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痕

　　子时三刻，秦玥像一缕轻烟滑入观文殿西侧的回廊。这里白日里是翰林们校勘典籍之所，入夜后便只余更夫定时巡视。她已摸清规律——亥时与丑时之间，有一整刻的空当。

　　暗阁的入口藏在《坤舆万国全图》巨大的屏风之后。这屏风是前朝旧物，绘着想象中的海外诸国，如今边角已有些斑驳。秦玥熟稔地按住屏风背面第三根立柱上一处不起眼的木节，向左旋转半圈，再向右推到底。

　　“咔。”

　　一声轻响，屏风后墙壁上一块约三尺见方的石板向内凹陷，滑开一道仅容一人侧身通过的缝隙。霉味混合着陈年墨香与樟脑的气息涌出。

　　秦玥闪身而入，石板在身后无声合拢。她点燃带来的特制小蜡烛，烛火稳定，几乎不冒烟。暗阁不大，三面墙皆是顶天立地的榆木架，堆满卷轴与簿册。这里存放的多是历代司天监的观测杂记、异常天象图解、以及一些因“语涉怪诞”而未收录进正史的秘录。

　　她的目标明确：寻找近五十年内所有提及“荧惑”（火星）异常、“异光”、“天裂”或“物显于夜”的记录，尤其是与“癸卯”年或每十年左右周期相关的记载。

　　时间紧迫。她快速翻阅，烛光在泛黄的纸页上跳跃。

　　弘始七年（癸卯），“荧惑守心三月，夜有青光自西北起，如匹练，半刻乃散。占曰：主兵燹，或异物现。”

　　永和十二年（非癸卯年，但距上一个癸卯九年），“秋七月，太白昼见。司天监密奏：中夜观象，紫微垣东南有隙，似有影过，疑为客星，然寻之无迹。”

　　最近的一条，是三年前那个癸卯：“荧惑入太微，有异物显于中垣，其形难辨，旬日乃消。”正是她白日所见。

　　秦玥眉头紧锁。周期确实存在，大约每九到十一年，就会出现一次较为显著的天象异常并伴随“异物显现”的描述。而上一个周期高峰，正是三年前。按照规律，下一个高峰应在六到八年后。

　　但碎片现在的活跃，以及辛夷的反季开花，都暗示着某种“提前”或“异常加强”。

　　她继续翻找更古老的记录。在架子最底层，一个落满灰尘的桐木匣引起了她的注意。匣上没有标签，锁扣已经锈蚀。她用小刀撬开，里面是一卷材质特殊的皮质（或是某种处理过的兽革），手感柔韧，却异常沉重。

　　展开后，她倒吸一口凉气。

　　这不是通常的文字记录，而是一幅星图。但绘制的不是常见的星宿，而是九个大小不一的同心圆弧，仿佛九个套叠的环。每个环上，都用极细的笔触标注着密密麻麻的、她从未见过的符号，似字非字，似图非图。

　　在星图边缘，有一段用朱砂写就的跋文，字迹古拙，至少是数百年前之物：

　　“九重环宇，界壁迭生。荧惑为钥，七政循行。环之交处，壁薄而明。古器鸣应，时空可聆。然璧薄则险，谨防隙生。偶有碎影，或越境而来，慎之戒之。”

　　秦玥的心脏狂跳起来。

　　九重环宇……界壁迭生……这不正对应了“界壁”的概念？荧惑（火星）是钥匙，七政（日月及五大行星）运行至特定位置（环之交处），界壁就会变薄（壁薄而明）！而“古器”（碎片）会在此时鸣响呼应，允许“时空可聆”——跨时空的聆听甚至交流！

　　但后面的话让她寒意骤生：“璧薄则险，谨防隙生。偶有碎影，或越境而来。”

　　碎影？越境而来？

　　她想起自己之前感知到的那些混乱画面——未来之景。那就是“碎影”吗？如果界壁薄到产生“隙”，是否就不只是影像，而是更实在的东西能“越境”？

　　还有，这星图上的九个环……碎片是否也有九个？或者，“窥时之器”本身，就是用来对应、测量甚至影响这“九重环宇”界壁状态的？

　　太多疑问。但这皮质星图本身，就是无价之宝，也是危险的证据。她不能带走原件，太显眼。她迅速取出随身携带的薄纸和炭笔，开始临摹。不求完美，但求快速记录下九个环的相对位置、主要符号以及那段跋文。

　　就在她刚刚描摹完最后一个环的轮廓时——

　　暗阁入口的石板，传来极其轻微的摩擦声。

　　有人来了！

　　秦玥瞬间吹熄蜡烛，将皮质星图迅速卷好放回木匣，推回原位。自己的临摹纸折好塞入怀中。然后她屏住呼吸，无声地挪到架子最深处的阴影里，紧贴墙壁。

　　石板滑开一线。昏黄的灯笼光渗入，照亮一小片地面。一个穿着内务司低级宦官服饰的身影探头进来，左右看了看，似乎有些犹豫。

　　“好像……没人？”那宦官低声自语，声音尖细年轻，“但刚才明明好像有光……”

　　他提着灯笼，小心翼翼地往里走了几步。灯光晃过秦玥藏身的架子前方。秦玥能听到自己心跳如鼓，她甚至能闻到那宦官身上淡淡的皂角味和一丝……不属于宦官常有的、极淡的墨香？

　　那宦官在方才秦玥站立的位置附近停下，灯笼放低，照了照地面。秦玥暗叫不好——她刚才撬锁时，落下了一点极细的木屑！

　　宦官蹲下身，用手指捻起木屑，放在鼻尖嗅了嗅，又用灯笼仔细照了照周围地面。然后，他缓缓抬起头，目光似乎投向了秦玥藏身的黑暗角落。

　　时间仿佛凝固。

　　就在这时，暗阁外远处，突然传来一声清晰的、瓷器摔碎的脆响，紧接着是值夜老翰林愤怒的呵斥：“谁？！谁在那儿！”

　　宦官浑身一颤，立刻起身，顾不上再搜查，匆忙退出暗阁。石板迅速合拢。

　　黑暗中，秦玥缓缓呼出一直憋着的那口气，后背已被冷汗浸湿。刚才那宦官……真的是内务司的人吗？那墨香……

　　还有，外面那恰到好处的摔碎声，是巧合，还是有人帮她？

　　她无暇细想，确认外面再无动静后，迅速重新点亮蜡烛，用最快速度将现场恢复原状，然后悄然离开。

　　怀中的临摹纸滚烫。她知道，自己可能触碰到了一个远超出宫廷争斗的秘密核心。

　　而那个摔碎瓷器的人，又是谁？
　　（二）陈星 - 1926年木椁之前

　　清晨，营地还笼罩在薄雾中。陈星以“需对特殊土壤层进行微生物采样”为由，调开了助手，独自一人来到探沟前。

　　昨夜他几乎未眠，反复推敲开椁的方案。直接撬开是最简单的，但风险也最大——可能破坏椁内物品，可能触发未知的机关（如果有），也可能引起无法预料的反应（考虑到它与碎片相关）。

　　他最终决定采用考古学中较谨慎的方法：在椁室侧板靠近一端的位置，开一个小型的观察窗。先窥探内部，再决定下一步。

　　工具早已备好：细齿手锯、小凿、毛刷、强光手电、照相机。他先用毛刷清理掉侧板表面的浮土和碳化物，露出较为坚实的木质。选定的位置避开了主要的回旋纹路中心。

　　锯开腐朽了数千年的木头并不十分困难，但陈星的动作极其缓慢轻柔，每锯几下就停下来观察、倾听。木屑纷纷落下，带着一股难以言喻的、既非清香也非腐臭的沉闷气味。

　　大约半小时后，一个巴掌大小的方形缺口被打开。内部一片漆黑。

　　陈星深吸一口气，将强光手电的光束对准缺口，向内照去。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丝绸的残迹——虽然已经碳化发黑，但依然能看出曾经华丽的纹理和朱红色的底子，上面用金线（已氧化变暗）绣着与椁板类似的回旋纹。丝绸覆盖之下，隐约可见人形轮廓。

　　这是一具棺椁葬？陈星心中一沉。若是墓葬，有尸骸，处理起来就更复杂，也更容易引起伦理和保管上的问题。

　　他调整光束角度，小心地避开可能的尸骸头部位置，照向椁室中部、尸体胸腹上方区域。按照当时的葬俗，重要器物常放置于此。

　　光斑移动。

　　然后，他看到了。

　　在残破的丝绸和可能存在的骨骸之上，胸腹正中的位置，并非陪葬玉器或青铜礼器，而是三件并排摆放的物品：

　　左侧，是一块与陈星手中那块极其相似的青铜碎片，但似乎略大一些，纹路更复杂，中心还有一个微小的凹坑。

　　中间，是一个黑陶圆盘，直径约二十公分，厚约三公分。盘面光滑如镜，却没有任何纹饰，只在中心有一个与左侧碎片凹坑大小相仿的凸起。

　　右侧，是一卷保存相对完好的玉简，由十余片青玉片以金线（尚未完全氧化）编联而成。玉片上有刻字。

　　陈星的心脏狂跳起来。他的推测被部分证实了——这确实是一个“系统”或“装置”！碎片（可能不止一块）、黑陶盘、玉简……它们是一体的！

　　那么，这具尸骸，是这套装置的“守护者”？“使用者”？还是……某种意义上的“祭品”或“能源”？

　　他需要拿到玉简。上面的文字可能是关键。

　　观察窗太小，取不出玉简。他需要扩大开口，但又不能破坏整体结构。就在他准备继续锯开侧板时，眼角余光忽然瞥见——

　　那黑陶盘的中心凸起，似乎极其微弱地亮了一下，就像是反射了一下他的手电光，但亮度又不太对，带着一丝暗红色。

　　紧接着，他怀中的那块碎片，猛地发烫！

　　不是之前共鸣时的温和暖意，而是近乎灼伤的滚烫！陈星低呼一声，差点把碎片扔出去。他急忙将其取出放在地上，只见碎片表面的纹路正流淌着暗红色的微光，与他在营地帐篷里观察到的微蓝辉光截然不同，充满了一种不祥的、躁动的意味。

　　而椁室内的那块碎片，似乎也在同步发光！

　　“它们……在相互感应激活？”陈星脑海中闪过这个念头。是因为距离足够近？还是因为黑陶盘的存在起到了某种“放大器”或“控制器”的作用？

　　没等他细想，更诡异的事情发生了。

　　那具被丝绸覆盖的人形轮廓，动了一下。

　　不是大幅度的动作，而是胸腔部位极其轻微地、几乎不可察觉地起伏了一次，就像……一次微弱的呼吸。

　　陈星浑身汗毛倒竖，猛地向后坐倒，手电脱手滚落，光束乱晃。

　　“不可能……绝不可能……”他喃喃道。几千年前的尸体，怎么可能还有生命迹象？是光学错觉？是丝绸因为空气流入而产生的飘动？

　　他强迫自己镇定下来，捡回手电，再次照向那个位置。

　　人形轮廓静静地躺着，毫无动静。刚才那一幕仿佛只是幻觉。

　　但陈星不敢再待下去了。碎片还在发烫，椁室内的感应未知，还有那诡异的“动静”……他需要重新评估风险。至少，他不能独自一人进行下一步。

　　他迅速用准备好的木板和油布暂时封住观察窗，回填部分浮土做好伪装，收拾好所有工具，将依旧发烫的碎片用厚布包了好几层塞进怀里，头也不回地离开了探沟。

　　回到帐篷，他灌下整整一壶凉水，才让狂跳的心稍微平复。他摊开笔记本，手还在微微发抖，写下：

　　“重大发现：木椁内存在疑似完整‘界面装置’组合（碎片A、黑陶盘、玉简）。装置间存在强烈能量感应（表现为发热及红光）。发现过程中，观察到椁内遗骸可能出现极其微弱的生命活动迹象（需反复验证，可能为错觉或自然现象）。”

　　“风险评估升级至最高级。下一步行动必须极度谨慎，考虑寻求可靠协助（人选待定），并制定完备的应急预案。地质调查所的关注使外部威胁增加，而装置本身的未知风险更为致命。”

　　他放下笔，看着怀中已逐渐冷却、恢复常态的碎片，眼神复杂。

　　这不再是单纯的考古发现了。他可能打开了一个远远超出科学理解范围的潘多拉魔盒。

　　而那个“可能还在呼吸”的古人，究竟是谁？

　　---

　　（三）萨帕 - 2188年反应堆核心区

　　反应堆核心区是空间站的“心脏”，也是禁区中的禁区。这里没有自然光，只有永不停歇的幽蓝辐射警示灯和管道设备上密密麻麻的状态指示灯，构成一片冰冷而富有科技感的荧光之海。低沉的嗡鸣是背景音，空气里弥漫着臭氧和金属的干燥气味。

　　萨帕像壁虎一样贴在一根粗大的冷却剂主管道上方。下方十五米处，就是紧急通信阵列的控制台。它位于一个凸出的合金平台上，三面被闪烁的控制面板环绕，一面是巨大的、朝向深空的复合材质观察窗。平台有独立的能源和屏蔽系统，理论上可以在主反应堆停机时维持基本功能。

　　麻烦在于，平台上有两名全副武装的站内安全部队士兵驻守。他们穿着厚重的防护服，手持磁轨步枪，面罩下的表情看不真切，但姿态专业而警惕。常规潜入几乎不可能。

　　“得引开他们。”萨帕暗忖。她的目光落在不远处另一组设备上——备用冷却剂注入阀组的监控单元。那里有几个不停跳动的压力读数。

　　一个冒险的计划在她脑中成形。她需要制造一起看起来像是小型冷却剂泄漏的故障警报。安全规程会要求至少一名士兵前往查看确认，另一名大概率会留在通信台保持警戒。那么，她只需要对付一个。

　　她卸下背包，从里面掏出一个自制的、巴掌大小的电磁脉冲发生器（从某个倒霉的巡检机器人身上拆零件改的）。这东西威力不大，但足够在极近距离干扰监控单元的电子传感器，让它误报压力骤降。

　　调整好参数，设定三秒延迟启动。萨帕像投掷飞镖一样，将脉冲发生器精准地抛向监控单元上方的管道缝隙。“咔哒”一声轻响，装置吸附在金属表面。
　　（二）陈星 - 1926年木椁之前

　　清晨，营地还笼罩在薄雾中。陈星以“需对特殊土壤层进行微生物采样”为由，调开了助手，独自一人来到探沟前。

　　昨夜他几乎未眠，反复推敲开椁的方案。直接撬开是最简单的，但风险也最大——可能破坏椁内物品，可能触发未知的机关（如果有），也可能引起无法预料的反应（考虑到它与碎片相关）。

　　他最终决定采用考古学中较谨慎的方法：在椁室侧板靠近一端的位置，开一个小型的观察窗。先窥探内部，再决定下一步。

　　工具早已备好：细齿手锯、小凿、毛刷、强光手电、照相机。他先用毛刷清理掉侧板表面的浮土和碳化物，露出较为坚实的木质。选定的位置避开了主要的回旋纹路中心。

　　锯开腐朽了数千年的木头并不十分困难，但陈星的动作极其缓慢轻柔，每锯几下就停下来观察、倾听。木屑纷纷落下，带着一股难以言喻的、既非清香也非腐臭的沉闷气味。

　　大约半小时后，一个巴掌大小的方形缺口被打开。内部一片漆黑。

　　陈星深吸一口气，将强光手电的光束对准缺口，向内照去。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丝绸的残迹——虽然已经碳化发黑，但依然能看出曾经华丽的纹理和朱红色的底子，上面用金线（已氧化变暗）绣着与椁板类似的回旋纹。丝绸覆盖之下，隐约可见人形轮廓。

　　这是一具棺椁葬？陈星心中一沉。若是墓葬，有尸骸，处理起来就更复杂，也更容易引起伦理和保管上的问题。

　　他调整光束角度，小心地避开可能的尸骸头部位置，照向椁室中部、尸体胸腹上方区域。按照当时的葬俗，重要器物常放置于此。

　　光斑移动。

　　然后，他看到了。

　　在残破的丝绸和可能存在的骨骸之上，胸腹正中的位置，并非陪葬玉器或青铜礼器，而是三件并排摆放的物品：

　　左侧，是一块与陈星手中那块极其相似的青铜碎片，但似乎略大一些，纹路更复杂，中心还有一个微小的凹坑。

　　中间，是一个黑陶圆盘，直径约二十公分，厚约三公分。盘面光滑如镜，却没有任何纹饰，只在中心有一个与左侧碎片凹坑大小相仿的凸起。

　　右侧，是一卷保存相对完好的玉简，由十余片青玉片以金线（尚未完全氧化）编联而成。玉片上有刻字。

　　陈星的心脏狂跳起来。他的推测被部分证实了——这确实是一个“系统”或“装置”！碎片（可能不止一块）、黑陶盘、玉简……它们是一体的！

　　那么，这具尸骸，是这套装置的“守护者”？“使用者”？还是……某种意义上的“祭品”或“能源”？

　　他需要拿到玉简。上面的文字可能是关键。

　　观察窗太小，取不出玉简。他需要扩大开口，但又不能破坏整体结构。就在他准备继续锯开侧板时，眼角余光忽然瞥见——

　　那黑陶盘的中心凸起，似乎极其微弱地亮了一下，就像是反射了一下他的手电光，但亮度又不太对，带着一丝暗红色。

　　紧接着，他怀中的那块碎片，猛地发烫！

　　不是之前共鸣时的温和暖意，而是近乎灼伤的滚烫！陈星低呼一声，差点把碎片扔出去。他急忙将其取出放在地上，只见碎片表面的纹路正流淌着暗红色的微光，与他在营地帐篷里观察到的微蓝辉光截然不同，充满了一种不祥的、躁动的意味。

　　而椁室内的那块碎片，似乎也在同步发光！

　　“它们……在相互感应激活？”陈星脑海中闪过这个念头。是因为距离足够近？还是因为黑陶盘的存在起到了某种“放大器”或“控制器”的作用？

　　没等他细想，更诡异的事情发生了。

　　那具被丝绸覆盖的人形轮廓，动了一下。

　　不是大幅度的动作，而是胸腔部位极其轻微地、几乎不可察觉地起伏了一次，就像……一次微弱的呼吸。

　　陈星浑身汗毛倒竖，猛地向后坐倒，手电脱手滚落，光束乱晃。

　　“不可能……绝不可能……”他喃喃道。几千年前的尸体，怎么可能还有生命迹象？是光学错觉？是丝绸因为空气流入而产生的飘动？

　　他强迫自己镇定下来，捡回手电，再次照向那个位置。

　　人形轮廓静静地躺着，毫无动静。刚才那一幕仿佛只是幻觉。

　　但陈星不敢再待下去了。碎片还在发烫，椁室内的感应未知，还有那诡异的“动静”……他需要重新评估风险。至少，他不能独自一人进行下一步。

　　他迅速用准备好的木板和油布暂时封住观察窗，回填部分浮土做好伪装，收拾好所有工具，将依旧发烫的碎片用厚布包了好几层塞进怀里，头也不回地离开了探沟。

　　回到帐篷，他灌下整整一壶凉水，才让狂跳的心稍微平复。他摊开笔记本，手还在微微发抖，写下：

　　“重大发现：木椁内存在疑似完整‘界面装置’组合（碎片A、黑陶盘、玉简）。装置间存在强烈能量感应（表现为发热及红光）。发现过程中，观察到椁内遗骸可能出现极其微弱的生命活动迹象（需反复验证，可能为错觉或自然现象）。”

　　“风险评估升级至最高级。下一步行动必须极度谨慎，考虑寻求可靠协助（人选待定），并制定完备的应急预案。地质调查所的关注使外部威胁增加，而装置本身的未知风险更为致命。”

　　他放下笔，看着怀中已逐渐冷却、恢复常态的碎片，眼神复杂。

　　这不再是单纯的考古发现了。他可能打开了一个远远超出科学理解范围的潘多拉魔盒。

　　而那个“可能还在呼吸”的古人，究竟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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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萨帕 - 2188年反应堆核心区

　　反应堆核心区是空间站的“心脏”，也是禁区中的禁区。这里没有自然光，只有永不停歇的幽蓝辐射警示灯和管道设备上密密麻麻的状态指示灯，构成一片冰冷而富有科技感的荧光之海。低沉的嗡鸣是背景音，空气里弥漫着臭氧和金属的干燥气味。

　　萨帕像壁虎一样贴在一根粗大的冷却剂主管道上方。下方十五米处，就是紧急通信阵列的控制台。它位于一个凸出的合金平台上，三面被闪烁的控制面板环绕，一面是巨大的、朝向深空的复合材质观察窗。平台有独立的能源和屏蔽系统，理论上可以在主反应堆停机时维持基本功能。

　　麻烦在于，平台上有两名全副武装的站内安全部队士兵驻守。他们穿着厚重的防护服，手持磁轨步枪，面罩下的表情看不真切，但姿态专业而警惕。常规潜入几乎不可能。

　　“得引开他们。”萨帕暗忖。她的目光落在不远处另一组设备上——备用冷却剂注入阀组的监控单元。那里有几个不停跳动的压力读数。

　　一个冒险的计划在她脑中成形。她需要制造一起看起来像是小型冷却剂泄漏的故障警报。安全规程会要求至少一名士兵前往查看确认，另一名大概率会留在通信台保持警戒。那么，她只需要对付一个。

　　她卸下背包，从里面掏出一个自制的、巴掌大小的电磁脉冲发生器（从某个倒霉的巡检机器人身上拆零件改的）。这东西威力不大，但足够在极近距离干扰监控单元的电子传感器，让它误报压力骤降。

　　调整好参数，设定三秒延迟启动。萨帕像投掷飞镖一样，将脉冲发生器精准地抛向监控单元上方的管道缝隙。“咔哒”一声轻响，装置吸附在金属表面。（二）陈星 - 1926年木椁之前

　　清晨，营地还笼罩在薄雾中。陈星以“需对特殊土壤层进行微生物采样”为由，调开了助手，独自一人来到探沟前。

　　昨夜他几乎未眠，反复推敲开椁的方案。直接撬开是最简单的，但风险也最大——可能破坏椁内物品，可能触发未知的机关（如果有），也可能引起无法预料的反应（考虑到它与碎片相关）。

　　他最终决定采用考古学中较谨慎的方法：在椁室侧板靠近一端的位置，开一个小型的观察窗。先窥探内部，再决定下一步。

　　工具早已备好：细齿手锯、小凿、毛刷、强光手电、照相机。他先用毛刷清理掉侧板表面的浮土和碳化物，露出较为坚实的木质。选定的位置避开了主要的回旋纹路中心。

　　锯开腐朽了数千年的木头并不十分困难，但陈星的动作极其缓慢轻柔，每锯几下就停下来观察、倾听。木屑纷纷落下，带着一股难以言喻的、既非清香也非腐臭的沉闷气味。

　　大约半小时后，一个巴掌大小的方形缺口被打开。内部一片漆黑。

　　陈星深吸一口气，将强光手电的光束对准缺口，向内照去。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丝绸的残迹——虽然已经碳化发黑，但依然能看出曾经华丽的纹理和朱红色的底子，上面用金线（已氧化变暗）绣着与椁板类似的回旋纹。丝绸覆盖之下，隐约可见人形轮廓。

　　这是一具棺椁葬？陈星心中一沉。若是墓葬，有尸骸，处理起来就更复杂，也更容易引起伦理和保管上的问题。

　　他调整光束角度，小心地避开可能的尸骸头部位置，照向椁室中部、尸体胸腹上方区域。按照当时的葬俗，重要器物常放置于此。

　　光斑移动。

　　然后，他看到了。

　　在残破的丝绸和可能存在的骨骸之上，胸腹正中的位置，并非陪葬玉器或青铜礼器，而是三件并排摆放的物品：

　　左侧，是一块与陈星手中那块极其相似的青铜碎片，但似乎略大一些，纹路更复杂，中心还有一个微小的凹坑。

　　中间，是一个黑陶圆盘，直径约二十公分，厚约三公分。盘面光滑如镜，却没有任何纹饰，只在中心有一个与左侧碎片凹坑大小相仿的凸起。

　　右侧，是一卷保存相对完好的玉简，由十余片青玉片以金线（尚未完全氧化）编联而成。玉片上有刻字。

　　陈星的心脏狂跳起来。他的推测被部分证实了——这确实是一个“系统”或“装置”！碎片（可能不止一块）、黑陶盘、玉简……它们是一体的！

　　那么，这具尸骸，是这套装置的“守护者”？“使用者”？还是……某种意义上的“祭品”或“能源”？

　　他需要拿到玉简。上面的文字可能是关键。

　　观察窗太小，取不出玉简。他需要扩大开口，但又不能破坏整体结构。就在他准备继续锯开侧板时，眼角余光忽然瞥见——

　　那黑陶盘的中心凸起，似乎极其微弱地亮了一下，就像是反射了一下他的手电光，但亮度又不太对，带着一丝暗红色。

　　紧接着，他怀中的那块碎片，猛地发烫！

　　不是之前共鸣时的温和暖意，而是近乎灼伤的滚烫！陈星低呼一声，差点把碎片扔出去。他急忙将其取出放在地上，只见碎片表面的纹路正流淌着暗红色的微光，与他在营地帐篷里观察到的微蓝辉光截然不同，充满了一种不祥的、躁动的意味。

　　而椁室内的那块碎片，似乎也在同步发光！

　　“它们……在相互感应激活？”陈星脑海中闪过这个念头。是因为距离足够近？还是因为黑陶盘的存在起到了某种“放大器”或“控制器”的作用？

　　没等他细想，更诡异的事情发生了。

　　那具被丝绸覆盖的人形轮廓，动了一下。

　　不是大幅度的动作，而是胸腔部位极其轻微地、几乎不可察觉地起伏了一次，就像……一次微弱的呼吸。

　　陈星浑身汗毛倒竖，猛地向后坐倒，手电脱手滚落，光束乱晃。

　　“不可能……绝不可能……”他喃喃道。几千年前的尸体，怎么可能还有生命迹象？是光学错觉？是丝绸因为空气流入而产生的飘动？

　　他强迫自己镇定下来，捡回手电，再次照向那个位置。

　　人形轮廓静静地躺着，毫无动静。刚才那一幕仿佛只是幻觉。

　　但陈星不敢再待下去了。碎片还在发烫，椁室内的感应未知，还有那诡异的“动静”……他需要重新评估风险。至少，他不能独自一人进行下一步。

　　他迅速用准备好的木板和油布暂时封住观察窗，回填部分浮土做好伪装，收拾好所有工具，将依旧发烫的碎片用厚布包了好几层塞进怀里，头也不回地离开了探沟。

　　回到帐篷，他灌下整整一壶凉水，才让狂跳的心稍微平复。他摊开笔记本，手还在微微发抖，写下：

　　“重大发现：木椁内存在疑似完整‘界面装置’组合（碎片A、黑陶盘、玉简）。装置间存在强烈能量感应（表现为发热及红光）。发现过程中，观察到椁内遗骸可能出现极其微弱的生命活动迹象（需反复验证，可能为错觉或自然现象）。”

　　“风险评估升级至最高级。下一步行动必须极度谨慎，考虑寻求可靠协助（人选待定），并制定完备的应急预案。地质调查所的关注使外部威胁增加，而装置本身的未知风险更为致命。”

　　他放下笔，看着怀中已逐渐冷却、恢复常态的碎片，眼神复杂。

　　这不再是单纯的考古发现了。他可能打开了一个远远超出科学理解范围的潘多拉魔盒。

　　而那个“可能还在呼吸”的古人，究竟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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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萨帕 - 2188年反应堆核心区

　　反应堆核心区是空间站的“心脏”，也是禁区中的禁区。这里没有自然光，只有永不停歇的幽蓝辐射警示灯和管道设备上密密麻麻的状态指示灯，构成一片冰冷而富有科技感的荧光之海。低沉的嗡鸣是背景音，空气里弥漫着臭氧和金属的干燥气味。

　　萨帕像壁虎一样贴在一根粗大的冷却剂主管道上方。下方十五米处，就是紧急通信阵列的控制台。它位于一个凸出的合金平台上，三面被闪烁的控制面板环绕，一面是巨大的、朝向深空的复合材质观察窗。平台有独立的能源和屏蔽系统，理论上可以在主反应堆停机时维持基本功能。

　　麻烦在于，平台上有两名全副武装的站内安全部队士兵驻守。他们穿着厚重的防护服，手持磁轨步枪，面罩下的表情看不真切，但姿态专业而警惕。常规潜入几乎不可能。

　　“得引开他们。”萨帕暗忖。她的目光落在不远处另一组设备上——备用冷却剂注入阀组的监控单元。那里有几个不停跳动的压力读数。

　　一个冒险的计划在她脑中成形。她需要制造一起看起来像是小型冷却剂泄漏的故障警报。安全规程会要求至少一名士兵前往查看确认，另一名大概率会留在通信台保持警戒。那么，她只需要对付一个。

　　她卸下背包，从里面掏出一个自制的、巴掌大小的电磁脉冲发生器（从某个倒霉的巡检机器人身上拆零件改的）。这东西威力不大，但足够在极近距离干扰监控单元的电子传感器，让它误报压力骤降。

　　调整好参数，设定三秒延迟启动。萨帕像投掷飞镖一样，将脉冲发生器精准地抛向监控单元上方的管道缝隙。“咔哒”一声轻响，装置吸附在金属表面。三、二、一。

　　“嗡——”

　　一阵几乎听不见的高频噪音闪过。监控单元上两个关键压力指示条瞬间变红，刺耳的警报声撕裂了核心区的低沉嗡鸣！

　　“C-7区备用冷却剂压力异常！可能泄漏！”平台上一名士兵立刻查看臂载终端，声音透过面罩通讯器传来，带着失真。

　　“我去查看。你守住阵列，提高警戒，可能有 saboteur（破坏者）。”另一名士兵说道，端起枪，迅速而稳健地走向警报响起的方向。

　　机会！

　　萨帕等的就是这一刻。当那名查看的士兵绕过一排设备，身影被遮挡的瞬间，她从管道上一跃而下，落地无声，随即如同鬼魅般蹿上通往平台的维修梯。

　　留在平台上的士兵似乎有所察觉，猛地转身，枪口抬起——“谁？！”

　　迎接他的，是萨帕早已准备好的、从碎片中引导释放的、经过她一下午偷偷练习勉强能聚焦的强光与噪音冲击！

　　“嗡——！！！”

　　这次不再是范围干扰，而是一束肉眼可见的、扭曲空气的淡金色波纹，从萨帕掌心（碎片紧贴皮肤）迸发，直冲士兵面门！士兵如遭重击，防护面罩上瞬间布满裂纹，整个人向后踉跄，痛苦地捂住头盔，磁轨步枪脱手。

　　萨帕毫不留情，一个箭步上前，用强化过的右臂肘击其颈侧（控制了力道，只致昏）。士兵软倒。

　　时间紧迫。她扑到控制台前，双手在键盘上飞舞。绕过常规协议，直接接入底层发射系统。输入坐标——碎片给她的那个“不存在空间站”的轨道参数。选择发射模式：高功率、窄波段、携带特定识别码（她用自己和碎片的特征信息临时编的）的定向脉冲。

　　“能量充能……90%……95%……100%！”

　　“发射！”

　　控制台微微震动。观察窗外，深空之中，一道肉眼无法看见、但仪器上显示为能量洪流的脉冲，从阵列天线激射而出，奔向那个坐标。

　　萨帕紧盯着反馈屏幕。理论上，脉冲会在0.8秒后抵达目标位置，如果有物体在那里，会被激发并产生可探测的回波或能量扰动。

　　0.5秒……0.7秒……0.9秒……

　　没有回波。

　　但反馈屏幕并非一片空白。在脉冲抵达坐标点的瞬间，屏幕上出现了一片剧烈的、持续了约三秒的时空曲率扰动波纹！就像往平静的水面扔了块石头，但那里明明没有水。

　　紧接着，控制台的备用传感器（一套用于监测深空引力波的实验性设备）捕捉到了一段极其短暂的、非自然的信号。信号被自动解码（基础模式），显示在副屏上：

　　“……监测到主动探测脉冲……特征码解析中……错误……编码库无匹配……警告……低维界面稳定性波动……建议……”

　　信号到此中断，像是被强行掐断。

　　低维界面？萨帕瞳孔骤缩。还没等她细想，主屏幕突然被一片雪花噪点覆盖，然后，一个模糊的、不断跳动的影像强行切入！

　　那似乎是一个舱室的内部，装饰风格古老（相对2188年而言），仪表盘是物理指针式。一个穿着臃肿旧式宇航服（面罩反光看不清脸）的身影，正对着似乎是摄像头的方向，拼命地挥手，动作充满焦急。影像没有声音，但口型似乎在重复喊着什么。

　　短短两秒后，影像消失。屏幕恢复常态。

　　萨帕僵在原地，背后冷汗涔涔。

　　那不是她所在的“新长安”空间站。那宇航服的款式，至少是一百五十年前的技术水平！

　　她发出的脉冲，没有打到“物体”，却似乎打穿了什么，短暂地“连接”到了另一个时间点上的某个航天器？这就是“低维界面稳定性波动”？

　　“界壁薄”……原来薄到这种程度了吗？！

　　“砰！”

　　一声枪响（磁轨步枪特有的低沉噗鸣）打断了她的震撼。子弹擦着她的耳际飞过，打在控制台上，火花四溅！

　　是刚才那名被引开的士兵！他显然识破了调虎离山计，快速折返，看到了倒地同伴和正在操作台的萨帕，毫不犹豫开火！

　　萨帕就地一滚，躲到控制台下方。碎片在她怀中再次变得滚烫，似乎在为刚才的“壮举”而亢奋，又似乎在警告她迫在眉睫的危险。

　　她瞥了一眼观察窗外永恒的星空，又看了一眼逼来的士兵。

　　“这下玩大了。”她低声骂了一句，眼神却更加凶狠。

　　不仅是灰衣人在追捕她了。她刚才那一下，可能引起了更广泛、更不可知的关注。

　　而那个一百五十年前的宇航员，究竟在警告什么？

　　---

　　（四）代价初显

　　秦玥怀揣星图临摹本返回居所，在必经的莲池边，发现昨日那株辛夷的花苞，已然绽放。不合时令的淡紫色花朵，在夜风中轻轻摇曳，散发出清冷香气。而池中几条锦鲤，毫无征兆地翻了肚皮，漂浮在水面。

　　陈星在帐篷中坐立不安，突然听到营地外围传来喧哗。他出去查看，发现昨夜挖掘区域附近，一小片草地莫名枯黄，范围正好以探沟为中心，形成一个不规则的圆。有早起的老乡在一旁指指点点，窃窃私语，眼神恐惧。

　　萨帕在反应堆管道中与士兵周旋逃亡，经过一处冷却剂次级回路时，发现一段管道的辐射屏蔽层读数异常衰减，虽然还未到危险值，但衰减速度远超正常老化。而追捕她的士兵通讯频道里，似乎短暂夹杂了一句模糊不清、并非当前任务指令的古老语言代码（空间站历史档案中曾提及），随即消失。

　　碎片们的共鸣与主动干预，正在三个时空，留下细微却不容忽视的“痕迹”。世界并非毫无感觉的舞台。时空结构本身，似乎对“界壁”的异常波动和来自“器”的干预，产生了某种排异反应或自我修复的征兆。

　　而这些痕迹，可能比追兵更快地暴露持有者的位置，也可能带来远超人类威胁的、属于规则层面的危险。
　　秦玥对着辛夷花和死鱼，眉头深锁。
　　陈星面对枯草圈和老乡的恐惧，感到事态正滑向未知。
　　萨帕在辐射异常和古老通讯代码的疑问中，意识到自己可能捅了一个超越时间的马蜂窝。

　　他们都取得了关键进展（星图、发现装置、成功发射脉冲并获得反馈），但也都付出了初步的、超出预期的代价。

　　共鸣的力量诱人，但其代价，正缓缓掀开帷幕的一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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