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

　　那之后，礼寐伞和一起演出的要去庆功宴，季秋雨本想自己先回家，可礼寐伞执意要带着他去，他也跟去了。

　　他们选了一家日式的居酒屋，但没有装修大片的榻榻米，入乡随俗地布置了桌椅。今天被演出相关人员包场了，热闹非凡，仿佛大排档。礼寐伞自进门以后自动屏蔽了庆功宴其乐融融的氛围，一直自顾自地灌着酒，连季秋雨都看的触目惊心。

　　“你喝这么多没事吗？不会手抖什么吗？”

　　“没事。”礼寐伞只回答了一句，又叫了两杯啤酒。见礼寐伞没有要停的意思，季秋雨也不敢喝了——总得有人保持清醒地把他们俩带回去，只能搜刮些烧鸟串串吃，顺势往礼寐伞盘子里放了几串，至少让他别那么伤胃。

　　其他人似乎都没怎么注意这边——庆功宴本身就是社交达人们的场合，都忙着聊天。

　　季秋雨满场只认识礼寐伞和那个学姐，自然也是插不进去什么嘴。忽然礼寐伞被cue，连带坐在他旁边的季秋雨也跟着一起紧张。万幸礼寐伞还没喝懵，从善如流地一一回答。

　　如果说演奏会是场梦，那庆功宴就仿佛在闹钟响起前半梦半醒的那几分钟清明。

　　他们很快散了场，季秋雨带着礼寐伞打了车，两人一起坐在了后排。

　　礼寐伞喝的酒终于上了劲，脸颊红扑扑的，眼睛也只是半睁着。他那一头个性的中长发，这段时间似乎长长了一点，方才被他胡乱地抓了几下，妆造师专门给他弄的发型被破坏彻彻底底，杂乱地糊在他后颈。季秋雨看着觉得刺挠得慌，就帮他拢了拢。

　　大概接受到了好意，礼寐伞颇为亲昵地蹭过来，靠在他肩上，小声说话，气息喷在季秋雨锁骨间，平白无故地添上了些不必要的旖旎。

　　“阿雨……我……不开心。”礼寐伞黏黏糊糊地说道。

　　司机师傅在他们刚上车的时候，就把车载音乐调小了。此刻低低的r&b和礼寐伞方才的呢喃一同绕在耳边，季秋雨觉得有些难受。他不知道自己应该做什么，甚至不知道礼寐伞为何而闷闷不乐。他无助地看了看礼寐伞——当然这个角度他只能看见后脑勺，又无意识地看了看自己搁在他肩膀上的手，突然想到自己方才为他整理头发时的手法，是面对碟机时也不曾有过的轻柔。

　　“学姐说……我这次演奏的比练习时的都好……你也这么觉得吗？”

　　超常发挥也不满？季秋雨把自己的疑惑搁在一旁——这人喝醉了，大抵说胡话呢。他敷衍道：“那我也没听过你练习时候的演奏啊。”季秋雨觉得他快睡着了，压低声音说着。

　　礼寐伞似乎知道他这么做的意图似的，说道：“我喝完酒会头疼，头疼劲过去之前都睡不着，没事。”

　　季秋雨不自觉地想到学姐开场前对他说的那句“你对他是特别的。”

　　超常发挥……因为我？季秋雨想到。他有一瞬间不易察觉的雀跃，随后飞快地否定自己。

　　他自嘲地笑了两声，对着车窗上映出的，自己的倒影小声说道：“没准真是呢？”

　　之后的一路，他们都没有再说话。礼寐伞依旧靠着季秋雨，闭着眼，不知道是真的在睡觉还是仅仅在闭目养神。季秋雨则一路都望着窗外。街灯映在他脸上，明明暗暗，看不清个是非真假。

　　忽然，季秋雨对司机开口道：“师傅，麻烦去这里。”

　　“什么？都已经快到了，怎么现在才说啊。”

　　“你打着表的吧，钱我会给的。”

　　礼寐伞听到两人的对话，挣扎着从季秋雨身上起来：“你要带我去哪里？”

　　“你试过在凌晨弹琴吗？”

　　“没有，扰民啊。”

　　“巧了，我也没有，所以我现在要带你去凌晨也能弹琴的地方。”

　　季秋雨转过身来，把礼寐伞的脸揉成一个滑稽的笑脸：“Be happy.”

　　季秋雨要去的地方是一家经营了挺久的爵士酒吧，前段时间刚翻新过，换了架新钢琴。现在时间有些晚，基本没什么人，老板也只是坐在吧台里等着打烊。

　　“哟，老板，去哪里发财了，施坦威啊。”季秋雨摩拳擦掌地走向最内侧，一个小台子上的立式钢琴。

　　“二手的，昨天才找人调好，让你先霍霍咯~”

　　季秋雨随意地在琴键上按了两下，然后颇具挑衅意义地瞟了一眼礼寐伞：“醒了没？”

　　季秋雨开始即兴，先铺了一个比较平稳的情绪，然后弹了几遍动机。酒吧老板不知道什么时候掏出了一把萨克斯，也加入其中。

　　这两人才安分了一会就开始躁动，逐渐开始炫技——当然是各炫各的，礼寐伞是理解不了这种在萨克斯solo的空隙中还得填两个音的行为。

　　礼寐伞实在受不了这两人各so各的相合出的噪音了，从琴盒中拿出琴，恶狠狠地盯了季秋雨一眼。

　　你逼我的。

　　季秋雨嘴角勾起一抹不易察觉的浅笑。随即放慢了演奏速度，给礼寐伞留出加入的空隙。老板还在激情solo，不过奇迹般地在小提琴声加进来的前一刻降下了音量。

　　礼寐伞的小提琴仿佛粘合剂，方才七零八落的演奏瞬间凝聚了起来。两人都默契地不抢风头，只在背景音默默伴奏。

　　礼寐伞给了季秋雨一个眼神，示意他可以加花了。

　　季秋雨了然，增加了一些左手的变化，丝滑地换到了一个swing节奏型上。

　　有点意思。

　　礼寐伞也准备玩些花的。只见他也改为演奏和弦，还加入了一种名为chopping的神奇技法。

　　其实chopping一般用于funk里，但现在只是在娱乐性的合奏，礼寐伞想用就用。

　　看不出来那老板还挺有实力，两人这样变换也能接上。

　　几人就这样即兴合奏了近15分钟，脑中实在没有旋律蹦出来了，只能作罢。

　　合奏的时间如梦境一般短暂而美好。礼寐伞从这场带着些轻微偏头痛的美梦中醒来时，季秋雨和老板正温柔地看着他。礼寐伞久违地感受到了一种奇妙的舒畅。他想起小时候，他刚拿到自己的小提琴——一把制作精良的儿童小提琴时的心情。那是一种说不上来的雀跃，只记得那天下午他一直反复拉那首他仅会的小星星，直到父母赶他去吃饭才罢休。

　　季秋雨在酒吧略显暧昧的灯光中偷看他，眉眼略垂，睫毛的阴影映在眼下，却盖不住眸中闪烁的光。

　　“Be happy.”略微干燥的嘴唇轻启，向他吐出这样的话。

　　季秋雨真的是一场雨，一场偏要赶在他没带伞时来的雨。

　　礼寐伞抱紧了他。季秋雨显得有些不知所措，但还是温柔地回抱了回去。哄小孩一样顺着礼寐伞的脊梁骨拍。

　　“我们现在回家？”

　　“好。”

　　回了家，礼寐伞因为喝了太多酒，马上不省人事地倒在了沙发上。喝醉的人向来最重，季秋雨捯饬了半天也没能把他挪动到房间，半强制地给他灌了一杯蜂蜜水之后，给他找了个毯子盖着。

　　谁能想到帅哥睡姿超烂。季秋雨第二天醒来，一出房间就看见礼寐伞以一个极其扭曲的姿势盘在沙发上，地上散落着他昨天给他披上的浅黄色毛毯。

　　季秋雨感觉礼寐伞状态不对，走过去往他额头上一抚，果然发烧了。他先弄了块湿毛巾放在他额头上，又从药箱里翻出退烧药给他喂了下去。礼寐伞表情这才缓和了些，没像刚才那样挣扎。

　　“昨天应该带你直接回家好了。”季秋雨自责道。

　　“没有，昨天很好。”似乎是觉得态度不够强烈，他又加了一句：“超值。”

　　“那我也应该拦着点你喝酒的。”季秋雨停顿一刻，欲言又止，又一副不吐不快的表情说到：“我以为你们演奏家很克制这些的，没想到你私下是个酒鬼啊！”

　　“抱歉。”礼寐伞低低地认错，那模样要多可怜又多可怜，不忍叫人再多说什么。

　　“行了，我去买菜，给你整点清淡的吃的。”

　　季秋雨走后，礼寐伞默默叹气。

　　礼寐伞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发烧导致他脑袋有些昏昏沉沉的，思绪很乱。教授打来电话，夸赞了他昨晚的表现，说他开始有些质变了。之前说的事，最后手续也都办下来了，让他自己选择去不去。总之唠唠叨叨说了一堆，礼寐伞全当耳边风。

　　“昨晚演出的到底有什么好的。”他小声嘟囔，然后又在被窝里偷笑着自言自语道：“教授那是没见过我的爵士天赋。”

　　季秋雨刚一回来就看见礼寐伞这副死出，连忙过来查看，发现没什么异状才狐疑地离去，只当这孩子是烧傻了。

　　晚饭是季秋雨熬的皮蛋瘦肉粥，稍微少放了点盐，但礼寐伞毫不在意地吃完了一整碗。

　　吃完晚饭，季秋雨的妈妈给他打电话。

　　“小雨，吃过饭了吗？”

　　“吃过了，什么事？”

　　“你开学就大四了，是不是也要开始实习什么的了？找好没？”

　　季秋雨一边收拾，一边夹着手机回复道“没呢，打算到时候再看看。”

　　“妈这边给你找人介绍了个实习，待遇不错，而且人家说要是实习期干的好，毕业之后可以免面试直接来。我帮你看了看，薪资待遇也不错，就在S市，你要不要考虑一下？”

　　季秋雨没吭声，愣是听完了她说这么一大堆。

　　他看了看瘫在沙发意念练习小提琴的礼寐伞，又看看已经挂断的通话界面。

　　季秋雨又打了个电话过去：“喂？妈。过两天我回去一趟，咱们好好谈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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