名烬

　　风雪像是铆足了劲，要将天地间最后一丝暖意也冻结、掩埋。北行的路途愈发艰难，马蹄踏在积雪上发出沉闷的声响，每一步都像在挣脱这片冰封世界的束缚。
　　谢辞的伤势已好了七八分，但眉宇间的沉郁却如同这积年的冰雪，难以化开。与兄长的决裂是一道无形的伤口，在每一个寂静的雪夜里隐隐作痛。
　　陆清依旧沉默的时候居多，偶尔强打精神说笑，那笑意却总不达眼底，像隔着一层薄冰。殷晚晴将新缝制的冬衣分给众人，厚厚的棉絮抵挡着寒风，却挡不住空气中弥漫的凝重。
　　一日傍晚，他们在一处废弃的山神庙落脚。庙宇破败，神像蒙尘，唯有风雪穿过破窗的呼啸声不绝于耳。殷晚晴默默点燃篝火，跳动的火焰在墙壁上投下摇曳的影子，仿佛连光影都在瑟瑟发抖。
　　就在谢辞望着庙外出神时，一道迅捷的黑影突然穿过破败的窗棂，如一片飘落的雪花般轻盈地落在他身前。
　　那是一只通体乌黑的云雀，喙部一点暗金，眼神锐利。它歪头打量谢辞片刻，轻轻啄了啄腿上绑着的竹筒，随即振翅消失在风雪中，仿佛从未出现过。
　　苏浣立即起身，指尖银光微闪。殷晚晴下意识靠近陆清。连一直沉默的陆清都抬起了头，眼中闪过一丝警惕。
　　谢辞谨慎地取下竹筒。入手微沉，拔开塞子，倒出来的是一卷硝制过的薄皮信笺，几包用油纸仔细封好的药粉，一小罐冻伤膏，还有个不起眼的木雕小盒。
　　展开信笺，潦草却有力的字迹跃然纸上：
　　"谢老大："
　　"听说言城热闹得很。巡天司的狗最近在云隐城外徘徊，月无痕在万象镜阁附近转了三天，老灰说'戏台快搭好了'。"
　　字里行间透着市井的敏锐，每个字都像在泥泞中摸爬滚打过的石子，粗粝却坚实。
　　"白色药粉洒在落脚处，能干扰追踪术法。黑色药膏治冻伤，比官造的好用。木盒里的'宁神香'，头疼时点燃，别问来历。"
　　没有署名，但这样精准的物资，这样独特的关切方式，只可能来自一个人——那个在栖鸦巷的泥泞中挣扎出来的余小楼。
　　谢辞的指尖轻轻摩挲着信笺边缘。他能想象出，那个拖着微跛右腿的少女，如何在云隐城的阴影里，用她从底层摸爬滚打学会的手段，一点点开辟出自己的天地。这些物资，每一件都透着她在黑暗中求生的智慧，都带着她别扭却真挚的牵挂。
　　"栖鸦巷往西第三条岔路，'老张杂货'，报老灰的名字。到了附近，往墙角的破瓦罐里扔颗石子。"
　　信的结尾干净利落，像她一贯的风格：
　　"别死在外头。"
　　庙外风雪依旧，但这一刻，谢辞却觉得手中的信笺重若千钧。这是一个曾被至亲抛弃的女孩，从她伤痕累累的世界里，能给出的最珍贵的馈赠——情报、物资，和一条通往生路的线索。
　　他缓缓折起信笺，将物资仔细收好。当他抬头时，发现苏浣正静静看着他，眼中闪过一丝了然；殷晚晴轻轻抚摸着那罐冻伤膏，目光柔软；连陆清都微微直起身，视线落在那个木盒上，神情复杂。
　　一丝极淡的笑意掠过谢辞的唇角，如春水破冰，转瞬即逝。前路依旧危机四伏，风雪依旧凛冽，但这封来自远方的信，像黑暗中点燃的灯火，微弱，却真实地照亮了前路。
　　"准备出发。"他的声音在风雪中清晰坚定，"云隐城就在前方。"
　　篝火噼啪作响，映照着众人眼中重新燃起的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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