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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让尘
“江问水。”师兄的声音低沉,“怎么回事?”
江问水与师兄同行一路,他还没这么连名带姓喊过她。
甚至他压根就没问过她的名字啊……
先前他声音虽平淡,但远不似现在这么冷冽。
师兄的目光锐利如刀,江问水感觉他似是要将她剥皮拆骨了。他显然也感受到了灵台深处那无法忽视的、与另一个生命紧密相连的契约印记。
虽然说她也许是拖累了师兄,但是这一切皆是阴差阳错,她怎就被他盯得有些心虚呢?
江问水焉了吧唧地侧开身,指着石碑让他自己看去。
山洞里一片死寂,只有洞顶裂缝处偶尔落下的碎石声响。
师兄的眉头紧紧蹙起。
“同命契……”他低声念着,竟是面对着那石碑一动不动了。
良久,他的视线终于从石碑移开,重新落在江问水身上,那眼神复杂难辨,起初被束缚的不悦,很快就成了一种认清了现实、不得不接受的无奈。
“契约已成,强解无益,徒增祸端。”他的声音恢复了惯常的清冷,但比之前更添了几分不容置疑的决断,“此契限制,你已知晓。你之性命,关乎我身,亦关乎天衍宗。”
“现在,跟我回宗门。”他朝江问水伸出手,洞口尚有高度,江问水一个人是上不来的。
江问水现在是契约里的弱方,哪有跟他对着干的底气?她低低叹了口气,便妥协地伸出了手。
“师兄,出去后,能否先让我带薛婉寻一处静谧之地,入土为安。”
师兄反手抓住她的手腕,淡然道。
“自然。”
外界天光已有些暗淡,临近黄昏。
师兄并未立刻御剑返回宗门,带着她出了洞口,悬于高空,映入江问水眼帘的是四周苍翠的山峦。
“附近可有她心仪之地?”他问,声音依旧是那般清冷,但少了之前的寒意,仿佛刚才同命契一事从未发生。
江问水怔了怔,原身虽与薛婉相伴十七载,可如今的她其实只认识了这个少女三日,对其喜好了解少之又少。
她摇了摇头,神色黯然。
师兄不再多问,略一沉吟,便引着她朝东面一处山坳走去。
那里地势稍缓,背靠一片茂密的竹林,前方有一条浅浅的溪流潺潺流过,环境清幽静谧。
“此处尚可。”他停下脚步。
江问水将锦囊里薛婉的尸身放了出来,那张惨白的脸此时正合起双眼,若不是脖颈处的伤痕,看起来就好似薛婉只是睡着了一会。
她默默蹲下,想要将薛婉抱起,却发现自己的身体经过连番变故早已虚弱不堪,竟有些吃力。
一只骨节分明的手伸了过来,无声地托住了薛婉的另一边。月白色的袖口拂过,带着清凉的触感。
江问水抬眼,对上师兄平静无波的视线。他什么也没说,只是用行动表明了他的协助。
“……谢谢师兄。”江问水低声道。
将薛婉轻轻安置在柔软的草地上,师兄并指如剑,一道凌厉却控制得极好的剑气射出,精准地在地面划出一个坑洞轮廓。
“我来吧。”江问水挽起袖子,想亲手为好友挖墓。
师兄瞥了她一眼,看到她苍白的面色和微微发颤的手指,淡淡道:“你体力不支,勿要添乱。”
话说得直接又不客气。
只见他撩起月白袍摆,随意掖在腰间,竟真的俯身,徒手将那些被剑气松动的泥土一捧捧地挖出来。
他的手指修长洁净,连进出山洞时都毫无脏处,此刻却沾满了湿润的泥土,动作不见丝毫迟疑和嫌弃,只是不急不缓地、一下又一下。
清冷的身影镀上了一层夕阳的暖色,倒与他高高在上、不食人间烟火的形象格格不入,莫名地让人心安。
江问水看着薛婉的尸身被移到土里,心有不忍,别开视线。
待再也看不见薛婉的面容,她却又想刨开土来再看上几眼。
凡人之躯,命如朝露。
只盼黄泉之下,你能与真正的江问水相逢。
“今日多谢师兄,现下可以回去了。”
“嗯。”
江问水回头,最后望了一眼那淹没在黑暗山林中的小小一方水土。
再回头,前方是师兄月白色的背影挺拔如松,衣袂翻飞,沉默地驾驭着飞剑,一如他沉默地徒手挖就了一个与他素不相识之人的长眠之地。
江问水想,这不爱言语的少年,倒也是个不错的人。
……
回了宗门,江问水就被扔在了外门弟子的居所。
师兄走前似乎还有很多话想说,不过薄唇微抿,最后竟一声不吭就欲转身离开。
“师兄!”江问水绕到他跟前,诚恳道:“虽是无意,但现下我们是实打实命运相连。还不知师兄贵姓啊?”
师兄脚步顿住,周身的气息比这夜露更寒上几分,那双深不见底的眸子落在江问水身上,端详着她脸上那份挑不出错处的诚恳。
沉默在两人之间蔓延。
就在江问水以为对方会直接拂袖而去,说些没事不会再相见的话,他终于开口了
如同山巅终年不化的积雪,听不出丝毫情绪。
“莫让尘。”
三个字,掷地有声。
“山不让尘,川不辞盈,倒是个好名字。”江问水点点头冲他笑。
她正想再说点什么,比如“今后还请多指教”之类的场面话,好歹缓和一下这僵硬的氛围,毕竟往后怕是真要“朝夕相处”了。
可莫让尘显然没有给她这个机会。
报出名字仿佛只是完成了一项不得不履行的义务。
他甚至没再看江问水第二眼,留下那三个字后,便毫不犹豫地转身,身形一晃,便如一道缥缈的云烟,瞬息间消失在层层叠叠的屋舍阴影之中,快得让江问水几乎怀疑刚才那短暂的对话只是自己的幻觉。
夜风卷起几片落叶,在原地打了个旋儿。
得嘞,这位“同命相连”的师兄,心善归心善,倒也真是个冰块似的性情。
江问水转身,进了面前小院。
这是一处简单的小院,几间低矮的屋舍并列,想必是分配给外门弟子的。
空气中弥漫着稀薄却还算纯净的灵气,远不能与方才的神迹之地相比,更遑论昔日的上界了,但在人界,是一处极好的修仙环境了。
房间不大,陈设简单到近乎简陋。墙壁是粗糙的山石,透着一股凉意。唯一的窗户对着后山一片郁郁葱葱的竹林,倒是添了几分清幽。
“嘿!”屋子里某处忽然传来一声语调轻快的招呼声,打破了房间里的寂静。
江问水循声望去,只见靠里的一张床铺上,一个穿着外门弟子服的少女正支着胳膊,笑吟吟地看着她。
少女面容姣好,一双眼睛尤其灵活,此时正滴溜溜地转着,上下打量着江问水,像是在观赏一件新奇物什。
她的笑容很甜,但甜得有些发腻,眼底深处是极为冰冷的。
“新来的?”那少女语气熟稔,仿佛只是随口一问。
江问水微微颔首,脸上也挂起一层浅淡的的笑容:“是,师姐。我叫江问水,今日刚入门,分到这间屋子,往后还请师姐多指教。”
她态度放得低,话也说得客气,挑不出错处。
那少女掀开薄被,利落地跳下床,趿拉着鞋走到江问水面前,又将她仔细瞧了一遍,目光闪烁。
“指教可不敢当,”少女嘻嘻一笑,声音压低了少许,带着一种故作神秘的语气,“我可是看见了哦。”
“看见什么?”
“送你回来那位啊,”少女朝门口的方向努了努嘴,眼神里充满了促狭之意,“那是我们宗门的师兄么?模样可真俊俏。看这风姿气度,定是内门弟子,不知在哪位长老门下?”
她刻意停顿了一下,观察着江问水的反应,见江问水只是沉默,便更加来劲:“快跟师姐说说,你怎么攀上这根高枝儿的?你这刚入门的小师妹,本事不小嘛?”
这话听着像是羡慕和好奇,实则句句带刺。
江问水在心里低叹一声。
我不犯人,人人都上赶着犯我。
这位室友,一上来就想套她的话,抓她的把柄。
江问水抬起眼,脸上露出一丝恰到好处的疲惫和茫然,语气也带上了几分无辜和后怕:“师姐说笑了。我哪有什么本事?不过是今日外出遇险,恰巧被路过的师兄救下,师兄心善,顺路将我带回宗门而已。”
她三言两语,将一场命运的强制捆绑轻描淡写成了路见不平,把自己摘得干干净净,还顺手给莫让尘戴了顶高帽,堵了对方的嘴。
那少女显然不信,狐疑地眯了眯眼:“遇险?就这么简单?”
“不然呢?”江问水反问道,带着点被质疑的委屈,“师姐以为是什么?”
少女被噎了一下,见江问水口风紧,套不出什么劲爆的消息,顿时兴趣缺缺了几分,但眼底那点探究和轻视却没散。
她撇撇嘴,重新挂上那副皮笑肉不笑的模样:“哦,原来是这样。那你运气可真不错。忘记自我介绍,我叫余文敬,你喊我余师姐就好。喏,那床是你的,”她随手另一张空床铺,“收拾收拾吧,外门规矩多,活儿也多,明天一早还有晨课呢。”
说完,也不再搭理江问水,扭身回到自己床上,自顾自地又躺进被窝,仿佛刚才那股热络劲儿从未出现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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师兄只是i而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