再后来，他就失去了意识。

　　他只记得，他一醒过来就到了无涯海底。
　　之所以知道他到的就是无涯海底呢，是因为幽无在那里发现了一块石碑，石碑上写着“无涯海底”四个字，故而幽无才敢确定那就是无涯海底。

　　出乎意料，无涯海底一片湛蓝，那蓝不似无涯海上部分还夹着蓝的、荧光的、白的浮尘，这里的蓝是纯净不带一丝杂质的蓝，若不是幽无一动起来就搅起几道波，幽无几近有一种入了画的错觉。

　　除了那块石碑上有字提示，这里也确实像是无涯海底，因为它真的有个底，幽无脚下踩着的就是结结实实的土地，地上也跟一般的水塘底一样长了各种水草，除了景色清丽外，这无涯海底似乎没什么特别的。

　　而幽无所指的大发现则是他在那里发现了另一块石碑。

　　那块石碑上写了“生逢死时死逢生”七个字。

　　幽无想不通的正是这七字，它们有什么深刻含义吗？立在这无涯海底又有什么特别的意思？
　　因为想不通，所以幽无又折了回来，只是没想到，一回来他就撞见了凌熙。

　　看到凌熙的瞬间幽无自然是欣喜的，只不过他得克制住心里的喜悦，他不能让凌熙知道他没有好好待在冰窟里修复身体。
　　要想装作自己已经修复好身体，那就得装作忘记了他，所以幽无才一直憋着没敢认凌熙。

　　至于斗笠的出现那更是让幽无意外的，要知道这条狗跟幽无一样是已经死了九百九十八年的。这九百九十八年里幽无都在地府，虽说人间已没了他的姓名，可他在这里的存在依然算得上是另外一种存在的方式。
　　而斗笠呢，它消失了九百九十八年，它的再次出现实在让幽无觉得不可思议。

　　不过，幽无的喜悦是更甚于意外的，斗笠是它活着的时候唯一的伙伴，是他最忠诚的朋友。

　　既然不能抱凌熙，那正好可以抱它了，反正都是相思之苦，抱谁都差不多，于是幽无就这么一直抱着斗笠。

　　听到凌熙这么问，幽无装得一脸茫然，愣了一下才回道:“我们认识吗？”
　　虽说早有了这个心理准备，可真听到的时候凌熙心底还是结了百丈冰。

　　他一只手撩起刘海扶着额头，苦笑了一下道:“不认识，我们从来没见过。”
　　“噢，那你找我是为了什么？”幽无见凌熙难过，只恨不得立即上前握住凌熙的手告诉他，我没有忘掉你。
　　但他不行，因为他和凌熙之间还隔了莫貂和米三三，要是被他们知道自己没有好好待在冰窟里，那一老一小又得在自己耳朵边叽叽喳喳个不停。
　　为了不让凌熙担心，也不让莫貂和米三三操心，幽无只能撒了这个谎。

　　“我本来是死了的，后来有人徇私枉法让我复活了，现在我又不想活了，可我又死不了，所以我就想找大人你问问，为什么我会死不了？”凌熙满眼恳切地望着幽无道。

　　幽无听出了他话里的弦外之音，他是在故意勾起自己对那位“徇私枉法”者的注意，从而来重溯他们的那段回忆。
　　幽无没上他的套，只道:“你能好好活着是一件幸事，你该感谢上苍，而不是来问我怎么才能死，我虽是鬼使，但我并不喜欢取人性命。”

　　“你不知道，有些人活着比死了还痛苦，我不想活，你该给我结束自己生命的权力。”凌熙道。

　　幽无低头去看斗笠，修长的手指在它竖起来的耳朵上来回摸着。

　　给谁都行，就是不能给你。

　　幽无心里想着，好歹也是我的男人，这点特权都不给你那就说不过去了。

　　“这里不是你久留的地方，赶紧上去吧。”幽无故意不回答他的问题，只催着凌熙走。
　　这冰窟也的确不是他可以久留的地方，凌熙现在虽然死不了，但待在冰窟里总会让他难受。

　　“我不走。”凌熙来了就没打算一个人回去。

　　“那你什么时候走？”
　　“你什么时候走我就什么时候走。”

　　幽无也想走啊，可为了糊弄莫貂和米三三他不能提前出去。
　　“你在这里只会影响我恢复，不如，你到岸上去等我，反正在这和在那都一样。”幽无道。

　　要是真一样凌熙就不会想方设法下来了，他宁愿忍受冰锥刺骨，也不要让幽无离开他的视野，“你修炼你的，就当我不存在。”
　　“不行。”幽无拒绝得干脆。

　　“为什么不行？大人，你说你不认识我，又这么在意我干什么？想当初，我缠着你回了阑珊处你都当我不存在，没多说什么，怎么现在就没这定力了？”

　　太犯规了，这家伙又妄图勾起我的记忆，幽无在心里不快地想道。

　　这是自己没失忆，若自己果真失忆了，不管凌熙怎么想方设法试图帮他恢复记忆那都是不可能的。
　　这就好比人脑子里缺了一块组织，丢了就是丢了，你再捏造一块安回去也就不是原来那块了。

　　和凌熙在一起的点点滴滴于幽无而言都宛如珍宝般珍贵，他舍不得丢弃。

　　“我……看你不顺眼。”好言不听，幽无只能恶语相向。

　　“若不是前世有什么纠缠，今生初遇也不会就看不顺眼吧。”凌熙从容应付着。

　　幽无接不上凌熙的话，只能装没听见。
　　两人相对静默了一会儿，斗笠看不下去，“汪汪”叫了两声。

　　“你叫什么叫？”凌熙两臂抱在胸前，自己给自己取暖。
　　可有些家伙呢就是得寸进尺，明明得了本该属于别人的怀抱，还在那臭显摆！
　　没错，这个家伙就是斗笠。

　　凌熙现在只恨自己不是一条狗，要不然他就能摇着尾巴上前跟它争宠了。

　　“话说，我的大人，你既然不认识我，又怎么会记得它？它是你生前养的狗吧？”凌熙小脑袋瓜子一动又发现了问题。

　　“汪汪汪！”斗笠像是在代幽无回答这个问题，但凌熙这个时候又听不懂了。
　　幽无抬头，淡然回道:“我也没想到斗笠还在，它跟我死在同一天，我以为它会投胎转世的，没想到它跟我一样就没踏上过烟桥。关于它的记忆我早就丢了，之所以记起来了，那是因为它在无涯海里找到了我的记忆。”

　　凌熙恍然大悟，幽无丢失的记忆已经化成了白色浮尘，刚才斗笠追的那颗浮尘便是幽无和它的回忆。
　　这么说来，即便是丢掉的记忆也可以找回来咯。

　　凌熙大受启发，他想着，他也可以学斗笠，去无涯海里把幽无关于他的记忆给找回来。虽说这种难度不亚于在大海里捞针，可总算是一种办法，凌熙相信，只要功夫深铁杵磨成针。

　　见凌熙眉毛一扬，幽无就知道他在想什么。
　　他刻意提醒道:“没想到斗笠找了九百九十八年还真被它给找到了。”
　　言外之意就是你要是去找恐怕一辈子都找不到，因为幽无根本就没舍得把那段记忆给抹掉。

　　“嘤嘤嘤。”斗笠仰起头望着幽无，看凌熙时无比坚毅的眼神在此时含了水似的莹莹发亮。
　　幽无摸了几下斗笠的脑袋以示安慰。

　　凌熙酸得牙齿打颤，他算是明白了，不能把它当狗来看，要真把它当狗，那自己才输成了狗呢！

　　“大人，您不是要练功什么的嘛，您练吧，我不吵你。”凌熙突然乖巧，蹙着眉故意把脸别开不去看幽无。

　　这是怎么了？
　　幽无猜不透凌熙脑子里又在想些什么，不过，就算他装可怜也休想蒙混过关。

　　“你出去。”幽无又道。
　　“我不走。”凌熙想都没想直接回答。

　　“斗笠。”无可奈何之下幽无只能求助斗笠。
　　养狗千年，用狗一时。
　　斗笠从幽无怀里站起身，小腿一蹬就跳到了凌熙面前，“汪汪汪汪！”

　　这句凌熙听懂了，它在赶自己走。
　　“你们合伙欺负我。”凌熙装委屈。

　　“要是你乖乖听话我也不至于如此。”幽无叹了口气，默默把身子转过去，他不忍心再看了，他怕他再多看一眼就会舍不得。

　　“大人。”凌熙站起身，他受不了幽无对他的冷漠，可他才往前走了一步，斗笠就跳着拦了他的去路。

　　“我跟你讲，总有一天你会求我抱你的。”凌熙厉色对斗笠说道。
　　他这句话本来只是单纯想吓唬斗笠，并没有别的意思，但幽无却听了进去。

　　他确实是有些想念凌熙的怀抱了，奈何自己得装失忆，这一失忆就不能再跟从前那样跟他腻歪了。
　　幽无不禁觉得有些可惜。

　　“好，既然你们都赶我那我现在就走。”凌熙说着果真就往洞口走。
　　“汪汪汪！”斗笠叫着送凌熙出门。

　　“我真走了。”凌熙两步一回头，然而幽无就跟入定了一般愣是动也没动一下。

　　幽无根本不用动就能察觉到凌熙的动向，他真的走了。
　　幽无在心里叹了口气，凌熙一走虽然遂了自己的愿，但到头来幽无也并不开心。

　　凌熙见幽无没有回头，纵身一跃，跳了如无涯海，他冲进那道由白色浮尘拉成的帘子，身影很快就消失在了帘子之后。

　　斗笠站在洞口一直望着凌熙，见他走远了才肯回身到幽无身旁。
　　“还好有你。”幽无摸着斗笠的耳朵，脑子里想的却是凌熙。

　　在冰窟里待得久了人的意识就会像是被掠夺了一样痛得失去意识，只因幽无习惯了这里的环境所以才能没什么反应。
　　只要他不睡过去，他的身体就不会进入修复状态，他的记忆也就不会被抹掉，所以他决定，剩下的时间他得干坐在这等两月之期过了。

　　幽无所管辖的黄泉路上只有人，动物一类不管他管，因而幽无不能判断斗笠到底在无涯海里生活了多久。
　　是什么样的意志才能支撑它等这么久呢？

　　幽无撸着斗笠竖起来的尖耳朵，用鼻子蹭了几下它的鼻头，“你怎么这么傻，等我干什么？”
　　“嘤嘤嘤。”斗笠呜咽着，眼眶里居然含了泪水。

　　“我知道，你最衷心了，我没走你也舍不得走。”幽无抱住斗笠的脑袋，“放心吧，以后我到哪都带着你，不会再丢下你不管的。”
　　“嘤嘤嘤。”斗笠哽咽。

　　走远了随即又偷偷折回来的凌熙趴在洞外边，嘴里啧啧叹息，“原来到头来我才是最多余的那一个，是我不配。”

　　嘴上说着不配的人寸步都没有离开冰窟，里面一人一狗报团取暖，他就自己抱着自己当做安慰。

　　不知过了多久，久到幽无都没有察觉到他居然让冰窟里的寒气给趁虚而入昏睡了过去。
　　他是惊醒过来的，醒来后，他像是丢了什么东西着急得脸色发青。他单膝跪在地上，人整个僵住，他在想他有没有忘掉什么。

　　凌熙……他还记得凌熙。
　　还好还好，幽无这才松了口气。

　　“汪汪。”斗笠在他身后叫了两声。
　　幽无侧过身看去，却见它嘴里咬着一个人的衣服，正把那人往里拽。

　　而那个已经被冻僵不省人事的人正是凌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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