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你贪得无厌

　　我是个不服输的性子，这一点，和老李生活了那么多年，他又怎么会不明白。

　　早些年他倒是愿意不动声色地让着我，但实话是，无论他怎么让步，他都是我可望不可及的王者，是涉及到方方面面的，包括生活里的柴米油盐。

　　这话也不对，及还是可及的，起码他身边的位置永远都是属于我的。可这也从事实上承认，我是他的附属，华锐李夫人这个名号是可以横行的，但同样地，不甘于平凡的我，这个称呼也是一种桎梏。

　　这一桎梏，便是数十年，直至变成了“李老夫人”。好吧，我认命。

　　“笨蛋，你是我李泽言的夫人，我都不在乎别人叫我老李总，你生个什么气？”

　　“我有什么好气的，要气也气你儿子，姓什么不好姓李，让别人都叫他小李总。”

　　“……”

　　许是气极反笑，背对着我在厨房里忙活的李泽言背脊抖了抖，停顿了手上的动作，转过身用湿毛巾擦了擦手，嘴唇动了动，没发出任何声音，只是口形告诉了我两个字：幼稚。

　　吵架拌嘴哪有过脑不失言的，尽管在他眼里我一直没什么脑子。他回房间走向衣柜，往里头找衣服，浑身上下都散发着不与白痴论长短的气息，仿佛每一个细胞都在叫嚣着：我李泽言的儿子不姓李姓什么？

　　我也是气闷，是了，笨蛋、白痴、幼稚三连，同样我认了几十年了。狠狠地翻动着那本似是导火索的财经杂志，大概人到了一定的年纪就更容易活回去，火气也开始回光返照般地旺了又旺。

　　不知是不服老，还是身在福中不知福总想有什么事压李泽言一头，就连儿子打电话来说想吃他爹做的家常菜都觉得刺耳。哦，原话是这样的。

　　“妈！中秋节回来看你们，爸下厨吗？您孙子说想吃他爷爷做的布丁了。”

　　“好，前两天送过去的都吃完了吗？”

　　“嗯……妈，味道不太一样。嗯……”

　　我一时不知道该怎么接口，却换得身旁老头子忍不住的轻笑。见我回瞪，他又生生忍住了，可是皱起的眼角、扬起的唇角怎么憋都藏不住。手指有一搭没一搭地轻敲在大腿上，一副“怎样，没我不行”的样子。

　　他骄傲啊，我就戳火。父子俩一个样，都瞧不起老娘我是不是了。

　　“哎，妈，我不是这个意思，术业有专攻，你就看看书写写生，享享阳春白雪的生活不是挺好的嘛？”

　　哼！

　　“你去哪里？不做饭啦，晚上你的好儿子就过来了。”

　　“都不让我儿子姓李了，给他做什么饭？找老许下棋去。”

　　“……”

　　我有时也闹不明白，这两个老头，一个金融家一个科学家，一个爱品酒一个爱品茶，完全两个世界的人，怎么就那么能聊。当然，说聊天，总归是比和我这种老太婆斗嘴有意思多了。

　　呵……

　　喟叹哼笑了一声，肠胃反而一阵闹腾。在跟我抗议。这才想起，李泽言是连中饭都没做完就被我气走了。

　　“再可靠的男人，变成老头子了，一样靠不住！”

　　不做就不做了，一顿饭而已，我还能饿死自己！很久没吃重口味的东西里，嘴里寡淡得很，趁他不在开罐泡菜，再来一道辣炒年糕。

　　如若平时，李泽言是不会给做这些的，哪怕是保姆做饭也都是以清淡为主。年轻的时候，他就特别注重饮食健康，是我都不得不承认的事。从来，事无巨细，他给我的都是最好的。我承恩，却鲜少领情。

　　人都是矛盾的，我贪恋他的温柔呵护，却又不甘于被他保护得不食人间烟火。

　　拉开低柜竟找不到辣酱，头一抬就把目光放到顶柜上，打开门果然，被老李放到靠里的位置。环顾了下周围，只有脚旁孙子坐的小板凳。

　　“唉……”

　　刚叹出一口气想弯身去搬，采光良好的厨房却忽然斜出一道阴影，抬眸见某老头长臂一伸，拿出了那罐我想要的辣酱。

　　不是说去下棋嘛！

　　我一言不发地翻了个白眼，不想和他说话。

　　“想起某个笨蛋还饿着肚子。”

　　一把夺过他还拿在手里的辣酱罐，还是气鼓鼓地怒瞪了他一眼，叮铃哐啷地就开始瞎忙活。

　　“胡闹。”

　　我却顶开他横插过来要帮忙的手，并不搭理他。虽然我脑筋也一下转不过来，自己这脾气，怎么说来就来，孩子气地毫无理由。

　　油锅开了，年糕下了，才想着去开辣酱罐。可是，无论多用力，还是灵机一动铺上湿毛巾去拧，它都纹丝不动。一时脑热着急，回头发现李泽言始终站立在一旁，含笑抬了抬下巴似是等我开口。

　　嘴张了张，想起刚刚自己口无遮拦都说了些乱七八糟的，就一下失了语。

　　他走了过来，先是替我把燃着的煤气关了。然后再拿起被我扔在边上的罐子，对着我好整以暇地问，

　　“想让我帮忙就直接开口说。”

　　望着他已皱起皮肤略显苍老的手，却还有力地转动着瓶盖，突然想起刚刚他拿给我的时候也是这般转动过几下。

　　“李泽言你！”

　　“终于肯说话了？去客厅坐着吧，想吃什么我给你做。”

　　“我自己能行。”

　　“好了，一把年纪了还跟个孩子一样爱置气，孙子都比你懂事。”

　　“你就得意吧，儿子向着你，孙子也喜欢你。”

　　“唉，可这么好的孩子们都是你给我的，在我眼里，你从来都不是一无是处，你的好我这个老头子明白就行了。”

　　他放下罐子，双手捉起我的，捧在手心上，用拇指摩挲着。也得亏数十年来他的呵护，岁月的痕迹在我手上倒没留下太多不好看的印记。

　　被捧到他面前，他略略低头就烙下一个轻吻。这番动作，饶是我与他磕磕绊绊那么多年，也突然觉得臊起来……

　　时间不曾停驻，却仿若静止，巨大的落地窗照映的是老头老太相牵相伴的身影，留以满室的温馨，以至于我们完全没听到门外的动静，于是……

　　“哎呦，爸妈，打扰了打扰了，你们继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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