戏怎么还没演完

　　临近天亮。

　　林将军带人赶到驿馆，把乞丐抓走了。驿馆一行人的安危由他们全权负责。乞丐刺杀钦差随侍什么罪名他们说了算，一切得按章程交接，公主没有权利扣押。张大人见他们态度如此强硬，公主又不是省油的灯，怕双方会起冲突，好话说尽，拼命跟林将军争取时间。

　　结果阮峥二话不说，说放人就放人。

　　井边审问到最后，乞丐精神崩溃，骂了一堆足以被诛九族的混账话。侍卫听得脸色已经不能用惊恐来形容了。阮峥听这人也骂不出什么新花样，了无趣味，索性扔给林将军，让他也顺便听个刺激。

　　有什么比听乞丐骂皇帝更刺激的事呢？

　　甩掉大包袱，阮峥无事一身轻，也没什么困意。

　　她在驿馆转了几圈，不知怎么，又转回了房间。

　　灯笼灭着，屋里暗沉沉的，床边吊着根绷带。洛云桢躺在床上，腰上搭了点被子，一只手露在外面，睡姿看起来有点凌乱，不知道是不是捆着一只手有点别扭。人睡着了，手没解开。额头浮着层汗，眼睫在动。

　　像做噩梦。

　　阮峥手探上他额头，摸了摸，没发烧。梦中人的面部表情无法瞧出端倪，呼吸能听出来一时深一时浅，有些急促。她替他拉过被子，手指不小心划到了喉结。她不是故意的，所以没料到洛云桢会突然睁眼。

　　阮峥电打似的抽回手。

　　洛云桢浑身僵硬，盯着她，眼里闪过异样的光。裹挟着前所未有的侵占欲，涌动着，一触即发。像狼咬中猎物，一击毙命的前兆。

　　气氛莫名焦灼起来。

　　阮峥咽了口水，被他吓了一跳：“你……”

　　洛云桢的身体逐渐醒转，意识却还停留在梦中，盯着她好一会才反应过来。这里是驿馆。不是别的地方。他屏住呼吸，压下暗潮汹涌的冲动，从失控的边缘回到拖回理智，喘出一口气，坐起身体，却听到自己擂鼓般的心跳，在胸膛里震响。

　　黑暗掩饰了某些异样，但气息是紊乱的，异常突兀。

　　“殿下，”他把自己的目光撕下来，不看她，“殿下在干什么？”

　　空气里只有心跳声。

　　咚、咚——

　　阮峥看了看自己的手，确定自己什么都没干。半夜三更进来给人盖被子，可能是有点吓人。但洛云桢看起来竟然有点慌，让她又觉得纳闷。

　　“给你盖个被子，”阮峥充满怀疑，走近了点，“你怎么了？”

　　“没事。”

　　“嗓子怎么这么哑？”

　　“口、口渴。”

　　阮峥去桌边倒水，顺便把蜡烛点亮了。屋里亮堂起来。洛云桢轻声道谢，垂落的绷带登时拉直。他一顿，望到床头，意识到自己伸出去的还被绑着。

　　“对不起，我的错。”

　　阮峥忍着笑把水杯递近，喂到他唇边。洛云桢就着喝下去。氛围中绷着隐秘的张力，吞咽声那样明显，让人心悸。他思绪错乱，分不清梦境现实。鼻间的呼吸是潮的。喝水时蹭到她的食指，又烫又软。

　　“说不解就真不解，”她以为他渴得厉害，实在是没想到，笑着问，“这么听话呢？”

　　洛云桢脖颈浮着红晕。

　　他静静垂眼，活动着自己的手。手腕上红痕明显，好几条印子。阮峥捆得并不紧。估计是时间太久了，硬生生勒出来的。她一看这样子，忍俊不禁，轻笑了起来：“中途解开，回来再系上，我发现不了。”

　　“殿下有令，怎敢违抗？”

　　“那我前面还有一句呢，”阮峥凑近去看他的脸，“我说，等我回来。”

　　洛云桢：“……”

　　他又开始冒汗了。

　　两人之间容易窘迫的是阮峥。今晚不知道怎么，局面倒转过来。阮峥难得看他这么笨嘴拙舌，如此紧张，连话都说不出来，觉得非常有趣。她有种想逗他的冲动，故意道：“你倒是睡得挺熟，还说梦话来着。”

　　洛云桢盯着她的嘴唇，脸色非常不自然，问，“我说了什么？”

　　阮峥咕溜溜转着眼珠子：“你说求殿下，放我走。”

　　洛云桢沉默下来。

　　“你抓着我的袖子，说这么久了，陪在殿下身边，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求殿下大发慈悲……”阮峥绘声绘色，说的跟真的一样，“你这样祈盼，耿耿于怀，想必日有所思夜有所梦。我在想要不要把盘缠还给你。”

　　洛云桢看她一本正经，嘴唇一张一合，其实根本没听清她在什么。脑中不合时宜的画面挤占了全部思绪，他感觉自己在失控。

　　“我并没有梦到那个。”

　　“那你梦到什么，说来听听？”

　　阮峥搬了把椅子，坐在床边，洗耳恭听的架势。

　　她衣裳装束和昨天一样，眼圈泛青，完全没有休息过的样子。审凶手审到现在，天都快亮了，不抓紧时间回屋休息，反来捉弄他。洛云桢这一觉睡得心神动荡，情绪失常，汗湿透了里衣，一身燥热，情况比她更糟糕。他只想去冲个凉冷静一下。但她迟迟不走，还肆无忌惮往他眼前凑。

　　“殿下想知道吗？”

　　“想。”

　　“我倒是想说，怕殿下听到一半又要逃。”

　　“那我更好奇了。”阮峥捧着腮，心痒难耐。

　　洛云桢知道她不会善罢甘休，没有办法，思考该怎么说。发现怎么说都不正常。他破罐子破摔，道：“我梦到我回家了。”

　　阮峥露出微笑，一脸果然如此：“你看。”

　　洛云桢：“……”

　　“你继续说。”阮峥用目光鼓励他。

　　洛云桢看着阮峥，脑中最后一丝理智绷断，心想这是你让我说的。他沉默了一会，啼笑皆非，继续道：“我回到小时候的家，也就是云府，在姑苏。院子和我离开时大不相同，长满了枯草，小池边的梨树也已经枯萎。我推开门，屋里没有人，到处是灰，书架上空空如也，外祖送我的紫檀笔架和舅舅送的金算盘都不见了。”

　　阮峥：“怎么会呢？”

　　洛云桢：“我离开太久，潜意识里，家变成了那个模样。”

　　“不会的。”

　　阮峥握住他的手，以为他有些难过，宽慰地笑了笑。云宗主派人跟洛云桢联系，希望外甥回去，怎么可能让院子变成废墟。

　　“我坐到池子边，盯着自己的倒影，”洛云桢陷入回忆，声音非常平缓，听起来并没有什么异常，“一直没有人来，但起风了，有鸟飞过，梨花掉进水里，碰碎了我的影子。头顶上的那棵树忽然活了过来，我看见无数落花，飞进我怀里。”

　　“然后呢？”阮峥从没听人自述过梦境，像是怕惊醒什么。

　　“然后，”洛云桢停顿了一下，半眯起眼睛，似乎在回顾，“殿下从水里探出头，头顶全是湿掉的花瓣，眼睛也湿漉漉的，朝我伸手。”

　　阮峥：“？？？”

　　洛云桢抬眼看向她：“我从没有见过这样的殿下。”

　　阮峥忽觉不妙，试图抽出手：“等等等会……”

　　洛云桢凝视着她，继续道：“风很柔，万物生长，院子里温暖如春。所有东西都恢复原貌，我心里非常快乐，殿下是一切转变的契机。”

　　后面的桥段，有点出乎意料。她从没去过云府，也不知道他小时候的家长什么样子。初次造访，居然是在他的梦境里，还从水里钻出来。这是什么奇特的出场方式？阮峥没由来觉得尴尬，不知道说什么好：“我怎么会从水里冒出来？”

　　洛云桢一脸坦诚：“我也不知道。”

　　“不对，你为什么会梦到我？”

　　“我经常梦到殿下。”

　　“……”阮峥愣住，瞪大眼睛看着他。

　　她很想问，你梦到我什么，潜意识却又觉得诡异，问了之后很可能大事不妙。大晚上跑进来给人盖被子确实冒失，她就不该好奇。好奇心害死猫。这下好了，场面有点控制不住了，什么叫自己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她的手也开始冒汗。

　　洛云桢见她表情呆滞，决定把后文说的更详细点，“池水很清澈，花瓣一直在浮动，殿下沿着池壁爬上来，背上有月亮的光，那光一闪一闪的，明媚动人，离我越来越近。我闻到了很香的味道从那头飘过来。”

　　阮峥从凳子上弹起来。

　　“殿下又不想听了？”洛云桢似笑非笑。

　　“我只是……”

　　“我知道殿下不敢听。”洛云桢一脸果然的表情。

　　“也不是，我……”阮峥语无伦次，被将了一军。

　　“没有人能抵抗那样的殿下。”

　　“行了，可以了，”阮峥心惊肉跳，脑子里嗡的一声。她抽身退出老远，差点绊倒凳子，艰难朝他摆手，“你别说了！”

　　洛云桢并不是有意吓她。

　　洛云桢望着她站在几步远，样子惊魂不定，轻描淡写，抛出最猛烈的一击：“所以说，我梦中醒来，第一眼看到现实里的殿下，在想什么？”

　　阮峥深吸一口气，大脑空白，差点当场炸裂。

　　洛云桢喃喃道：“我的自制力也许没那么好。”

　　“我先走了！”

　　阮峥声音从外头响起。

　　洛云桢望着忘关的门，一言不发，嘴角却勾了起来。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