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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期然
无限城之外,绝对安全的和式传统建筑内,紧紧闭合的拉门将室外的一切隔绝,包括且不限于如水的月色、吹拂的夜风、虫鸟无序的歌唱,更甚于那些蛰伏于阴暗之中伺机而动的危险生物。
这是理论上绝对安全的地方,环绕的紫藤花海悠然竖起无形的屏障,坐在游廊之下的前任水柱与前任炎柱安静地看着远方——视线显然完全无法捕捉到的远方,不知有什么呼唤着他们的忧虑——再外层,有栖川家特别招募的私人雇佣兵每一个都素质良好且装备整齐,原本陪同坐镇的只有有栖川家现任家主万芳勋,然而自从朝和的定位讯号消失又跟着重现在那座庞然的地下城中后,她的父亲——用尽办法才劝住妻子的兰德先生也来到此处静静等待。
今晚显然是一个久违了的静谧甜美的夜晚。但夜色之下无数的杀机正轮番上演。
一夜之间失去父母与两个姐姐,但完全没时间悲伤,为了家族与“孩子们”未竟的事业不得不坚强地用自己稚嫩的肩膀扛起一切负担的产屋敷辉利哉,这个才继位鬼杀队新任当主没两天的孩子与他的两位姊妹正坐在屋内。三人头上都带着画有术式的咒印,以此链接正飞翔在无限城中的鎹鸦们,观察着无限城中激烈的战况,并分工合作各自在桌面上平摊着的无限城地图中勾画着鬼的位置与队员们行进的路线,好做到第一时间借由鎹鸦的嘴传递命令、排兵布阵。
随着上弦之鬼的逐一消亡,好消息一个一个传来,理应为他们带来些许松弛的喜悦,但偏偏鬼的社会结构并非常人理解的那样简单,上弦之鬼的死亡固然增加了成功的概率,但真要换算成数学上的意义大概连百分之几都不足吧?只要鬼舞辻无惨还活着,那么,就会有源源不断的鬼被他创造出来,仍然像是癌细胞一样迅速地在黑夜中繁殖,或许用不了多久又会成为一个不得了的规模。从幸运的角度来说,最让人喜悦的莫过于消灭上弦之鬼时并没有任何一位柱牺牲,没有真正意义上削减鬼杀队与鬼作战的实际战力。
最大的问题是鬼舞辻无惨。
而这时,鎹鸦们用自己锐利的眼睛观测到无限城可怖的源泉——恶鬼的创始之源。
“不行,赶不上。”辉利哉皱紧眉头,稚嫩的小脸上恐怕是第一次流露出如此烦恼的表情,“珠世小姐撑不住了。”
“无惨会复活。”幼童天真的嗓音因为局势的紧张而压低,不觉中似乎带上了些许父亲的音调,但脱离产屋敷祖传的预言,一个幼童的无能为力总是彰显得如此清晰。
思考还没能将黑夜撕开裂口,更遑论帮助他看透迷雾之后躲藏着的本质,妹妹的声音就紧跟着响起,打断一切的意念:“队士的第一阵队会即刻赶到。”
旁边坐着的一模一样的另一个妹妹也在地图上勾出一点位置:“其后第二队也很快。”
指尖才沿着层层叠叠交错在一起的建筑划过不到一公分,率先在脑中响起的竟然是一阵钟声,辉利哉尚不明确自己究竟在何时何地听到过如此声音,那考量的形体便已经撞上金属的钟壁,又躺在徜徉的声波中弹开数尺,思绪忽地转身,辉利哉如被电击般猛地坐起,向着妹妹们急切地呼喊出声阻止道:“等等!不行!别去!快停下!”
他的声音几乎变成炸膛的子弹,滚烫的爆破最先伤害的却是自己持枪的手,“别让他们去无惨那里!命令他们在柱赶到之前先等待!”在少年脑中率先构建出的画面血腥而残忍。
无限城数以万计、无法估量的建筑层层围绕的最中心,以数百年来转化的全部鬼作为格挡屏障包裹起的最中心,封闭在一整栋建筑之中上下贯通的竖井内,光线远无法照射到此处,但嗵嗵嗵的数重交叠声响却诡异地塞满整个空间。那比心跳声更剧烈的音节犹如复合的呼吸,叠合着演奏出一阵比一阵盎然的韵律。
若要细究其来源,借一双能在黑夜中视物的双眼就能清晰地看见,凭依着几根结肠般黏腻、粗重、富有弹性的肉色绳结,悬挂在竖井半空中的是一个硕大无朋的球状物。在这如蛛网困结了猎物的构造中,配合着肉球自有的鼓动,随着声响一同潮涌般泛出的是一阵能将呼吸系统一起扼杀的血腥味。比起来,仅仅是看着表面鲜红的黏膜与紫红的筋脉,眼睛受到的伤害简直不值一提。
再没有常识的人,在看到这奇物的瞬间也能参透它出现的原因,这正是深受重创的鬼舞辻无惨用以重新孵化自己的人造子宫。众鬼之王、存活千年的“完美造物”此刻正警惕地蛰伏在肉球之中忍受着难耐的孤独,修复自己承受的伤痛。无愧于其囊肿般的外貌,生产出的更是生物最致命、最肮脏的毒素。
在无限城中得到鎹鸦引路而成功找到鬼舞辻无惨最终藏身地的鬼杀队剑士第一阵队已经成功占据了这座建筑,他们距离无惨的所在只剩下面前这扇薄薄的推门。
寄居着的鬼舞辻无惨并未陷入沉眠的部分知觉清晰地感觉到人类的靠近,没有哪个饥肠辘辘的生命会不感激天赐的饱餐,一想到立刻就能以新鲜的血肉慰藉自己损伤的肌体,上扬的情绪便带动肉球欣喜若狂似的颤抖起来,顶端微微裂出一道缝隙,激动地向外喷吐着热气。
剑士们没有迟疑。当然没有迟疑,这些怀揣着对于鬼或深或浅但统一为仇恨的年轻人,深知自己能力的不足,发誓要在柱们赶来之前为他们做些什么,哪怕是以自己的性命来派上用场……鎹鸦疾驰着飞来,试图在他们拉开门前将主公的新命令带来,然而狭窄的室内仿佛在一息之间被延伸,快于“原地待机”的命令一步响起的,是在剑士们的手触碰到推门的那一瞬间勾动琴弦的一声琵琶。
在传遍整座无限城的琵琶声散去后,鬼杀队的剑士们看着推门——四面敞开的空间只映照出彼此茫然的神情。
产屋敷辉利哉已看透埋伏的阴谋:无惨的复活已经近在眼前,如果普通剑士们恰巧赶上无惨出现,那么就会被他当作恢复的食粮。普通的剑士哪怕有着成百上千的数量也是绝无可能与无惨抗衡的,即便拖延时间也无法做到。那只是白白地牺牲而已,甚至还助长了无惨的恢复。
从肉巢之中脱胎而出,依稀保有着人类形态的鬼舞辻无惨高高跃起。披散着雪白的发,不着片缕的身体上遍布着漆黑的纹路,他的腰部以下更是包裹着完全的黑色,那如同覆羽又形似鳞甲的黑色之中,无数张生着尖利牙齿的狰狞之口自由张合,无声地宣泄着杀戮的渴望。他身形轻盈地落在和室中,周围空无一人,只留有一只鎹鸦高声啼鸣着暂时撤退的命令。他只微微抬手,一道黑色的攻击便在下一瞬斩断鎹鸦的身形。
先前的感应并未出错,虽然有些许变动,但鬼舞辻无惨无需张望四周,就能清晰地感受到又有不少人类正在向他所在的位置靠近。这是他今天第一次由衷地感到满意。“值得称赞啊,产屋敷,”他的赞叹毫无疑问将讥讽的意味拔高,“身为他继任者的儿女,虽然不知道是谁的指挥,但还真是优秀啊。”
“如果愿意在我面前低头下跪的话,我倒可以把你变成鬼,正好我大多数部下都折损了。”喟叹的音色扬起,在同时间有数个音部以同一频率共振,仿佛他遍身的利齿除了吞咽也有着发声的作用,鬼无辻无惨抬起手——他右手提着的……是仍然存活着、没有完全消失的珠世。女人已经将自己的身体连同药物的发挥一起融进无惨的血肉,如今剩下的只有半张姣好的面容,散乱的黑发紧紧贴在她的面颊上,淡然的神情不再,她痛苦而愤怒地瞪视着面前的恶鬼。
“珠世,怎么样?”无惨的手指穿过珠世的一只眼睛,击碎朦胧的紫海,为她的消解淋落鲜红的血液,“你那让鬼变成人的药,到头来似乎完全没效用啊。”语调自得,无惨绽出些许笑意,嘲讽地看着已经奄奄一息的珠世。
珠世咬紧牙关,这位妻子、母亲丝毫不见对于将要到来的死亡的恐惧,反而用目光化作锋利的刀剑狠狠刺向无惨,一字一顿地诅咒道:“你今日……必将……下地狱……!”
言辞的诅咒对于鬼无辻无惨而言更胜似精神的补品,越是饱含愤怒与痛苦,越让他打从心底里感到无限快乐。他轻松极了,看不出丝毫先前被逼至绝路般的丑陋:“至今为止成百上千的人跟我说了这句话,但很可惜……”血红色的眼瞳中闪烁着兴奋的光点,无惨愉悦地勾起嘴角,“一次都没能实现。”尾音挑衅地拨动听者的神经,泪水登时冒出珠世的眼眶,混杂着鲜血,倾泻着苦楚,绷起额角的青筋,愤怒化为更叫人咋舌的无助。
已经分不清那究竟是怎样的语气,珠世的声音如泣如诉,那是她留给世界最后的话,那句数百年前就想要诉诸于口的真心话:“把我的……丈夫和孩子……还给……我……”
又是这样。败兴染上无惨的眉梢,压着他皱起眉,神情忽地一变,阴沉聚在眼眸之中,看向珠世的视线脱离那些难以言明的戏谑,只剩下厌恶。“那你就立刻去死,回到被你所杀的家人身边吧。”他毫不留情地回应。
说罢,他捏爆了珠世的头颅,将那深重的愤懑一齐毁灭在世间。
无惨成功复活了,珠世小姐付出一切却最终白白牺牲,柱们尚在路上来不及赶到,在附近的队员们来不及撤离可能陷入被猎杀的境遇。这一切都因为自己的错误判断,从而影响了全局……辉利哉怔怔地看着面前的地图,代表着无惨的红点随时可能会移动,且没人能预料他下一次会出现在何方。如果被他找到其他的队员,那么无惨的伤势就会在瞬间得到恢复,对于后续的作战更是有着极大的威胁……怎么办?
脑海里无端躁动着嗡鸣声,吵闹得辉利哉听不清其他的声音,就连扪心自问的内容也变得虚无缥缈,远远地游荡在灵魂之外。该怎么办……冷汗从他额头上滴落。“义勇还没赶到吗?”破音的问句在得到“反方向”的回复后随着他骤然无语的表情一同陷入沉默,没赶得上……是他的错,他指挥失败了……下一次、再下一次……无惨就会遇到第二队的队员,他们在无惨手中毫无胜算,甚至可能会被虐杀……
“辉利哉大人!”彼方走到他的身边摇晃他的手臂,但没能将兄弟从自责的暗潮中拽出。他依然困顿于自己的厌倦。
大家为了今天准备了数百年,为了打败无惨倾注的所有心血,都因为他的失策而付诸东流……
言语混成一团乱麻,搅弄着理智的海,产屋敷辉利哉首次品尝到错误的代价就血腥无比。
彼方沉默着忽然抬手一巴掌打上辉利哉的脸颊,他的面颊立刻红肿起来,无措地看向妹妹,同样沉浸在紧张与焦虑之中的小女孩满脸的汗。“请您振作一点!主公大人!!”她知道自己、知道他们身上的重担,他们并非独立而生,而是互相依靠、互相支持的整体。稚嫩的嗓音带着竭尽全力的恳求,她大声地将兄弟从昏沉中叫醒:“请快点发布下一条指令!”
“战斗还没有结束!!”
战斗还没有结束……
没错……不管是父亲还是祖父,抑或是产屋敷家的所有人,都是从同样的重压与煎熬下一路走来。这是产屋敷家必须要承担的宿命,这是只有产屋敷的族人才能做好的事……必须快点、马上振作起来!他们还在等待他,对他报以全部信任的鬼杀队的孩子们,都在等待着下一步的指令!
豁然开朗的辉利哉重新坐直在桌案前,肩负的责任不再那么简单,而是更复杂、甚至更包容地垂落在他身上,披风般包裹住他,那是他们力量的源泉。“继续确认无惨的位置,”他看着地图上所有建筑的分布,命令乌鸦先散布眼线,并要求所有人与他拉开距离,“他的攻击范围格外的广阔,一定要小心。”
“立刻让柱集合,其他队员也一样,尽早把战力集中到一处!”面庞上被打的伤处正不断传来刺痛,但这痛感却让辉利哉的大脑越发清醒,甚至跳脱出自身的局限,站在更为自由的角度观察着战况。他对流下泪的姐妹们轻声道谢,三人一同继续着下一步的战略。
鎹鸦将鬼无辻无惨复活的消息传向所有鬼杀队的成员。悬在无限城正中的平台上,正坐着休整的蛇柱、恋柱与音柱也听见了这个糟糕的消息,三人神情沉重地对视一眼,还不等开口说些什么,那边正以幻术控制着鸣女的愈史郎忽而吐血,他体力不支地险些摔倒在地,幸亏宇髓天元眼疾手快才扶住他的身体。就在愈史郎分神的刹那,变革的无限城自己的意志似乎重新苏醒,解构的变动蓦然停滞,建筑间发出阵阵呻吟般的长鸣,鸣女的身体剧烈颤抖了下,按在琴弦上的手指几乎带出一连串的响声。直到愈史郎再次凝聚精神。
“喂!”音柱担忧地问道:“怎么了?发生了什么?”
愈史郎双目赤红,瞳仁紧缩,他的喘息拉风箱似的作响,暂时失去了言语的能力,然而思绪控制着□□,手臂上猛地突起青筋的轮廓。
术式毁灭,他最珍视的那个人的生命……被无情地夺走了……愈史郎死死咬着牙,尝到自己口腔中的血气,身体中每一个细胞都尖啸着,要让罪魁祸首付出代价!
鸣女的自我意识连同无限城再次沉睡,琵琶声再次响起,被重新掌控于愈史郎术式之下的无限城的构造便在这音律中自然分解、再度重组,建筑仿佛各有意志,载着生命或远或近。
而建筑之内,并未受到任何影响,寻找着能让他饱餐一顿的美食,鬼无辻无惨悠闲迈步。在走廊的尽头,他与正狂奔而来的灶门炭治郎与富冈义勇不期而遇。
这便是命运的展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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