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城侠骨

　　再次睁开眼的时候，映入雪傲眼中的是熟悉的房间，苏落琪趴在榻边打盹儿，一把刀一把剑交错着挂在墙上。
　　恍若隔世。

　　苏落琪揉揉眼睛直起身子来，看到雪傲醒了，赶紧凑过去，“雪傲姐？！”她伸出手在雪傲面前晃了晃。
　　雪傲无奈打掉她的手。
　　“姐夫——昕公子——”苏落琪一脸欣喜，跑出屋子喊道，“雪傲姐醒了！”
　　没有人回复她，她只好绕到后面的山崖上，从树后探头看了一眼。
　　苏落琪微微一愣。霞仗趴在石桌上，嘴里嘟嘟哝哝不知道在说些什么，武松坐在他对面，拍着他的肩膀。
　　她没再出声，回了房中，给雪傲说，“姐夫和昕公子不知在聊些什么，奇怪得很。”
　　“先不必管他们，落琪，后来发生什么了？”雪傲问道。
　　苏落琪倒了杯热水，扶雪傲起来喝下，“后来慕容昭彻底疯了，他杀了雨嫣那个贱人，姐夫跟他打了一仗，把他杀了。杨志把事情经过跟军师说了，军师说他来处置王英那边的情况。”
　　“还有，昕公子伤得很厉害，杨志和石秀把他带到山上疗伤。”
　　“霞仗受伤了？”雪傲并不知石室外发生了什么，苏落琪便将石室外面的事情完完整整地讲了出来。
　　苏落琪一直小心地观察者雪傲的情绪——她就像忘了自己丢了个孩子一般，只是静静地听，不时地问着点滴的细节。
　　这般情绪让苏落琪好生奇怪，但她也不去问那昏暗的石室中究竟又有什么故事。
　　“还有。”苏落琪补充道，“昕公子的那个手下葬在了泰州城外。”
　　雪傲眼神没有丝毫的变化，“等身体好了，下山去看看他。”
　　苏落琪不知雪傲在忍些什么。

　　一个时辰前。
　　安道全走后，武松遣走了所有来看望雪傲的人，只留苏落琪和霞仗在屋中。武松拔出从慕容昭手中夺回的雪溶剑，剑上一股浓郁的血腥味，武松不知道发生过什么，把剑身仔细地擦拭了一番，直到苏落琪都闻不出一丝一毫的味道，才重新挂在了墙上。
　　不知从什么时候，武松才注意到霞仗不在屋内，他在雪傲苍白的脸上轻轻一吻，“落琪，雪傲醒后叫我。”
　　他站起身来，“我去找找霞仗。”
　　屋后有明显的动静，武松便往那边走了，却见霞仗摆了一壶酒在石桌上，对月独酌。
　　看到一行清泪流过霞仗英俊的面庞，月光下尤显孤独，微风吹起他披散的头发。
　　一代风流侠客。
　　武松走过去，拿起另一酒杯，给自己斟了一杯，端起来敬霞仗，然后一仰而尽，连敬了他三杯。
　　这酒还很烈，武松喝下三杯，便觉嗓子有些灼痛。
　　“武二。”霞仗开口道，“你无须敬我。”他立刻回敬三杯。
　　“干一个吧。”武松举杯，“我对不住你。”
　　“你救了我命，抵了。”两人相碰，共饮一杯。
　　“这次还总亏你来告诉我……”武松还想敬回去，霞仗伸手拦住，“武二，别再提了，这是我职责。”
　　“上天……没……没问我同不同意，便给我的职责……”
　　武松感觉霞仗好似醉了，但明明还没喝多少，他舌头依旧有些转不过来，身上也有了酒气。
　　“武二，夹在中间做人，太累。”
　　酒不醉人人自醉。

　　霞仗确实醉了，趴在石桌上，睡着了一般。疲惫的双眼终于在熬过多个白天黑夜后闭上休息，紧绷的神经借着酒劲也舒缓开来。
　　可终究，眼角还是渗出一滴泪。
　　“好兄弟……”武松拍拍他他的肩膀，不知霞仗在醉梦中看到了什么。
　　醉梦，便如噩梦。
　　他回到了在东京办下的恶事，年少时霞仗不懂事，也无法判断什么，父亲叫做什么就做什么，他陷害了慕容旭，在从师父口中得出真相的时候，只有懊悔，这是他做的孽……是为了拯救，亦或是赎罪，他必须肩负着一切责任。
　　他看到了最初时平云他们三个好兄弟，他从民间带回的三个战士，虽然这三个人不知道家族真相，却真正是霞仗的朋友。哪像后来，举目无人可信……
　　他回到了在茶馆和师父喝茶谈武的时候，英雄未老的师父，向他告别时慈祥的笑容，还有再去梁山时满山的白绫。
　　他看到了在石室中红了眼的武松与发疯的父亲厮打在一处，他满身是伤无法去阻止，只在武松致命一击时闭上眼睛……这个坏事作尽的父亲，无情无义甚至殴打自己，也曾经有对他温和关切的笑容和无微不至的照顾。
　　慕容昕啊慕容昕，你就是太伟大了，逞能！

　　霞仗并没有醉很久，在雪傲来到山崖旁看望的时候，他正好清醒过来。
　　“哥，第一次醉酒吧。”雪傲微笑道。
　　“可不是啊，你怎么出来了？身体好些没？”霞仗问道。
　　“没什么异样。”雪傲道。
　　“还没什么异样！”霞仗笑笑，“脸和那月亮颜色一样，山上晚上还挺冷的，你快回去休息吧。”
　　“是啊雪傲，”武松道，“你别瞎撑着，我抱你回去。”说完他便要拦腰抱起。
　　“你等等。”雪傲阻止，“一会儿又不碍事。我听落琪讲了所有事情，哥，你今后有什么打算？”
　　“我刚想跟你们说。”霞仗自顾自地倒了杯酒，“现在我也就剩你们这俩朋友了，但我也不可能在梁山上呆下去。”
　　霞仗站起身来，稳稳端着手里的酒杯，“武二，雪傲，喝了这杯酒，我便离去。”他嗓音有些哽咽。
　　“你们不必寻我，也寻不到我。”一仰而尽。
　　“这份情谊我慕容昕永世不忘，有缘再会。”他向武松扬起空空的酒杯，抱拳一礼，一抖披风，再看到他的身影，便如行走在月亮之间一般，浑身披着银色的光辉，却转眼消失不见。
　　突然有什么东西从空中飘落，武松轻轻接住，是霞仗惯用的字条，与雪傲看了，二人都大吃一惊。
　　武松扶雪傲回了屋中，已不见苏落琪的身影，武松搜寻全院，也未见到苏落琪。
　　他回屋时，雪傲站在苏落琪房间的书桌前，呆呆地看着桌上的画。
　　她见过这幅画，当初落琪托她给燕青的就是这幅。
　　几个簪花小楷落在右下角。
　　依偎暖怀，芳心始悟，万般人面中，只愿他护。
　　雪傲拿起画，画下面押着另一张白净的宣纸，只四字。
　　再见琪儿
　　“原来如此。”雪傲轻叹一声，“从没想到他俩有这般关系。”她闭上眼睛，在心中祝福，愿他二人有缘能见。
　　武松展开手中霞仗留的纸条。
　　好好对落琪
　　雨亻

　　身边的人消失地很快，猝不及防地，霞仗离去，苏落琪竟也走了，这里突然变得很寂静。
　　武松走上前去，揽住雪傲的肩膀，温柔地抱住她。
　　“二哥。”雪傲轻轻啜泣，“雨嫣背叛了，孩子没了，落琪霞仗也走了……”
　　“无事。”武松安慰道，“那个安道全说了，身体没啥大碍，告诉我好好喂你几顿，把受过的苦吃回来。身体一恢复，就都没事儿了。”
　　雪傲，无法告诉你，那药很烈，你再不能有孩子了。
　　雪傲安安心心地睡了一觉，一夜无梦。次日中午，石秀带着扈三娘和刚出锅的饭菜前来拜访，杨志和鲁智深也来凑热闹，一日欢快无比。
　　雪傲身体复原后，又能舞刀弄剑了，有了力气，她与武松二人把苏落琪的屋子收拾了一遍，一切画作都保留了下来。
　　好像什么也没发生一般。

　　其实那晚霞仗留了三样东西，一样是给武松二人的纸条，一样是渲染在落琪桌上的字迹。
　　还有一个，在下一月挂中天的夜晚，写在山崖峭壁上的“月落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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