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透明囚笼
那场关于“初始兴趣图谱”的激烈碰撞,如同一次心灵地震,在“安全至上”的坚固壁垒上震开了裂痕。团队会议上那句“为真实想法吵架”的恍然,在心头反复回响,迫使重新审视构建“白桥”的方式。
不再将“绝对安全”奉为唯一神祇,开始尝试理解“平衡”的真意。亲自加入临时技术攻坚小组,与团队成员一起,扎进对“方案A”(联邦学习本地生成兴趣向量)潜在风险的深度评估。
过程极其痛苦。每一次发现方案A的可能隐患,都像是在印证最初偏执的正确,让人几乎要退缩回绝对安全的贝壳。但每当这时,就会想起顾云深那365天无懈可击的“完美”,那种剥夺了所有真实碰撞权利的、令人窒息的“和谐”。强迫自己保持开放,与团队成员一起,尝试用技术手段加固、弥补方案A的薄弱环节。
最终,找到了一条中间路径:一个经过极度简化和约束的联邦学习模型,只在本地进行极其有限的非敏感数据学习,并引入多种噪声注入和差分隐私技术,最大程度降低模型逆向风险,同时将生成的加密向量严格限制在预设的安全维度内。这个方案,如同在悬崖边架起狭窄却坚固的钢丝,既保留部分个性化体验,又将风险控制在经过严格论证的可接受范围。
当在重新评审会上,最终拍板采纳这个优化后的“方案A-安全版”时,看到那位年轻工程师眼中迸发出的、混合着惊讶和感动的光芒。那一刻,意识到,做出合理妥协,并不意味着背叛原则,而是走向成熟的开始。团队氛围也因为这次成功的“碰撞”与“解决”而更加凝聚,一种基于共同目标和理性探讨的信任感,悄然滋生。
然而,这种在团队内部逐渐建立的、来之不易的信任,无法消弭内心深处对另一个“技术贡献者”根深蒂固的、近乎本能的警惕。顾云深的名字,就像一枚深埋思维底层的警报器,任何相关线索都会瞬间触发全部防御机制。
就在“方案A-安全版”进入紧张编码阶段时,一次代码审查中,敏锐注意到某个用于处理加密数据随机化的工具函数,其实现逻辑带着熟悉的、近乎艺术般的简洁与高效。这种风格,与记忆中顾云深技术报告里的某些代码片段隐隐吻合。
心猛地一沉。难道团队在不知不觉中,借鉴甚至直接使用了顾云深留在报告里的代码思路?虽然那是经过转述和“净化”的,但源头依然是他!
一种被污染的感觉再次袭来。立刻下令,对该工具函数及相关模块进行彻查,必须完全追溯其思想来源,确保没有任何“不受控”的外部技术渗入。团队被这突如其来的、针对具体技术点的严苛审查弄得有些懵,但基于之前建立的信任和对经历的同情,还是配合地进行了细致复盘。
审查结果证明,那个工具函数确实是团队独立实现,虽然思路可能受到了转述的“多方咨询”观点启发,但代码逻辑和实现细节均是原创。这让人稍稍松了口气,但那种如影随形的、对“技术纯洁性”的焦虑并未完全散去。
这件事像冰冷提醒,昭示着与顾云深之间那笔“技术债”和信任的破裂,远未到可以松懈之时。只要“白桥”还在发展,只要还未完全摆脱对他技术思路的潜在依赖,这种脆弱状态就会一直持续。
几天后,一个更加实质性的、关乎信任的考验摆在面前。
为确保“白桥”在上线前具备最强抗攻击能力,尤其是防御来自星耀资本或A.D.这种级别对手的定向渗透,计划引入顶尖第三方安全团队,对整个系统,尤其是核心加密匹配模块,进行彻底的“渗透测试”和“代码审计”。
然而,在选择执行此次至关重要审计的人选时,陷入了巨大矛盾。市面上知名安全公司背景盘根错节,无法完全信任其独立性和对“白桥”理念的认同。而规模较小、更专注的团队,又可能缺乏应对顶级攻击的技术实力。
就在这时,一个近乎荒谬却又在逻辑上极具诱惑力的念头再次冒出一—顾云深。
他是这个世界上,除了自己和“暗流”之外,最了解“白桥”核心架构和技术弱点的人(尽管通过间接方式)。他拥有顶尖的黑客技术和对资本数据操控手段的深刻理解。最重要的是,在目前状态下,他或许是最没有动机背叛“白桥”的人——他的赎罪心态,以及那份愧疚,可能恰恰构成了某种扭曲但坚实的保障。
但这念头让人一阵恶心。将“白桥”最脆弱的核心,主动交到那个曾经亲手摧毁信任的人手中检验?这无异于与虎谋皮,是在脆弱信任的钢丝上跳危险舞蹈。
再次陷入了熟悉的、撕裂般的内心挣扎。
这一次,没有立刻通过加密信道联系。需要更稳妥、更受控的方式。
联系了“暗流”,将困境和那个危险的想法和盘托出。
“暗流”的回复依旧迟滞冷静:
「高风险策略。目标技术水平符合要求,且目前确有强烈‘赎罪’动机,短期行为可信度较高。但长期心理状态不稳定因素未知。建议:如决定采用,必须建立绝对技术隔离与监控环境,审计过程全程录屏日志记录,且所有原始代码需进行混淆处理,仅提供编译后模块或受限API接口供其测试。同时,准备应急方案。」
“暗流”的分析理性,指出了风险和可控措施。但这并未让人感到轻松。
经过连续几个不眠之夜的权衡,做出了一个连自己都觉得疯狂的决定。再次起草了一份极其严苛的“魔鬼契约”。
这一次,提出的条件更加具体,也更加不近人情:
1. 审计工作必须在指定的、完全物理隔离且无网络连接的安全室内进行。
2. 顾云深只能接触到经过高度混淆和剥离了核心算法的编译后二进制模块,以及模拟API接口,无法看到任何原始代码。
3. 整个审计过程,全程多角度视频监控,所有键盘操作、屏幕内容实时记录并备份。
4. 审计完成后,需签署终身保密协议,并接受定期后续质询。
5. 费用按项目支付,但支付方式由决定。
让律师将这份几乎将对方视为“高危囚犯”的协议草案,转交给了顾云深的律师。
顾云深从律师那里看到这份协议草案时,并未感到意外,反而有种“果然如此”的悲凉。协议中的每一条款,都像镜子映照出苏念对他根深蒂固的、完全合理的不信任。他被要求在一个透明的玻璃笼子里工作,手脚被无形镣铐束缚。
这很屈辱。
但这,是他应得的。
他甚至没有试图讨价还价,只是在回复中增加了一条:“我接受所有条件。同时,我自愿放弃此次审计的所有报酬。如果我能在审计中发现任何重大安全隐患,希望能被视为……一点点微不足道的弥补。”
他的律师试图劝他至少争取基本尊重和合理报酬,但他摇了摇头,眼神空洞而坚定。
他知道,这不是交易。这是一场审判,一场他主动走进的、针对自己过去罪行的公开处刑。他愿意用这种近乎自虐的方式,去换取一个可能——一个让“白桥”更安全,也让苏念或许能因此减少一丝焦虑的……微乎其微的可能。
当收到顾云深毫无异议地接受所有苛刻条件的回复时,心中并没有胜利的感觉,只有一种沉重的、如同背负巨石前行的疲惫。
脆弱的信任,以这种极端扭曲的方式再次建立。
它建立在森严壁垒、严密监控和一方彻底屈服之上。
它如此脆弱,仿佛一触即碎。
但它又是目前情况下,唯一可能存在的、通往某种实用主义的合作桥梁。
下令,按照协议要求,准备安全审计室。
当顾云深走进那个透明囚笼的那一刻,将是对他们之间这种“脆弱信任”最严峻也最讽刺的考验。
而“白桥”的未来,也将在这种充满张力与矛盾的关系中,继续艰难地向前跋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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