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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尘
“你终于醒了。”
云随还没睁开眼,就听见了方惠兰温温柔柔的声音,是她还没有变成厉鬼,没有饱尝人心险恶时的声音。
“刚刚是梦?还是……真的?”
都已经在小有天里摸爬滚打一圈了,云随并不认为那两段一闪而过、没头没尾的画面会是自己凭空做的梦。
“那是你的东西,我怎么会知道?不过我马上就要消弭于天地之间了,倒有些话还没来得及讲出来。”
困惑没有得到解答,云随随意应付着:“说完就可以结束了吗?”
他着急出去找人,他要确认樊栩的生死。
“别着急嘛,你解开了我的因果,不想听完整个故事吗?坐下好好听吧,只有我彻底消失了,你们才能离开。”
“讲吧。”
云随无奈妥协,方惠兰到了一杯水给他。
“记不清楚是多久了,反正从我死后我就一直游荡在肖宅里,一直浑浑噩噩不得解脱,直到某一天一道机缘找上了我……”
暴雨淋漓,电闪雷鸣。
方惠兰忽然发现自己对这个世界的感知变得清晰了,她看见熟悉的肖宅,听见整个宅子里的细微动静。
“清醒了?”
“你是?”
“肖玉成用邪术镇压你的魂魄,想要拯救肖家颓死的气运,没想到倒打一耙,阴气沉积在这座宅子里,连累得你不得转世,我现在将你唤醒,你可以选择轮回转世,也可以选择报复。”
转世还是报复呢?方惠兰犹豫不决,提到肖玉成,她先是想到了他们的初遇。
三月初三,祓禊休沐,秉火祈福。
方惠兰和好友约在城郊桃林游玩,她三两下爬上树,折下开得最盛的桃花递给好友。
“小心——”
春日的桃木枝干被雨水一浇,湿滑难行,方惠兰脚下不慎,摔了一个屁股蹲,花瓣被震掉,零落一地。
“啊,好疼啊,快来扶我一把。”
一只干燥的手掌一把牵起五官疼得皱在一起的方惠兰。
“没事吧。”
方惠兰急忙把自己的手从面前这个俊俏男子手里抽出。
“……多谢。”
方惠兰连身上的泥都没来及拍掉,起身抓着看戏的好友就逃走了。
春日桃蹊之下匆匆一面,方惠兰总是在莫名其妙的走神之中想起肖玉成,二人慢慢熟稔,多次同游,肖玉成对她千般好万般宠,许下无数虔诚鸳盟。
方惠兰满心满眼都是肖玉成,哪怕好友告诉她肖玉成对其他女子是如何甜言蜜语哄骗到手后转变为薄情寡性,只消肖玉成一句我爱你,心中滋生的所有芥蒂全都消散。
所以,当肖玉成提出成婚时,她当即点头答应,哪怕父母拼命阻拦,仍旧义无反顾地搬到肖家,为表自己非肖玉成不可的一往情深,甚至与父母断绝了关系。
可是她已经被情爱蒙蔽了双眼,根本看不穿肖玉成温润儒雅的皮囊之下藏着有怎样的阴毒险招。
……
“住进肖家之后,我就再也没有见到过他,问起来就是说他们肖家的习俗,成婚之前,新人不宜相见,我那时候也是痴蠢叫人哄得连命也不要了,直到一个小丫鬟点醒我,我才知道要和我成亲的,是肖玉成病逝的大哥……”
方惠兰平静地讲述着这段过往,平静到故事的主人公不是她自己一样。
“你进过西厢,应该也看见那段记忆了吧,那是我印象最深刻的一段记忆了,你一定很疑惑我为什么不反抗吧?”
云随不语,他本以为方惠兰三言两语就能结束,没想到是短话长说。
方蕙兰轻叹一口气,含笑的眼睛里全是对那段往事的无可奈何,自顾答道:“其实我反抗过的,即便一次次失败,我也从没放弃,有一次我为了逃出去,差点摔断了脖子,腿上挂了一条长长的口子,头发散乱,又脏又臭,我站在我家门口痴痴地望……”
方宅大门打开一隙,被脏水泼了满身后,她看见为了自己一夜白头的父亲、母亲,还有妹妹,她们其乐融融,没有人想到这个比乞丐还不堪的人,曾经扬言要风风光光去做肖家少奶奶……
“肖家人又把我抓了回去,开始每天给我下药,我的大脑每天都混沌一片,分不清白天黑夜,也辩不得东南西北……一直到死的那一刻我才后悔,他肖玉成欺诈在先,可我自己也是瞎了眼。”
云随想到肖家父子在棺前的对话,问道:“肖玉成难道没有为你准备逃生的东西吗?”
云随回忆起方惠兰毒发后,肖家父子的对话。
“你错了,肖玉成的父亲心狠手辣,以活人为祭,肖玉成只会比他更黑心肠,也许你听见他在我的棺木前趴着忏悔痛苦,可他埋向地面的脸不知笑得多险恶得意,包括给我下毒的也是他,他后来用同样的毒害死了他爹,损尽阴德,妻儿枉死也全都是他自己害的。”
“不是你害的?
方惠兰看向十分惊讶的云随,微微笑了笑。
“别惊讶,这些人和我没有干系,也没有害我,我也不会去伤他们,是肖玉成自己坏事做尽心中后怕,总疑心我附身在活人身上会来报复他。”
“然后他手上积下一条又一条人命,肖宅里的怨气越积越盛,我渐渐拥有了能力,才有机会开始报复他,可笑啊,为了活命,他把自己变成一个怪物,披着别人的皮囊度日,每一次我都能发现他,可惜当初把我唤醒的那个男人并没有帮我解开封印,虽然我杀不了他,但我能一直折磨他……”
男人?会是谁解开了方惠兰的封印呢?
“你还记得那个人长什么样子吗?云随打断她
“记不得了,他当时把自己盖在斗篷下面,我根本就没看见他的脸,只闻到淡淡的清香,好像……是月季的味道。”
淡淡的清香,月季……
“怎么了吗?”
“没有。”
云随抿着嘴,摇了摇头。
“不过说起来,我唯一伤害的人是你,那些积存在我身体里的怨气来自太多肖玉成害过的人了,我常常会失控,你们才闯进来的那天,你应该是从棺材里醒来的吧,身上带着和肖玉成差不多的死气,我一时分辨不出来,抱歉。”
“没关系。”
云随注意到方惠兰的身影已经开始雾化,他的眼神过于直白,直到方惠兰缩了缩手,他才意识到自己有些冒犯。
方惠兰坦然道:“没事的,我马上就要魂飞魄散了,这不过是当时没有选择轮回而报复肖玉成的因果,也是我痴蠢愚昧,被甜言蜜语哄骗的因果,等我消散之后,这里很快就会崩塌,你如果看见了有亮光的地方,就一直往前走,那是出口……”
眼见方惠兰就快要消失了,云随还有一些困惑不解,比如是谁让方惠兰来跟自己说这些的,目的何在?可话还没问出口,方惠兰就如同看穿他的心思一样。
“那是你的因果,你要自己去寻找答案,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你……”
因果?他也有因果吗?是怎么样的呢?让他那么恨、那么痛,却又那么不舍,大概是反目成仇吧……
“云随云随——”
有人在摇晃自己,云随睁开眼看见满脸灰痕的林佩君,他的目光延申向远方,这个小有天真的正在坍塌。
“吓死我了,还以为你被雷劈死了。”
林佩君长舒一口气,走回去扶起被砸断一条腿、虚弱得不成样子的张漾。
“樊栩呢?”
云随环视一周,涅槃大阵没了,盘虬交接的藤蔓也消失了,三绝火也灭了,唯独不见樊栩。
“额……这个……”
云随见林佩君支支吾吾,便把视线放在沈闻斟身上。
“……我不知道,我也刚刚才被林佩君叫醒的,什么都不记得了。”
“所以,你也不记得了?”
云随不信。
“我……我就记得,你砸下去之后,雷落在大阵中间,然后有很强烈的白光闪过,我失去了意识,再睁开眼就……什么都没了……”
林佩君也不过是个小姑娘,在云随强硬地追问下还是有些不知所措的。
云随却顾不上这么多,心里一直咂摸着那句什么都没了,什么都没了,所以樊栩也死了?
瞧着云随越来越阴冷的脸,沈闻斟伸出一根手指轻轻点在他的肩膀。
“嘿朋友,通道出现了,我们快走吧。”
沈闻斟打头阵,林佩君搀扶着张漾走在中间,云随断后。
通道里一片黑暗,只依稀分辨得出脚下的路,还有入骨的湿冷寂静,云随有些落寞,丝毫没有劫后余生的喜悦和庆幸。
“唉,我们进了八个人,最后出来四个,也算是挺成功的了,其余进小有天的队伍,能活下来十之一二已经算是万幸了。”
“是啊,刚刚我启动涅槃大阵的时候,手脚发软,心脏狂跳,大脑一片缺氧,难受得我快吐出来了,我感觉我失去意识的时候一定见到了伟大的朱雀大神。”
“你还别说,你们朱雀的三绝火真是好使啊,要不是你们传承的要求太苛刻了,在小有天里,你们简直就是横行无阻啊!”
“就是太苛刻了,所以我家的传承才比不上你们这些世家大族,稍有心术不正,我们就会被三绝火反噬而亡,而且朱雀的传承更多是对付邪祟,对待肖玉成那样的怪物根本没用。”
“诶,你们林家还是在海南那边呆着吗?”
“在呢,我们不敢跑太远了,毕竟还要守着蓬莱遗迹,万一陵光神君降怒,那我们就完了。”
“行,我之后要是再进小有天就联系你。”
“好啊。”
耳边隐约有潺潺水声响起,这是通道就要结束的预兆。
“随哥,你是不是不归属任何一家啊,你这么厉害要不考虑考虑我家?我的电话号码,185xxxx2699,你要是有意向的话就联系我吧,微信也是这个,就算你不考虑,也加一个吧,我们这次能活着出来多亏了你。”
云随这才意识回笼,随哥是个什么奇怪的称呼?还有什么叫多亏了他,樊栩呢?不用感谢了吗?
“不用,我就是一个普通人,你要感谢就感谢樊栩去吧,你雇佣他,他拿命保护你,多补偿他吧。”
“随哥……有些话我不知道当讲不当讲,但是我觉得你肯定是最后的时候撞到了脑子,去检查一下吧,根本就没有樊栩这个人,你应该是记错了。”
记错了?
怎么可能?樊栩帮他上药,樊栩站在西厢外面接住脱力的他,樊栩教他怎么消灭怪物,樊栩搭在他手腕上微凉的触感那么真实,怎么可能是假的呢?
云随想反驳解释,却怎么也说不出话来,如坠冰窟,直到后背贴上温暖,有一双手握住自己,心口到指尖发梢都在回暖。
“樊栩……”
他梗咽着听到身后的回答。
我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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