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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地
…………1999 AD 教宗城邦…………
深夜,人间圣城也沉入好梦,零星几扇窗透过厚密的帘子,泻出微不足道的光。
世纪变更,在这个非常适合搞活动的时间,宗徒的圣座准备举行好几场规模盛大的弥撒,下面的修士忙碌通宵都是寻常。
可惜随着近卫队巡逻到广场方尖碑,意外发现几个被捆束的不速之客,静谧的圣城有如石子摧毁的平静海面,掀起微澜。
水波乍起之时,有远见的智者已然洞悉即将到来的海啸。听近卫队长报告圣伯多禄广场的方尖碑下捆着几个来路不明的罗刹人,身为城邦二把手的国..务卿安杰洛枢机陡然生出危难将至的直觉——
昨日晚间,与圣座共进晚餐时,他尊敬的波兰裔教宗说起,新世纪首日的大弥撒可以确定将在华沙顺利举行。这场伟大的仪式是教宗与波兰当局互相妥协的成果,正式消息将在圣诞节见报。
现在消息尚处保密阶段,苏罗就把他们的人半夜运进城邦广场,很难说不是苏罗联邦的情报机构已把触角伸到教宗身边,而且严厉地警告……或者恐吓联邦反骨仔波兰以及圣城。
“罗刹人……苏罗……”安杰洛尽量显得平静,但意大利血统遗传给他的手势舞此刻格外无力。
他也察觉到了,颓然停下手,告知卫队长:“看来我要打扰圣座休息了,那些罗刹人按你们的流程处理吧。”
“这正是我要报告您的另一件事。”卫队长取出手机轻轻一划,骇人的照片就出现在屏幕上。
安杰洛握住胸前十字架,看清照片里的人是何等惨状后惊惧地张大嘴呼吸了几大口空气,随后跪下发出哀嚎:“神啊……我的主……”
卫队长扶起安杰洛枢机:“我想不用阁下打扰,圣座的休息时间也结束了。”
年迈的教宗对睡梦中接到神谕表现得很痛苦。昨天晚上,这位教宗还为能回祖国主持弥撒多吃了两块披萨,现在却一副生不如死的样子。
当安杰洛来到教宗身边,看着这位统御教会二十一年的老者穿着一身麻布长衫站着,忍不住上前僭越地握住他剧烈颤抖的手:“圣父……”
“不、不要这么叫我,” 若望保录二世回握的力气非常微弱,他脸上泪痕交错,说话也不利索:“请叫我的本名吧,请叫我卡罗尔。”
假使流传城邦高层近半个世纪的秘密是真实的,安杰洛也无法控制自己冒出亵渎不敬的念头:“祂竟然真的会与您对话。”
“安杰洛,祂对我很不满,非常不满……”教宗抽出手缓缓举起,当他左手食指瞄准方尖碑之下,指尖立刻像过热的枪管发红变亮,蕴藏着神赋予他的惩戒力量:
“神命令我焚烧他们的罪孽。”他痛哭不已。自从三十五年前保录六世取下三重冕,教宗的权柄便不再明面上统领世俗世界。
谦卑的教宗明智地用更无声的方法影响人世。
如果当今年代,由教宗亲手在圣伯多禄广场实施一场火刑,无疑将摧毁教会的千年根基。
方尖碑下几个气息奄奄的人全身上下被荆条刺穿缠绕,荆棘间盛开闪闪发光的玫瑰花。
…………???BC…………
虚无……
“想不想一起去?”
不等祂思索这个名号是否存在,她白灿灿的双眸就凑近来,纯净的白折射出世间所有色彩。
第一反应是这位“虚无之神”想招揽自己,但晨星很快明白祂说的是东方。
“等阳光开始照耀这片神域,我的工作才算完成,现在不能离开,” 祂婉拒,顺便产生疑问:“第一次神宴正是在东方的神山举办,您不曾去过么?”
“没有啊,是什么样的?”她很感兴趣,眼中骤然冒出许多冰雪碎片似的小星星:“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想往东方去,可就是想去。你去过,请你告诉我好不好?”
运行着亘古不变的晨曦法则,晨星分心给陌生的神明,为她讲起昆仑山的宴会。
众神驾驭青鸾飞上昆仑瑶池领宴,仙娥们罗衣飘飘或捧蟠桃或执琼浆,丝弦舞蹈贯行于五感,虹彩流霞绵延于周天……
“桃子好吃吗?”
“蟠桃?”瑶池主人亲手栽种的桃树,果实肯定美味无比。
“当然,冠绝诸域。”
“如果我到了东方,能谋一个照应桃树的工作就好了,”她对万里外的蟠桃想入非非,还扒拉着晨星:“到那时,你再问我……我就说——”
沉浸在找到工作的幻想里,她笑了:“我是昆仑山上专管桃树的。”
“叨扰你许久,我还是快点动身吧,”她前往东方的意愿愈加强烈,临走望向隐约泛白的夜空,她又问道:“一起去吗?”
晨星依然拒绝,日复一日的神职固然枯燥,却是他存在的缘由。
但光芒闪逝,一件单薄洁白的玉璧显现手中,祂微笑递给她:“这是东方神宴的请柬,上面的赴宴坐标就是昆仑瑶池。”
看着她眼中星星点点的光芒,晨星也不想深究她到底是何方神祇了,反正绝不是弱小有限的次等神明,虽然她的神情语态略微幼稚:
“如果您的力量不受封禁法则影响,可以直接去那里。”
白璧无瑕,如祂真诚的善意。
“谢谢,等我们再见的时候还给你……”她被陌生神感动得有点无措,轻轻一拂白壁上篆刻的坐标位置,随之展现跨越时空的辉煌。
她向世界送给自己的第一个微笑告别:“前路漫长,终会有人愿意与我同行。”
夜晚的尽头,耀眼的光明从东方泼洒世间。
太阳神密特拉完成神宴前最后一次日升,注意到负责前一流程的晨星依然待在天上一闪一闪亮晶晶。
密特拉拿出黄金请柬在晨星面前晃了晃:“我以为你先去红海了。”
“正相反,我完全不想去,”将疑问转嫁给这位掌管太阳的主神吧,晨星问道:“您可曾听说[虚无]?”
“没有,不过很类似[混沌]的概念。诸神从那里诞生,但它不被任何神明所见,仅仅是……烙印在创世神认知里的概念。”
“天亮前,我遇到了一个自称虚无的神明,”晨星遥指东方:“特殊的请柬,不受法则约束的力量……还有,完全仿照人类的容貌。”
“神人生育的半神?”
“我在祂的请柬中察觉到伊勒神的气息,再强大的半神也是混血,怎会取得创世神眷顾。混杂纯净,天然对立。”
密特拉想了想:“可是你没有发现么,我们都是……越来越像人了。”
“那是因为神与人的联系从未有如今这般紧密,”晨星想到什么,倨傲又厌恶地说:“他们向众神祷告,得到了太多回应,他们便生出轻慢的邪心,妄图将诸神拉下神座。”
“也许终有一日,那些泥土里诞生的贱类会让我们反过去对他们顶礼膜拜。”
“你素来不喜欢人类。”密特拉看待人类明显宽容些,祂拥有很多人为其建造的庙宇。在祂的神庙里,人诉说他们各异的生命,密特拉听久了,也不时施予慈悲。
而晨星依然陷在有朝一日人与神尊卑颠倒的扭曲臆想中:“到了那个地步,哪怕违背法则,我也绝不向人低头!”
密特拉对同事的态度唯有:“我不好评判你的想法,但坚持是可贵的……去红海喝一杯吧,神宴没有人类,你也不必厌烦。”
…………
擎着白壁请柬,呼吸间便是另一重天地。
在她探究此处前,已经有人注意到了她——“咦,你是谁?”
梳双鬟髻,披璎珞羽衣的仙娥们见到瑶池中央蓦然出现的陌生神,纷纷飞来围观,有几位还不见外地捞起她长长的白发摩挲。
“白发真可爱!”
“眼睛也是白色的~”
“是玉髓里长出的玉人吗?”
……
这群神仙怎么没有警惕心呢,不说像晨星那么盘问一下,怎么还直接上手摸来摸去……
“我、我是……”她像闯入别人门庭的白色长毛猫,被逮住了使劲挼,喵几声都费劲:“我是来……是来找工作的!”
话音方落,漂亮活泼的仙娥们果真停了手,一双双圆亮明媚的眼眸彼此交换你知我知的笑意,直到眼神传递完毕,离她最近的仙娥忍不住笑出声:“傻乎乎的,别是刚降世吧。”
“现在是神宴期不能运行神力,便是上头的娘娘们想封你个司职,也没法力勾连天地给你下敕书呀。”
找工作竟然须要天地首肯……桃桃仿佛瞬间远去,她挣扎道:“我可以等的。”
祂们又笑:“我们要去西方赴宴了,你要等到什么时候去。”
排成行的青鸾站在云雾之后,等待仙娥登临。
“对了崽崽,你想要的是什么职务呀?”一位坐上青鸾的仙娥俯身问她。
“我想管桃子。”好难过,她都没心情纠结对方奇怪的称呼了。
“原也是要拜到王母娘娘座下的,既这样你往前去,一路到头就是娘娘的炽翎青鸾。你若有胆气,现在便去奏请娘娘为你叙命。”
道了谢,她想都没想就消失在原地,倒惊呆了一众仙娥。
优哉游哉翻看请柬的王母娘娘正在云海上西行,前方不远处突兀地出现了一个白影,将祂的鸾鸟惊地高声长唳。
她站在白茫茫的云端,与云海连成一片。
昆仑至尊也未料到谁敢拦阻祂的去路,厉色微露:“尊驾是何处来历,有何贵干。”
她看脸色的本领不甚高明,单为搭上话开心难抑,不由再近前去,满含期望地禀告桃树的主人:“我也许是个神吧……我想,您可能需要一个看管桃园的小吏?”
王母怀疑她是单纯馋自家蟠桃:“你既是神祇,应当拿了请柬去神宴上,怎么来昆仑?”
“那里我去过了,没甚意思。”她乖乖拿出请柬给准上司验看。
一看不要紧,手中请柬逸散的光华中有道令祂心惊——祂反复感知这道属于盘古的力量,甚至取下发髻间用盘古斧重铸的华胜比对。
东方神长惊讶地看着她,看着她包含期望的眼神半晌无言:“……的确如此。”
她的眼睛都要产生比超新星爆炸还要璀璨的光芒了,闪得王母娘娘只想别过眼。
“有劳尊驾看顾桃林,待宴罢返还,我一定奉上敕书。”桃林主人心里最要紧的是神宴,祂对她的疑虑大可留到日后。
取出枚桃叶形殷红玉坠,祂缓声叮嘱道:“这是桃林钥匙,你自拿了去便是。平日只须提防寒虫蛀果,再没旁的烦难。”
嗯,捉虫就行。她双手接过钥匙,道出小心思:“……我能吃吗,就吃一个?”
“……自然。”祂简直不想说话了。
有没有一种可能,照看桃林只要不把果子啃光,吃再多都没关系。
“那您早点回来呀。”
让路,和未来上司告别,她目送浩浩荡荡的青鸾西行。手心里玉坠温温热热,像一抹心头血。
工作到手,她打开无边桃林,开始对付桃桃的头等敌人寒虫。
从昆仑山神境之下累世冰雪中生出的黑色虫子对山巅的阳光和温暖环境里生长的香甜作物格外青睐。它们九死一生换来的甘甜除了蛀伤桃子的表皮,桃子本身还是寒虫产卵的寄居所,以便下一代不用在冰雪荒芜中搏命。
然而桃桃做错了什么呢。
她挥挥衣袖降下冰霜,趁着虫虫们受寒,纷纷带上卵鞘离开桃树寻找温暖的新家园,再用精准的小火苗燃尽所有寒虫和虫卵。
拨云见日,日暖冰消,冰雪也不过一泓温柔春水,润泽桃木根系。她趴在最高大的蟠桃树上,准备挑选哪个枝丫上结的果子看起来最好吃。
树桠晃晃悠悠,微风牵扯一对并蒂果在枝叶中不住的冲她点头,似乎在邀请她品尝。
说好只吃一个的……她轻轻掰走并蒂果里大的那个,迫不及待啃掉一半果肉。
果然很美味,难道冥冥之中将她吸引至东方的是这片桃林么……端详果肉里泛红的桃核,她突然很不舍得吃完。
毕竟只有一个,省着点吧。
将这半颗桃放在最远的枝干上,她自觉地往后挪了挪才躺倒。微风拂面,仰见桃红叶绿,是与她长眠的空旷迥异的景致。
鲜艳的安静的似乎也不错……她清醒地看着这一切,不觉眼泪滚落。
待到厌倦了桃子的甜味,她也未必对这里毫无眷恋。
风骤起,掩盖天空的桃树被风吹开一道道转瞬开合的缝隙,她匆匆站到树梢,远方飞来无数青鸾,几乎刚到瑶池就失力地坠下,和乘坐鸾鸟的仙人一起鲜血四溅。
她急忙揪来天上的云朵托住摇摇欲坠的鸟群,赶到瑶池,举目死伤。她认出一个倒伏在鸟背上七窍流血的仙娥,五支箭贯穿了祂的脏腑。
刚拔出一支箭杆,那仙娥便疼醒了,半睁半阖着被血染的眼睛,虚弱地唤她:“……崽崽,快逃……”
不住流血的伤口让她急得只知道摇头。本应只要[想]一下,无论是从水上行走还是空间变换就能办到,为什么现在她[想]止住祂的血却不行,神仙如此脆弱么……
“崽崽,这是人力所致,非神仙能救,”仙娥的手已经是凉冰冰的,祂勉强握住她的手。见她依然执拗地按着祂的伤处,仙娥只好用尽气力:
“快逃……人类叛乱,篡弑诸神……”
…………1999 AD…………
来自地狱的一家三口陷在齐腰高的积水中面面相觑,而神已经绕过街角,跑得影子都没了。
刚才还和祂们亲亲抱抱呢!
从水深处跋涉,水迹却不知漫延了多远。傲慢之罪的首恶走在最前,背影里似有挫败。
好大儿安慰道:“不就是两次没注意把神放跑了么,她要跑您也拦不住,想开点我尊敬的父亲哈哈哈。”
几步间水面急遽降低到鞋面,不像走出深水区,反而像积水扩展的范围更大,深浅也趋于一致。
莉莉丝看到路灯尽头的地面依然反射灯光,拽住自闭的路西法:“我们现在也是走在红海上么,我对这个神迹不太了解。”
“这是她降临后使用的第一个神迹,红海只不过凑巧成了她降临的地点而已,”傲慢的君主自然地鄙夷了一番红海,踏着水解释:“可以理解成一条为她量身定做的法则,以示她来到世间。”
“幸好,”糟心儿子无所顾虑踢出水花:“我以为她又要降下洪水灭绝人类呢……别这么看我,开个玩笑好么,我从来不信……”
……
其实,刚跑过街道拐角,她就停下了,面对站在路中央的天使,她终究不忍心:
“你怎么也在。”
路灯给祂的红发镀上一层暖暖的金晕,像极了阳光:
“我想迎接您。”
“你……”她叹气,没有点破祂的真实考量:“不是已经见过了么。”
1931年,教宗城邦,祂装扮成枢机主教在圣伯多禄广场迎接自己到访,时任教宗送给她的礼物就是描绘祂战斗英姿的油画。
米迦勒温柔的神情足以粉碎她的残忍:“我希望长久伴您左右。”
她牵住祂的手:“可这取决于[人]。”
“天亮前,水会布满信仰者行走之地,”停在城市上空,她俯视世间:“现在回想,我从不期望立约的人类会将约定传播至今。”
她曾以为那个渺小的东岸人类族群会带着她的约定快速消亡,偏偏……
“他最近在做什么?”
“圣子殿下一个月前来到人间,是私事,圣母殿下也不知情。”
她听了果然不满:“让他回水晶天待着,少往这跑。”
“神啊,您为何对人类如此苛责,”米迦勒无奈一笑,祂拥有她最多的偏爱,偶尔的举止分外不拘小节:“我期待您公开撒旦传承记忆的那天,我有时都为钱钱不平了。”
“非要知道么,现在就能讲给你听,”地上水倒映天上星,她的解释轻飘飘落进上下星辰:“我本可在某个山头做个逍遥神仙。”
“您选择了迦南地。”
“不,是迦南的[人]选择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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