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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风雨如晦鸡鸣不已
假如展昭不曾因袖箭而练就一双明目,或许早就迷失在了雨帘中。然而,即便他看得清那艘小船也无甚用处,因为它正悠悠划向对岸,而他碰巧不会水。
“要是蒋四哥在就好了。”展昭叹了口气,紧紧盯着小船。小船很小心地不让任何船只靠近周边一丈之内,似乎舱中人防备甚紧。但展昭觉得这是件好事,因为这至少说明这人在河上没有同伙。
没过多久,小船转了个弯,在对面码头靠了岸。船身一晃,从中走出一个大汉,其体格不禁让人惊讶他是如何在这样小的舱内待了许久的。展昭眯起眼睛,若有所思。
那大汉在船边弯腰站了一会儿,似是在系绳子。半晌,他直起身来,向着汴河随意地张望了一阵子,方才转过身走开。只这一会已足够让展昭看清他的脸——窄额、低眶、狭鼻。尽管他戴着帽子,看不出是否髡发,但那高高的颧骨和长长的鼻梁分明昭示着他是个契丹人。
展昭立在河边游目四顾,视线所及既无渡船也无桥梁,又不能贸然拦人家的运船,只得罢了。刚要举步离开,忽又停下,眼光落在岸边垂柳之上。
正值二月中,新发的柳叶已是万丝绿绦,既长且韧。汴河宽不过五丈,若算准了落脚点,攀了柳枝一掠而过,以他轻功并非难事。只是下着雨,脚下难免湿滑,倘若不慎落水,动静一大,说不定便会打草惊蛇。
但只这一举步一停,那大汉已经走出了三四丈远,再过去几尺,就要隐到民居之后了。展昭不及细思,一把拉住垂柳,足底在树干上一蹬,顺势荡了出去。及至河面之上,方才放开柳枝,借着余力扑向那小船。
眼见着就要落在船头,猛然间听得疾风扑面,几点寒星自舱中激射而出。展昭心中一凛,急拧腰堪堪避开,身子却不可避免地下落。百忙中感到脚尖触到船舷,当即死死勾住,在船头平平绕了个大圈。好容易稳住了刚要直起身子,却觉几滴雨珠斜斜飞来,打在脸上生疼,心知有异,急忙偏头。也不及瞄准,袖箭朝着寒星来的方向甩手挥出。只听叮叮两响,袖箭被人打落。
好在这么一阻,展昭已缓过气,在船沿上一踢,重又冲天跃起,于半空中翻了个跟斗,顺手抽出了巨阙。剑鞘在身前一横,轻飘飘落在舱顶上。低头看去,见自己的袖箭躺在甲板上。方一凝神,忽觉脚下有异,吃了一惊,忙自船后滑下。还没站稳,就见一柄长剑冲破舱顶刺出,倘若慢了半步,自己脚底早被刺穿。
展昭定了定神,跃起身来,挥袖卷住剑身向上一抖。那剑应手飞出,远远地落入河中,舱顶随之破了个大洞。洞中黑影一闪,是舱中人匆匆躲避。展昭眼神一厉,随即跳入洞中,原地转了一圈,袖箭连珠一般向四面八方射出,霎时间已出了三十多支。
船舱毕竟太小,那人避无可避,要打破船板也已不及。一阵急雨般的骤响夹杂着四五声压抑住的呼痛,终止了这场突如其来的恶战。展昭缓缓回头,道:“师兄,你就那么想置小弟于死地吗?”
舱中人动了一动,没有回答。展昭抬眼看去,见他脸上蒙着黑布,叹了口气,道:“师兄,你既然亲自动手,又何必蒙面;难道你打落了我的袖箭,我还会认不出你吗?”
话音未落,猛觉小船抖动异常,又瞥见蒙面人眼中一道凶光,当即猱身而上,连点了他十八处大穴,一把抓起,就着舱顶的破洞直冲而出。小船本就系在码头上,虽经几番激斗,也没离岸多远。展昭抓着人扑上岸连打了几个滚,已去岸数丈。刚回过头,就听一声巨响,火光冲天,舱底被引燃的炸药将小船炸成了碎片。
展昭慢慢站起身,低头看着蜷在脚下的人。那人避开他的目光,眉心微微皱起,不知是在遗憾还是在哀叹。展昭吁了口气,手腕轻颤,巨阙干净利落地挑下了黑布。
此人果然便是雷星河。
与此同时,追着小轿而去的白玉堂对这场恶斗全然不知,反倒相当惬意地喝上了天下数一数二的美酒。因为小轿在城中绕了几个弯子,颤悠悠地抬进了皇宫。
这条路白玉堂从未走过,甚至根本不曾知道。小轿走得虽慢,路却是弯弯绕绕的,何况还下着雨,也无暇去辨明方向。宫中一向守卫森严,这个角落却不知是疏于防范、懒于管理还是有意为之,转了好几个弯也不见一个侍卫。尽管如此,白玉堂还是小心翼翼地落后着几丈远,随时准备反身就走。
听得一声轻响,小轿落了地。轿帘一掀,那女子款款步出,轿夫后退着抬轿离开了。白玉堂屏息躲过,偷眼看去,见那女子走入旁边一间小室。半晌,换了一身宫衣出来,一手整理钗环,一手托着个茶盘,穿过小路走向小室后面。白玉堂暗中抽了抽鼻子,悄悄蹑上。
跟着她又转了两个弯,来到一处小院,院中立着一座二层小楼。那女子抬头望了望,笑着呼道:“公主,吃些点心可好?”
楼上立即就传下了赵灵怒气冲冲的声音:“你若要送点心,直接进来就是,还喊什么?难道怕我不在吗?”女子赔笑道:“公主说哪里话。婢子是怕公主有什么不方便,怎好贸然闯入?”说着轻轻推门入内,“公主,今天是酪,官家担心公主吃不惯,特意吩咐依着往日的口味调了些。”赵灵气哼哼地道:“那有什么用?难道契丹人也会特意为我调吗?”
好一阵子没人说话。随后是那女子叹了口气:“公主,这么多天了,你还没消气。”她忽然压低了声音,“若是心中不忿,婢子再教你一套拳法如何?”赵灵道:“不必了,我今天乏得很。我既找庞妃要了你,往后有的是时间。你先出去吧。”那女子应道:“是。”退出小楼,关上门离开。
听到这里,白玉堂已明白这女子确是月波。但赵灵一直呆在这里,又怎知月波会日日去汴河码头呢?赵祯明知赵灵不愿远嫁,月波又是赵灵主动要的,却为何放心只留她一人,而不设一个侍卫?眼望着月波走远,白玉堂吸了口气,翻身纵上了二楼。
赵灵感到异状,大惊抬头,还没出声嘴就被白玉堂捂上了。直到确定她看清了自己,白玉堂才放开手,挥袖甩上窗户,冲她眨了眨眼睛。赵灵怒视着他,低声叱道:“上次展昭一招把我手弄脱了臼,这次你一上来差点闷死我,你们两个还真是挺有默契的啊!”白玉堂奇道:“他几时把你手弄脱臼了?”赵灵呸了一声,道:“你问他去!”白玉堂一掀衣襟,在桌边坐下,道:“这种小事没什么好问,我倒是想问你些别的。”
也不待赵灵插口,他三言两语便将庞玉姣送来的那只盒子说了。赵灵越听眼睛瞪得越大,道:“那支簪子是我很久以前送给她的,什么盒子什么纸条,我可半点不知道。自从包拯——”她重重地哼了一声,“——让皇兄把我接走,我就再没离开过这里。除了皇兄偶尔来一次,月波每日伺候,我根本连个鬼影都没见到过,更别提给二姐送什么消息了。”白玉堂道:“这么说,那些东西是庞玉姣自己送到开封府的。这可奇了,她为什么要这么做呢?”他看了赵灵一眼,“算了,先别说她。我问你,你要月波做什么?”
赵灵却不回答,撑着下巴呆了一阵,反问道:“你说月波近来每天都去码头?怪不得这几天老也看不见她。”白玉堂道:“不错。我还要问你,你的功夫就是月波指点的吧?”赵灵吓了一跳,失声道:“你怎知道?”白玉堂翻了个白眼,道:“我跟她过来的,你们方才的说话我都听见了。我还知道月波和庞吉派到岳州府去的几个兵士功夫原是一路。你特意把她从庞妃那要来,总不会是真想学什么拳法吧?”
“去岳州府的兵士你也知道?”赵灵愈发讶异,但见他瞪着自己,只得撇了撇嘴,道,“你既知道,我就不瞒你了。我住在开封府这些日子,每天听了很多,也想了很多,和以前的一印证,觉得太师有些行为是挺奇怪。不说别的,单是兵马司两个月找不到我,就相当说不过去了。月波是庞妃陪嫁,从小就是太师的人,在太师府中时曾随那几个兵士习过十几年武,直到他们被派去岳州府。我要了她来,无非是想探知些太师的行迹罢了。可是她守口如瓶,我又不能直问,只好就把她留在身边,将来总有她着了痕迹的时候。”白玉堂道:“可她这几天总是出去,你也好像没注意到。”赵灵瞪眼道:“谁说的?我只是碰巧还没来得及问!”
白玉堂失笑,向后一仰,道:“行吧。雨下大了,我这会儿也不想走,你这可有什么好酒没有?对了,你皇兄怎么放心不留人在这看着?”赵灵瞥了他一眼,道:“有什么不放心?我已想过了,弄不成这桩婚事有很多办法,我干嘛非得自己跑到宫外遭罪?你还是喝你的酒,少说点话的好。”
一回到开封府,白玉堂便看见雷星河紧闭双眼躺在大堂上,不禁奇怪,问道:“这怎么回事?” 包拯道:“问得好。展护卫,你从头说说。”
展昭看了一眼雷星河,稍稍迟疑,但想这一连串事情什么细节都隐瞒不得,也就老实交代了。白玉堂跳脚叫道:“他那样待你,你还只是点了他的穴?你怎么不挑了他手脚筋免得他再害人?”展昭白了他一眼,道:“那叫滥用私刑,大人会怪责的。再说,他究竟是我师兄。”白玉堂呸了一声,道:“他可有把你当师弟么?他教邵剑波你的路数,还挑唆他杀嫣嫣,我可都记得清清楚楚。这种情分,不要也罢。”展昭道:“这不重要。我们只需要知道他和那个契丹人是什么关系,那女子又送了什么给他们就够了。那女子是月波吗?”
白玉堂吁了口气,道:“是。”简略地将事情说了。眼角瞥见雷星河动弹了一下,飞足一点,又将他踢晕了过去。
公孙策抚掌道:“白少侠,你还找得到灵公主那小楼吗?”白玉堂道:“或许找得到吧。虽说那院子没有侍卫,却不知最近的侍卫究竟多远。我怕被人看见,一气奔出几十丈才去辨方向。”展昭斜睨着他,道:“你肯定还有什么没说完。就算有再大的雨,你也不会耐烦和灵公主喝酒的。她又不会喝。”白玉堂躲闪着他的眼光,道:“我全当她不在屋里,一个人喝不行吗?”展昭道:“灵公主一说起话就停不下来,你怎么当她不在?你到底让她做什么了?”他一想起上次白玉堂自作主张把赵灵送进妓院就觉头痛,不由问得急了点。包拯和公孙策虽未出声,面上却已流露出赞同的神色。
白玉堂来回扫了他们几眼,道:“你们真要知道?”包拯与公孙策一齐点头,展昭却只是看着他。白玉堂叹了口气,道:“好吧。猫儿,你记得我那块被孙秀拿走的玉佩吗?”展昭道:“我当然记得。为它我还被八百两银子砸了个半死。”白玉堂道:“我怎么找到它的?”展昭道:“你说在上面抹了香料。”白玉堂点头道:“不错。所以我就让灵儿想法把香料抹到月波身上。若她真只是个中间传话的,便不会总重复送东西这一件事;若不是,更加有其它行动了。”展昭道:“你想怎样?就跟着她吗?”白玉堂道:“不然怎样?”展昭道:“可是你并不清楚她的底细,倘若被发现……”白玉堂打断他道:“她要是能发现我,今天我也找不见灵儿。”展昭道:“万一她是故意引你去呢?她坐的轿子被人突然一撞,她竟能令其丝毫不动,这份功力也不可小觑。倘若她其实发现了你却故作不知,你贸然追踪,只怕多有不妥。”
或许是他口气有些生硬,白玉堂静静看了他一会,脸色也冷下来:“展昭,五爷不欠你们的。我原本就不必操这份心,就算答应了帮忙,也没必要自己去想心思。你这话反倒是在怪我多事了?”
“不,”展昭冲口道,眼神中一丝慌乱一闪而过,“我只是……”
他不知怎么形容自己的心情,可看着白玉堂冰冷的眼神,又不能不加以解释。等到脸都快憋红了,才总算理清,垂下了眼:“统共也不到半盏茶功夫,我几乎是死里逃生三次,此事凶险可说是前所未有。我自己伤了死了也就罢了,可万一累得你……”
“什么‘也就罢了’?你伤了死了,我就很开心吗!”白玉堂气得挥手就打,“姓展的,你简直是个没心肝的混蛋!”
展昭硬挨了他一拳,一把将人拉近,声音低沉如同呜咽:“是我不好。”
包拯和公孙策对视一眼,都没有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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