补天石缘之亡羊补狼

　　春深日暖，和风掠过院墙，带着草木萌发的气息。青绵靠在铺了软垫的竹椅上，孕肚已经很明显——才五个多月，却隆起得像快要临盆一般。春日和煦，晒得人浑身暖融融的，她半闭着眼，一只手无意识地轻抚着腹顶——那里时而传来细微动静，引得她唇角漾开温柔的笑意。

　　不远处的菜畦边，苍夜正挽着袖子播撒新得的菜籽。动作虽还有些生疏，却格外认真，堂堂狼尊此刻像个勤恳的老农。

　　“这边……再撒匀一些，”青绵眯着眼指挥，“等长好了，夏天就能吃上自家种的菜。”

　　苍夜依言调整，忙完就蹲回她身边。目光落在她高耸的腹部，狼瞳里满是关切与新奇。

　　“今天还安分吗？”他伸手轻轻覆上去，感受掌下生命的跃动，“稳婆是族里经验最丰富的长者，万事都准备好了，只等孩子出生。”

　　青绵握住他的手腕，指尖微微收紧：“你准备得周全，我都知道。只是……”她垂下眼望着肚子，声音低了下来，“我终究是人族。如果孩子生下来不是狼身，只是普通人族的婴儿呢？”她抬眼看他，“那位稳婆懂得接生、照顾人族的娃娃吗？”

　　苍夜狼瞳中的光芒柔和，反手将她的指尖拢在掌心。“夫人放心，”他语气沉稳，“那位长者不是第一次遇到这种情况。狼族与人族结合虽然不常见，但漫长岁月里总有先例。她对人族婴儿的接生、照顾，都曾经专门学过。”

　　他俯身靠近，低沉的嗓音里带着笑意：“再说了，为夫怎么敢冒险？几个月前就已经暗中请教过好几位人族名医和稳婆，不管孩子是狼是人，都确保万无一失。”话虽从容，那微微绷紧的声线却泄露了初为人父的紧张。

　　青绵看出他故作镇定，轻笑出声，拉着他的手掌去感受一处明显的鼓动：“你听，他们也知道父尊母尊正在紧张，这是在安抚我们呢。”

　　苍夜掌心触及那有力的胎动，震撼与狂喜涌上心头。他望进青绵含笑的眼，千言万语最终化作一句：“辛苦夫人了。”

　　日光正好，将两人相依的身影拉长，暖意静静流淌。忽然院门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山上小村的阿牛和阿贡气喘吁吁地跑来。阿牛声音带着哭腔：“青绵姐，苍夜哥，不好了！山下来了个大官，比县太爷还威风，非要强占咱们山顶的果园！”

　　阿贡急忙补充：“那官爷只肯给一点银钱，还不够买下一季的粮种。我们说那是全村人的命根子，他居然扬言三天不让，就派人来铲平果树！”

　　青绵护着肚子皱起眉，看向苍夜。她深知那片果园养活着全村老小。

　　苍夜面色不变，狼瞳深处却掠过一丝冷光：“知道姓名官职吗？”

　　两人茫然摇头。阿贡努力回想：“只听人叫他‘王大人’，随行的兵丁都佩着府军的腰牌。”

　　“府军……”苍夜低声重复，唇角勾起冷峻的弧度。转头看见东法已在廊下，微一颔首，对方便如轻烟般消散前去查探。

　　他这才看向惶恐的村民，语气平静却令人心安：“这事我知道了。果园谁也动不了，先回村宽慰乡亲，不必惊慌。”

　　待村民离去，他目光落回青绵身上，见她隐有忧色，便缓和神色轻握她的手：“不过是些世俗琐事，惊不动孩子。夫人宽心就好。”

　　青绵胸口微微起伏，护着肚子的手攥紧了衣料：“这些当官的，有权有势就只知道欺压良善！果园是村民几代人的心血，是活命的根本，怎么能让他们强占！”

　　苍夜静立身侧，狼瞳映着斜阳，他覆上她紧握的拳，声线低沉：“夫人生气也无益。这世道的法则本就如此——不单是人界，兽界、神界，哪里不是弱肉强食？弱者的哀鸣，不过是强者耳边的风声。”

　　指尖轻抚她微蹙的眉间，言语却带着血淋淋的真实：“力量就是真理，爪牙就是规矩。村民被欺负是因为不够强，而那位王大人能决定果园存亡，也只因他的‘爪牙’最利。”他微俯身，狼瞳锁住她的眼眸，“这是生存的本质，无关对错，只看强弱。”

　　这时东法的身影如轻烟般凝聚，躬身禀报：“尊上，尊后，已经查清楚了。此地属于林安城，王大人名叫王武仁，官居知州。他的女儿上月被册封为贵妃，圣眷正浓，所以行事肆无忌惮。”

　　他稍作停顿，眼中闪过精光：“他强占此山并非为了果园。据查，王武仁昔日的政敌刘知府，早年曾在此勘测出……一处优质铁矿。王武仁必是从遗留的文牍中得知此事，想要据为己有，才找借口强夺此山。”

　　青绵护着肚子的手微微收紧：“原来是为了山腹里的铁矿……为了独吞矿脉，竟然要断送一村人的生计，好狠的心肠！”

　　苍夜狼瞳掠过一丝轻蔑：“铁矿？凡人所痴迷的，不过是坚硬些的石头。”他看向青绵，语气带着超然物外的冷静，“夫人可看见了，这就是人性的贪婪。有了权势就想攫取更多，循环往复，直到被更强者碾碎。”

　　他起身，周身散发出压迫感，目光投向林安城方向，仿佛已经锁定了王知州。

　　“贵妃之父……在人族世间，确实是天大的靠山。”语气平淡，却带着猛兽捕猎前的蓄势，“可惜他打错了算盘。此山既然入了本尊的眼，就是狼族的领地。一草一木，一石一矿，都归本尊所有。他若不知收敛……”

　　青绵指尖在腹顶轻轻画着圈，沉吟片刻，忽然抬眼望苍夜，眸中清光一闪。

　　“夫君，”她声音轻柔却笃定，“既然那王武仁势在必得，以权压人，村民若是硬抗，无异于以卵击石。不如……我们暂退一步。”

　　“哦？”苍夜狼瞳微转，落在她沉静的面容上，“夫人有什么妙计？”

　　“就是以退为进。”青绵微微直起身，一手护着腹侧，缓缓说道，“让阿牛他们假装屈从，签了那让出果园的文书。这样，王武仁以为得逞，戒心自然放松，就不会再刻意刁难村民，乡亲们也能暂时得到安宁。”

　　她顿了顿，唇角浮起浅淡而慧黠的笑：“至于这山……他就算得了文书，也不过是一纸空文。山中的玄机，岂是凡人官牒所能辖制的？到时候，夫君只需略施手段，让他们进得来却找不着北，摸不到矿脉，空守着‘金山’却不得其门而入，岂不更妙？”

　　苍夜听罢，眼底的赞赏更加浓郁。他执起她的手，指尖在她腕间轻轻摩挲，低沉一笑：“夫人思虑周全，这个计策正合我意。”略作停顿，狼瞳泛起傲然，“至于这山中的手段……夫人可知，此山天生就是一座巨大的迷阵？”

　　青绵眸光流转，愿闻其详。

　　“山脉走向，地气流布，林木分布，本就暗合天地玄机，自成一阵。为夫无需大动干戈，只要引动妖力，稍微撬动几处地脉节点，就能将这天然迷阵彻底激活，甚至……让它活过来。”

　　“活过来？”青绵轻声问，眼中充满好奇。

　　“不错。”苍夜颔首，“阵法一旦运转，入山者五感皆迷。看似向前，实则绕圈；以为向左，实则偏右。寻常的参照物全部失效，就算是经验最丰富的老猎户，踏入其中也会不辨东西。”

　　他语气沉稳，带着掌控一切的从容：“再者，那铁矿脉深藏于山体灵脉流转之处。我可以将阵法之力延伸至此，让矿脉所在的区域随着地气与阵力的运行而变化。今天他们在这里做标记，明天地气流转，阵势微变，矿脉可能已经偏移数丈，甚至完全隐没。到时候，所有的标记都成了虚设。矿脉流转不定，白天勘探，隔日就无影无踪。”

　　青绵闻言，眼中闪过惊叹，下意识抚着高耸的腹部，仿佛让未出世的孩子也听听父尊的谋划。“这样一来，他们就算有千般力气，也无处着手了。夫君这个方法，当真玄妙。”

　　“正是要让他们有力无处使，有眼看不真。夫人静静看着就好。”他抬眸望向远山的云雾，狼瞳深处冷冽的幽光一闪，“这座山，既然他们执意要来，就让他们好好领略其中的奥妙。”

　　数日后，王武仁派出的勘矿队便亲身体验了这“山中的奥妙”。

　　队伍进山不久，就感觉到了异常。

　　“头儿，不对啊！”一个年轻工匠擦着汗喘着气，指着旁边一棵歪脖子树，“这棵树，咱们半个时辰前是不是刚路过？”

　　领队的工师眉头紧锁，看着手中罗盘指针剧烈摇摆不定，脸色难看。他明明记得沿着溪流向上就能到达勘探点，可脚下的溪流却像无声无息地改了道。四周景物看似寻常，仔细观察却又处处诡异，仿佛整座山都在悄然移动，将他们困在了无形的牢笼里。

　　更令人崩溃的是那神出鬼没的矿脉。一队人耗费了一整天，好不容易在一处山壁发现了富集矿苗的露头，当即打下木桩系上红绸，详细绘制了方位。然而第二天，当他们依照图纸带着工具重返原地时，全都惊呆了——

　　昨天那明显的矿脉露头已经无影无踪，山壁平滑，覆盖着厚厚的青苔和藤蔓，仿佛从未被惊扰过。他们打下的木桩、系上的红绸，也像被大山吞噬了一样，遍寻不获。

　　“鬼打墙了！这山太邪门了！”恐慌在队伍中蔓延。王武仁期待的采矿大业，还没真正开始，就已经在这被苍夜悄然改写的迷阵中，举步维艰。

　　山上村民经过青绵的劝说，都耐心静待着事态发展。

　　而山中的小院，依旧沐浴在宁静的日光里，仿佛外界的纷扰，不过是远山传来的几声鸟鸣，转眼就散在了风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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