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到寒山转苍翠

　　大家面面相觑。

　　董家爷爷探着身子道：“你快详细说说，到底是怎么回事？”

　　张长泓的声音微颤，竟是有些喜极而泣的意思：“曹村长讲了讲我们进山之后的事情。原来，当时那些搜山的小吏，见山里有箭楼、有武装之后，就纷纷软了骨头，一个个脚底抹油似的要逃命。但是在回程的路上，却被狼群埋伏，损失惨重……”

　　张长泓滔滔不绝的转述起村民口中的八卦。

　　听说先前有一伙人去官府告状，讲青眉山里有逃民，且那些逃民在山中有房有地不说，竟还能吃香的喝辣的，油水可是挺大。

　　这事儿在明城被传得邪乎，后来大家都说青眉山里有金山银矿，里头的人不愁吃喝，过得神仙般日子。

　　官府自是想要去收缴一番的，便派了些小吏前去查看。小吏们还带着前来报信的女孩一起，浩浩荡荡进了山。

　　但之后发生了什么，百姓们却知道的并不清楚。

　　传回明城的说法是，进山的女孩被狼咬死了，死得很惨。小吏们也只逃回来了两人，那两人一个重伤，一个被吓得胡言乱语、神志疯癫，只来得及说山里有野兽、有狼群，便再不能言语了。

　　当官的见损失如此惨重，是大发雷霆，立即杖刑了女孩的同伙。且那杖刑是当众执行的，刽子手下手极狠，人不久就没了。

　　百姓们看够热闹之后，却皆再也不敢靠近青眉山了。而关于青眉山的传言，愈发变得恐怖骇人起来。

　　狼山、吃人山等等外号便开始流传。

　　白芷听罢，问道：“那叫肃止的男人出手可真狠……对了，那个报信的女孩应该就是丁小雅，可她的同伙是谁呢？”

　　张长泓摇摇头：“这我没打听到，可能是她家里的什么人，被她忽悠去当枪使了吧。”

　　沈卓清叹了口气。如今人死了，她心里的恨倒是一空，只感慨道：“她终是被自己的贪念给害死了！”

　　方秀芸倒是不意外这丁小雅的下场，道：“她那样的人，即便不是栽在青眉山里，也迟早会作死在别处，总之，她肯定不会落得个好下场的。长泓哥，你继续说下去呀，咱们山壁内怎么样了？”

　　张长泓便继续讲道：“虽说外头百姓都开始惧怕青眉山了，但曹村长知道我们在山壁里待了很久，也从来没遇到过狼，他一时好奇就从山洞里进去看了看。惊叹之余，曹村长想，估计只有在幽林深处才有狼出没，山壁内的平地应该是安全的。咱们人都跑了，田地里的庄稼怪可惜的，曹家村的人便会趁着休息时，进山壁里照顾一下作物……”

　　董家奶奶听到这儿，已是激动得不行：“这么说来，咱们的地都好好的……？”

　　张长泓重重的点点头，满脸喜悦：“是啊！今年雨水足，庄稼长得都很好呢！眼下不是秋天了么，地里都该收成了，曹村长正愁这庄稼收不完呢。”

　　众人顿时高兴得手舞足蹈起来。

　　小厅里一片热烈的气氛。

　　白芷也被大家的喜悦之情感染，眼底湿润了起来，道：“太好了！太好了！咱们辛辛苦苦的种了一年的地，终于没白费力气，可以收获了！”

　　张长泓提高了音量，好不容易压过众人，道：“要不是咱们闹粮食危机了，宋贞也不会拼了命的钻研药理。如今，这药也做出来了，这粮食也不缺了，咱以后不就都剩富足的好日子了么！所以我才说，塞翁失马，焉知非福呀。”

　　董家爷爷重重点头道：“是如此啊！也多亏曹村长是个知恩图报的，咱们去收粮食也得分给人家一些辛苦费才是。”

　　“是啊，这收成也有曹家村人的辛苦在里头，到时候咱们也得表示表示。不过，说起这卖药赚钱……宋贞，这山里往常都是什么渠道卖药丸的呢？”白芷问道。

　　大家也都静下来，想听听山里又多出来的赚钱门路具体是咋回事。

　　宋贞道：“往年都是师父他们熟络的商人，会于每年的秋天，来到青眉山山脚下取药。不过，今年山里有变故，那药商早已知晓，怕是也不会再来。咱们现在可以先忙秋收，等秋收一过，我再拿药丸到明城各间药铺去卖。现在明城已经没有抓逃民的风声了，咱们也可以自由的出入了。”

　　宋贞想了想，又道：“明年一年里，我打算继续埋头精进这制药之法。下一个秋天，但愿可以让那药商继续来取货。这样，咱们就会有一项固定的收入了。”

　　白芷狡黠的眨了眨眼，对大家伙儿说：“且那收入还不低呢！青眉山里的药丸，虽然极品难得，但普品也是可以卖到几十两一盒呢！”

　　“哎呀，这么多钱啊！”董家爷爷瞪大了眼睛。

　　大家伙儿也纷纷惊叹出声。

　　半晌，董家奶奶才笑得前仰后合道：“不管怎么说，这可是大好消息啊。阿贞这孩子，可是太有出息了！”

　　大家又讨论了好一会儿制药之事，比如宋贞一年能制多少盒药丸，每盒药丸品质如何，最后能赚回来多少银两，大家越算就越兴奋，讨论的声音久久不能平息。

　　等白芷都有些发困了，大家的说话声才稀疏下来。

　　白芷这时问道：“先前不是说有好消息、也有坏消息么，那这坏消息是什么呀？”

　　张长泓本还在掰着手指丫、做发财梦呢，一听白芷发问，当即面色沉了下去。

　　“唉，还不是庆有村的事儿么……”张长泓道，“我听他们说，你也去过庆有村？”

　　白芷点点头：“是啊，很久以前，我和沈姐姐他们一起去的。当时，沈姐姐还帮村长家的小孙子治好了中毒之症呢！”

　　沈卓清忽地哽咽了一下。

　　张长泓面色为难：“我也听闻你们与庆有村有些渊源，且咱们沈妹子似乎与庆有村的村人挺有交情的……唉，其实我们这次去庆有村，并没有遇见任何村民。整个庆有村仿若一个鬼村，已是空无一人了……”

　　白芷睁大双目，不可置信的望望张长泓，然后又望望沈卓清：“怎么会这样？发生什么事了？！”

　　“我们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我们到了的时候，整个村子都空荡荡的。田地还未完全枯死，民房里到处都乱糟糟的，不少地方都有打斗的痕迹……我们找不到人询问，只得在村子里留宿了一夜。第二天时，我们在村里的仓库中找到了草药，便拿回来了一些。”

　　李肖面色沉重的说道：“该不会是那年，蛮子闯进他们村抓人了吧？”

　　沈卓清摇摇头，沙哑道：“怎么会……那农田都还未完全枯死呢。”

　　张长泓道：“可见灾年之后，山外头的世道也并不太平啊……”

　　众人一阵沉默。

　　白芷想起庆有村那位憨厚良善的村长，还有可爱稚嫩的村长孙子，心里仿佛被大石头堵住了似的。

　　李肖也蹙眉不语。

　　但对于在座的其他人来说，庆有村的人却只是陌生人。他们便安慰了一下沈卓清等人，也不好再多说其他。

　　这个坏消息对山里的大家的生活并无太大影响，但对于将来要出山的董家夫妇与张长泓来说，却是个沉重的消息。

　　尤其张长泓曾被卖去黑市，最是知晓外头的世道险恶。而他一个木匠，一无钱财，二无权势，三无亲朋，且他在外做工时，甚至无法照顾幼子，如此世道，他以后当如何是好。

　　张长泓用半是心酸，半是开玩笑的语气道：“要不然，我干脆也猫在山里不走好了。咱现在有大把的粮食吃，以后还有宋贞赚银子……咱们这山谷里，世外仙境似的，有田有地有美景，我带着幼子，出去遭什么冤大头罪，我不过是一个身无旁物的穷木匠罢了！”

　　以前山里的日子还有些不确定性，如今这过冬的粮食有了，大家只要把这寒冬挺过去，明年一定会过得更好。

　　白芷道：“要是那样可就太好了。张大哥可不是什么穷木匠，你可是我们大家心中的大匠人！往后，山谷里有地可种、有家畜可养；念周能打猎，方姐姐会织布；咱有病有痛了，便去找沈姐姐和宋贞；要换大房子住的话，就去找张大哥和李大哥……咱们再也不用担忧战乱或是灾变，这可不就是什么都不缺的好日子了么！”

　　张长泓听得动容。

　　他先前见识了鬼村一般的庆有村，更感慨世事无常，当下便对大家作揖道：“张某三生有幸，能遇见大家！我家武儿，尚且年幼，之前又一直过得坎坷，我这个当爹的，也不忍心再看他出去受外头尘世的罪。眼下，咱们山里的日子若是能安稳下来了，那我们就也留下！只还望沈妹子和阿贞能多多照看一下武儿的腿脚，他小小年纪就跛足了，实在可怜……”

　　说着，张长泓便有些呜咽。

　　武儿这样一个安静的孩子，若是在外头生活的话，怕是会被往死里欺负。即便有张长泓这样的慈父，这孩子的日子，也未必会过得安稳。

　　沈卓清和宋贞都忙表示会好好照看武儿。

　　方秀芸恨铁不成钢似的道：“你可算是想明白了！咱们山里的日子只会越过越好。你要是出去了，你猴年马月才能让武儿过上现在这般的平静日子啊？再说了，我家小桃子可是把他当做亲兄弟看待的……唉，但是外头的人，一般都会斜眼看待他这种没了娘、又腿脚不利索的孩子的……你们大老爷们儿，有时候就不能贴心的想想孩子的感受么！”

　　张长泓被说得惭愧，一边抹了下眼睛，一边连连道：“我也是特别感谢方妹子照顾我家武儿……我还尚且没有报答你，就想着离开，也确实是不厚道。我、我以后留在山里，就负责给大家建新房、建工艺最好的大房子住！”

　　方秀芸高兴的抿起嘴，道：“说什么感谢，也太见外了。不过啊，咱们山里的房子虽说修葺过，可还是太旧了，以后等我们有余力了，也可以考虑重建一下。”

　　李肖拍了拍张长泓的肩膀，道了句‘好兄弟’，然后把自己也决定留在山里的事情说了出来。

　　这下大家更高兴了。

　　毕竟大家伙儿相处这么久了，都亲如家人一般，每个人心里其实都是不舍得分离的。

　　就连一直低落的沈卓清，也面色微暖。

　　白芷拄着下巴，看向一直没说话的董家爷奶，眼睛滴溜溜转的撒娇道：“明年啊，咱们一开春就去帮董家爷奶出山寻家人，等寻着了人，干脆就叫董家人也一起入山来住算了，反正咱们地这么大，又不是住不起。爷爷奶奶，你们到时候也留下好不好？”

　　董家奶奶一下子就湿润了眼眶，下巴微微颤抖几下，才笑着嗔道：“就你最有主意……我们这两把老骨头，能活到现在，都是因为遇到了你们这些好孩子，我们也舍不得你们。”

　　董家爷爷看着白芷娇俏的脸蛋，心里就高兴，当即道：“等找到了我家那些小兔崽子们，让他们都进山里来尽孝就是了！”

　　众人心里皆升起一股子暖意。

　　这一晚，大家聚在一起闲话家常，心中再没有生存的担忧，也没有即将离别的苦楚，有的仅仅是对未来生活的美好期待。

　　以及，在受尽各种生活磨难、见识了无数生老离病死之后，每个人的心底里不自禁生出的，对当下生活深切的珍惜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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