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北老幼

　　噼里啪啦，鞭炮声不绝于耳。

　　张灯结彩，街头边人声鼎沸。

　　庙会烧香，佛烟菩萨语缭绕。大殿之上，佛光普照，鎏金纹身，不停有弥勒敲木鱼的声响回荡在满是佛经古文披身的红底墙。虽说人潮拥挤，上山烧香拜佛的人不在少数，董冥灿着了身灰色羊毛西装，下装简洁纯白牛仔裤，雅致正经搭配随性恣肆站在大殿前的微缩塔前，阳光透过最高层的琉璃砖瓦折射在她周身，跟黑铜生锈的六层天地四方塔身映照强烈，唯一相似都笔直地站在石砖之上，生根不能移。

　　董冥灿不信佛，对她而言，佛只是大众将自己愿想投射在那大殿之上的塑像，是群众自己的念想让内里空荡的雕像充实。华而不实的金身外套，里面则是蛛丝满结。如果只是求一个运气，还不如多一点实力。

　　她想把自己的心在这短短的时间内修炼坚硬，哦，不，是把原本被融化掉的心再次用水泥灌入。
　　希望她也能喜欢我……写在日记本上的话快速变冷。在没有见到夏凝昕的这一月时间里，董冥灿仿佛觉得自己有了一种能力。当脑海里跳出一个人的身影时，你一直灌输说：不要喜欢她，不要喜欢她。这种能力可以叫做显意识的改变，或者说信念的力量。而人们跪在佛前，也只是像她一样重复自己的意念。

　　眼光环过周围行色来往的人群，董冥灿摇头暗笑又再想她，当你说不想一个人的时候，其实已经再想了，这不是自相矛盾吗？这辈子夏凝昕都跳不出自己的脑海了，不过，可以减少她出现的次数，这是董冥灿唯一能为自己，和能为她做的事。

　　不停有小孩蹦高跳往塔内投币，第一层前程大好，二层学业有成，三层阖家欢乐，四层健康长寿，五层幸福平安，六层心想事成。人生总总，如真能投币一声脆响，那该有多方便……花卉飞禽精雕细刻盘在塔身，两米处有个小沙弥拿着话筒不停重复每楼功效。董冥灿盯着健康长寿那层发呆，银币基本在二三层晃悠，中间镂空，从左到右腾空而出。前程似幻一朝过，期愿才能终身留。

　　“姐，我们一起投嘛。”果儿塞来两枚币，噌了下董冥灿的肩，继续往学业有成那一栏里抛。轮番被老家亲戚炮轰成绩没姐姐好，果儿积下怨气，手臂高掷，掠过蓝天的一条银线也只是沾了个外壳，嘭地又反弹回来。

　　转脸一看，她姐手臂轻抬，头发随意束在后脖颈，侧眼盼流光溢彩跟太阳边缘光相接，眉宇间英气凌厉，长袖拂过空气，叮……扔进最高那层。果儿咬牙惊呆，她更失望了，成绩没姐好，长相也比不上，就连扔个币也弄了十几二十回。不过，她姐怎么看着不是很开心啊？

　　“姐，你咋不开心啊？”果儿凑上跟前，念想她最近春风得意，张盼儿和毛鸿都来找过她玩。
　　不答，果儿腆着脸水灵灵的眼瞳里尽是狡黠：“你想投第五层啊，为夏凝昕祈福？”赵萍前几天给罗丽打电话，家长里短问候两句，说道夏凝昕生病打了两天点滴还不见好转的时候，果儿觑见自家姐姐几月不变的脸色抽了抽。

　　晚上和她睡一个铺，睡眼弥蒙，半梦半醒，旁边她姐背着她，身侧晕出光线，果儿悄咪咪一看，是她之前那个滑盖旧手机，页面上全是她给夏凝昕拍的照片。

　　第二天早上起来，果儿还以为做了个梦，现在一股脑全连起来，终于知道症结所在，看她姐现在点头承认，安慰似攀上董冥灿肩膀：“其实我也没有多讨厌夏凝昕啦，你还是可以给她打电话。”

　　唇角迁出一抹浅笑，董冥灿想起妈妈说的，这儿的菩萨很灵，之前你奶奶病了，我们在这儿供了两炷香，你奶奶身体就逐渐好起来了。这儿的佛塔也灵验，你上高中，我一投就中，你就考进好高中……

　　心想事成，付出实践，但结局不会改变。奶奶最终还是走了，学校和夏凝昕踏过的每一条路都变得坑坑洼洼。董冥灿以为可以努力，用心一步步引夏凝昕喜欢她，结果引到一条不归路……徐颖说的话历历在目，她真的不是人，自私地不管不顾夏凝昕的正牌男友，靠着夏凝昕对自己几年积攒下来的友情宣泄她自己的情绪。

　　徐颖的话并不刺耳，只是让董冥灿看清了自己的卑鄙，坐以待毙不是解救的良药，伸出脚又不知从哪条路走。连看手机照片都是一种偷窃来的奢侈，她是个胆小鬼，张盼儿给了她推力，连带着仅有的勇气，忍痛把第二个手机里关于夏凝昕的备份照片全删了，可再重复一张张点开她笑地清丽，傲娇，纯白，秀气的面庞，再狠心点击删除？不想，真的不想。

　　山顶钟鸣震鸟飞，烟火繁盛，簇拥人群朵朵，每个人在佛前跪拜自己，求自己能挣大钱，赢大名，获大奖，行大运。小孩喜乐手绑红丝带祈福，大人拾柴（财）回家。

　　果儿还在一边嘀咕，还说挺想夏凝昕跟她斗嘴的时候。

　　董冥灿本不愿心想事成，转念却找果儿要了个硬币，动作轻巧稳重投向叮叮发响的塔身，心愿：丢进第五层，这是最后能为夏凝昕做的一件事。

　　热闹喧嚣的氛围没持续多久，窄街上车头黏车尾的景象基本消失，空气里还有炮火竹仗的呛鼻味，大年十五的汤圆还没下肚，果儿就数着她新收的红包对她姐说：“哈哈，爷爷家亲戚比我外婆那边大方多了。”

　　董冥灿眉眼弯弯略过果儿的身板望向窗外，拖鞋踩在木板上的碎步声传到她们的耳朵，赵萍走进她俩卧室，果儿见状立马收了两个红包在自己屁股下面。

　　“上缴，我帮你存着。”言语带上生意人的气势，董冥灿听得一阵恍惚。

　　果儿忸怩半天，交出手里的全部。

　　“还有藏的呢？”尖缝的眼虚眯着，董冥灿想起来北京之前就是不愿意在和舅妈一起相处。可习惯下来，一切都变得可以接受。没有完美的人，当时的自己气盛，没有看见舅妈起早贪黑给舅舅和果儿做饭的身影。把重点放在舅妈市侩性格一面，她这样的性格何尝不是为了家庭着想，光是想到这一点，一切又变得可以接受。

　　“屁股抬起来。”一句话戳得董冥灿脑门跳了跳，她看了看自己的手，正好是可以握住那晚的她，的大小，柔软娇嫩。突然觉得刚刚脑中一切思辨，就是为了她此刻开脱。

　　“姐！”果儿闷气朝她哼了声，四个口袋空无一物。

　　回过神，董冥灿见赵萍叠了一沓红包出了房门，果儿一脸愁云惨淡万里凝，眼巴巴望着她。
　　抽屉打开，从她两摞高的红包里抽出三个红包。初七跟爸爸出门逛河坝，路上遇见很多不认识的叔叔阿姨给她发压岁钱，才知道爸爸又升了职。

　　“姐~”

　　董冥灿又添了两个到果儿摊开的手掌上。

　　“姐姐~”

　　又两个。

　　“姐姐，我真的没见过比你还好的人。”

　　董冥灿听得嘴角瘪了瘪，给了果儿一个示意她别再说。

　　“我再要两个嘛~”故意撒娇嗲声抛眉弄眼的样子颤地董冥灿细眼倒皱，加紧丢了一个给她。

　　“姐……”

　　“停！”抽屉往回扣，果儿眼见希望之门被关闭急得搂住钱包拌嘴说了声：“你对夏凝昕都比对我好，我跟你有血缘关系啊。”

　　正说着，见她姐脸色暗了下来，董果儿立马搂紧手里鲜亮的红包，飞到客厅里看电视。震动声从书桌上传来，董冥灿见上面是张盼儿的电话，停了两秒，接起就听那边一连串的鞭炮响动，混杂张盼儿婉转清脆的笑声：“灿灿，你们多久回啊？我跟你们一起回嘛，我爸妈今天有事要先走，我还想多留几天。”

　　“啊，好啊。”董冥灿答地不痒不疼，说了时间班机，翻董书敖奖励她期末考好的iPad，有空座。还想问两句不显得空下来的时间尴尬，张盼儿那边传来应答笑声后就挂了电话。

　　董冥灿都能描摹出张盼儿喜笑颜开拿起手机的神情，她的方式不惊不扰，从初一到高一，即使只是像一滩清泉流水慢慢滴进她的生活……董冥灿无奈捋出气息。希望，她也能像毛鸿那样只是一个玩笑说出去就过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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