娉婷剩女追俊狼

　　自杨州南巡归来之后,朱厚照的身体一日不如一日，想是风寒加上肩部中的奇毒，使他日渐孱弱。他原是天不怕地不怕的人，此时却也虑起后事来了。便传召襄阳郡王朱如煜进宫谒见。

　　自朱厚照年中攻打鞑靼之后，朱如煜已经有半年未谒圣颜，此时一见，未免微吃一惊。

　　朱厚照睡在龙榻之上，盖着一床明黄绣金宝相花的薄被，被上鲜花繁盛，金丝灿烂，越发衬得他的脸血色全无，面颊也瘦削了好多，只是一双微微上挑的丹凤眼依旧神采如初，唇边的浅笑还带着调皮和些许倔强。

　　朱如煜跪在朱厚照的龙榻边，先向朱厚照请安：“圣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朱厚照浅浅笑了一下，摆一摆手道：“子溪，好久不见你了。朕和你不仅是君臣，还是堂兄弟，你就不要多礼了。”

　　“陛下，半年不见，您怎么瘦成这样？”朱如煜关心地问道。

　　“咳咳……都是朕自己不好，任性胡为，如今可能上天都看不下去了，所以特意惩罚朕。”朱厚照一边咳嗽一边说。

　　朱如煜摇摇头道：“圣上不要乱说，您只是一时龙体欠安罢了。调养一阵子就好了，毋须多想其他。”

　　朱厚照斜眼看着朱如煜那如冠玉一般俊美的脸庞，精雕细琢几近完美的五官，道：“倒是你，子溪，年岁渐长而俊美依旧。你可有什么秘方吗？告诉朕听听。”

　　朱如煜苦笑着摇摇头道：“陛下玩笑了，臣哪有什么秘方？”

　　朱厚照又问：“你和你的郡王妃，如今相处的还好吗？”

　　朱如煜双目微眯，眼中好似有细针射出：“陛下是想听真话呢，还是客套话？”

　　朱厚照呵呵一笑：“你和朕从小就相识，朕喜欢听什么样的话，你会不知道吗？”

　　朱如煜沉默了一会，便道：“臣的这个金玉良缘，还是圣上亲自指婚的。而圣上之所以会将表妹指给臣，想必是因为听了贤妃娘娘的话语。而贤妃娘娘此言的目的，臣心里也是非常清楚。是以，臣要是告诉圣上，襄阳郡王和郡王妃一向‘相敬如冰’，陛下应该不会感到意外吧。”

　　朱厚照听了之后，颇为感慨地道：“是呀，朕当年偶尔抱得美人归，志得意满，哪里考虑到子溪的苦楚？只不过这五六年来，爱妃虽然常伴朕的身边，但是她心里最重要的位置，却从来不是朕的。听朕这么说，子溪，你会不会觉得好受一点？”

　　朱如煜苦笑道：“她心里想的又不是臣，臣有什么好受不好受的？”

　　朱厚照也哑然失笑：“这倒是。如今沈侍卫朕也放他出宫了，并许他可以和爱妃远走高飞，不过他最后未能如愿罢了。”

　　“为何？”朱如煜脱口问道，旋即就明白了：“贤妃娘娘恐怕是担心陛下的病体，不肯离开吧。她就是这样的人，日日咬牙切齿说要狠下心肠，但是没有一次是能如愿的。陛下，您这招苦肉计可真毒呀！”

　　“朕知道朕使这一招很不地道，但是朕不是已经受到报应了吗？”朱厚照说着又咳嗽了起来：“如今，朕的病体渐渐不支，朕又没有子嗣，说不得，只好考虑等朕万年之后，谁来继承明朝大统……”

　　朱厚照说到此处，朱如煜好似被雷击中一般，连嘴唇都麻了一麻，道：“陛下，您这时候找我来说这些，难道是……”

　　朱厚照点点头：“没错，朕有意让你继承大统……”

　　“可是陛下，按血统，按亲疏，您不是应该选择兴献王（后来的嘉靖皇帝）之子吗？”朱如煜问道，突如其来让他继承皇位，这不是什么天大的恩典，这是让他赤脚跳火坑，朱如煜又不笨。

　　朱厚照撇了撇嘴，表示了一下他的不悦：“朱厚熜这小子朕不喜欢，虽然少年老成，人有聪明，但是个性刻薄又古板，不会变通，和朕不是一条道上的。”

　　这倒是，正德帝朱厚照和嘉靖帝朱厚熜的性格好似两个极端，虽然两人都聪明绝顶，但是一个好似从来没有成熟稳重过，而另一个好似从来没有年少轻狂过，也难怪朱厚照看朱厚熜不顺眼。

　　朱如煜沉默了，这种事，不是他应该插话的。

　　朱厚照又问：“子溪，朕已经把话说的很清楚了，你到底是怎么想的。”

　　“陛下，这继承大统一事非同小可，怎么也要众朝臣和皇太后的同意吧。”

　　朱厚照点点头道：“这件事，朕已经虑到了。朕又不是今日明日就死了，总能周旋妥当的。朕如今只是要你一句话而已。”

　　朱如煜停了一停，眼中精光一闪，薄薄的嘴唇紧紧抿起：“陛下那么安排，一定是有目的的吧？何妨开诚布公地说给臣听呢。”

　　朱厚照浅淡一笑，伸出手臂来拍拍朱如煜的肩膀道：“朕就知道你聪明，一猜就中。”但是朱厚照此时正病着，手臂殊无力气。

　　朱如煜心里一阵担忧，一年前还生龙活虎一般，将整个大明朝廷闹得鸡犬不宁的朱厚照，怎么到今日，虚弱至此，莫不是他心中早有隐忧，今日才特意为将来早做打算。

　　“陛下，您有什么事，尽管说吧。”

　　朱厚照轻叹了一口气道：“唉，朕一生无后，不得不说是朕的一个遗憾。若是刘贤妃可以为朕生一个龙子，朕如今也不用如此担心她的安危了。”

　　朱如煜心里一动，脱口而出：“陛下，您是怕您千秋万岁之后，刘贤妃被人加害？”

　　“不错。爱妃的性格，心无城府，烂漫任性，纯良天真，朕是十分喜欢的。但是这样的人，本不该生在紫禁城之中。前一阵子，爱妃为了想当正宫的事，逼着夏卿自尽，想来已经把朝中一干老臣得罪了。若是朕以后不在了，不能护着她，她该怎么办呢？”

　　“臣明白了，臣日后一定会护着刘贤妃，不让她性命有虞。”朱如煜如此保证道。

　　朱厚照摇摇头笑道：“这样，还不够呀。”

　　“陛下，那您想要怎么样？”朱如煜忍不住问道。

　　“子溪，你难道没有想过有朝一日君临天下，取最心爱的女人为皇后吗、”朱厚照缓缓问道，表情颇为促狭。

　　“……陛下，您是说……”朱如煜真的被打击到了，一双黑白分明的俊目瞪的溜圆。

　　“反正你现在的郡王妃又不是你喜欢的人，等到你手握大权的时候，你想怎么样，就怎么样喽。”

　　“陛下，这是……这是违反祖制的……”好不容易，朱如煜才从嘴里憋出几句话出来。

　　朱如煜耸耸肩道：“反正按照祖制，该继承朕的皇位的是兴献王之子，又不是你。说起血统的亲疏来，的确是他比你更亲一点。那又如何，违反祖制的事情做了第一次，就无所谓做第二次。唐高宗不是也娶了唐太宗的武才人做皇后吗？”

　　朱如煜一阵默然；陛下，您这个例子真是想的不妥。武则天最后可是自立为帝的，若是被朝中的一班老臣知道，还不得把刘贤妃千刀万剐呀。

　　“怎么样，你到底答不答应？”朱如煜问道。

　　朱如煜思虑了良久，双眸如潭水一般幽深，方久才道：“若是有朝一日臣能位尊九五，就封刘贤妃为皇后对吗？臣答应下来了。”

　　“真的，你不反悔？”朱厚照挑了挑细眉。

　　“绝不反悔。”

　　“那好，朕就把皇位传给你。”

　　朱厚照一边说，一边心里却打着另一个如意算盘：贝蓓佳曾经对他说过，她曾是未来的人，相当皇后也只是为了回到原本的地方。朱厚照虽然猜不透真假，但是贝蓓佳只要当了皇后就能回去，是她亲口说的。自己在世的时候不能封她为皇后，朱厚照一直有愧于心。若是朱如煜登基之后，封贝蓓佳为皇后，可否能送她回去？不管了，死马当成活马医。至于贝蓓佳失踪之后，朱如煜是否会伤心难过，朱厚照也暂时顾不上了。就算是他这个堂兄最后一次给他的堂弟开的“玩笑”吧。

　　朱如煜见朱厚照将这泰山压顶之事，说得如此轻如鸿毛，不由地一阵心里发怵，道：“陛下，这时可不能如此鲁莽。您想过太后和朝臣的反映没有？”

　　朱厚照笑道：“子溪你放心，朕不会立即下旨封你为皇太弟的。朕会先寻机封你为亲王，再将朝中要务渐渐交予你办理。若是朕的身子渐渐不堪，朕再伺机封你为储君。子溪，朕从小就知道你是一个有野心的人，朕应该没有猜错吧。”

　　朱如煜跪在龙榻之前，神态自若，唇边勾起一丝浅浅的弧线，眸中好似有一簇极细小的火焰在燃烧，淡淡道：“陛下好生调养身体吧，臣先告退了。”

　　“什么，陛下竟然要封小郡王为储君，但是条件是立他的刘贤妃为皇后，那我的女儿怎么办？是要赐死还是要永生打入冷宫。这个刘妖妃，祸国殃民，太不像话了。”襄王郡王妃沈翩然的父亲，彪西大将军沈雍一拳头砸下茶几，那个花梨木的精致梅花小几受不住如此大力，顿时被砸成碎片，上面的粉彩山水官窖杯“哐当”一下落在地上，被砸得粉粹。

　　朱厚照要立朱如煜为储君，并以立刘贤妃为皇后为条件的消息，经由钱宁的耳目，传到钱宁的耳朵里，再传到江彬的耳中，接着又传到杨廷和的耳朵里，最后碾转溜到了彪西大将军沈雍的耳内，他是一个爆碳，若女婿真是当了当今圣上，那他就是国丈了。可是朱厚照偏偏设下条件要废了沈翩然正妻的位置，那他算什么，过期国丈？

　　杨廷和坐在一边，轻轻呷了一口清茶，慢条斯理地说；“沈大将军，你不要发火嘛。事情还没有到不可收拾的余地。”

　　“杨大人，你来主持主持公道。我女儿才是郡王爷的正妻，他若是做了皇帝，我女儿不就是正宫娘娘吗？刘贤妃算是什么东西，听说以前还是青楼里面出来的，入宫之前还做过郡王爷的贴身侍婢，她要是做了皇后，我们大明朝岂不是要让人耻笑？”沈雍依旧余怒未息。

　　“按照祖宗旧制，就算如今圣上无后，也轮不到小郡王为储君。兴献帝之子，宪宗皇帝之孙，孝宗皇帝之从子，如今圣上之从弟，那才是根正苗红的储君人选。襄阳郡王嘛，别说是六部九卿了，就是皇太后那边，也过不了这关呀。”

　　“可是……”沈雍心心念念的还是他那未到手的“国丈”位置。

　　“得了吧，沈大人，就算襄阳郡王最后真的做了储君，您以为也坐不上国丈的。你就死了这条心吧，陛下的意思，难道还不够明白吗？”

　　“气死老夫了，都是那个妖妃。杨大人，那个妖妃祸国殃民，实在一刻都不能留在宫中了。”思前想后，沈雍将火气都一股脑儿地出道贝蓓佳的头上，他也不想想，当初宁王造反，是谁冒着生命危险，出宫去助王守仁平叛的。

　　“你们两位大人，都是什么意思？”杨廷和抬眼望望钱宁和江彬，如今虽说他是内阁首辅，但是论宫里的势力，怎么样也是钱宁、江彬和张永三分天下，无论接下来要采取什么行动，都少不了他们俩的帮助。

　　钱宁和江彬两两对望了一眼，都默不作声。说起来这两人素来不睦，但是两人却有一个共同的敌人，就是张永。话说张永自联合贝蓓佳将刘瑾斗倒之后，他就是宫中第一有势力的大太监，前前后后也得罪了不少人。钱宁是司礼监总管，江彬是禁兵统领，多年来与张永摩擦不断，若是刘贤妃做了皇后，张永的势力必定如日中天，这是他们两人万万不肯看到的。

　　“怎么了，两位大人，怎么都不说话。你们要是不说话，老夫可要去问张公公了。”

　　杨廷和的激将之法用的恰到好处，钱宁的脸顿时又青又白，便道：“刘贤妃和张永那奸贼沟壑一气，的确是不能留的。但是她毕竟是皇上御笔亲封的贤妃娘娘，若要对付他，圣上那边怎么交代呢？”

　　杨廷和便道：“这事钱公公不用担心，老夫的手里有王牌，要除掉刘贤妃，易如反掌。”

　　杨廷和口中的王牌，指的是请朱厚照的生母张太后的懿旨，让她下令赐死刘贤妃，即使朱厚照，也无能为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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