琉璃劫

　　当身穿素衣的杀手悄无声息地落在院子里的时候，段艺倾还不知道以后再也不能陪她的宁儿过生辰了。段艺倾并不懂武艺，但她会机关机巧之术，是儿时父亲教她的。
　　可惜院子里和廊下的机关暗器只能帮她抵挡一阵，这短暂的时间仅够她把房间里属于何昭宁的东西藏起来，伪装成只有她一个人居住的样子，以防歹人对她的宁儿不利。
　　另一边，正在后山采药的何昭宁和顾辰还浑然不知悲剧已经发生，他们这天收获颇丰，不仅挖到一棵上等灵芝，还采到了罕见的无忧花。
　　“顾大哥，真是多亏有你，以前我一个人都不敢来这么陡峭的地方。”何昭宁手里拿着无忧花左看右看，高兴得不得了。
　　“这里地势险峻，你一个人确实太危险了，小宁，这无忧花我从未见过，它是治什么的？”
　　“无忧花顾名思义，能让人忘忧。”
　　“忘忧？”
　　“其实所谓的忘忧，不过是暂时麻痹人的神智，一旦药效过去，一切如旧，不会有任何改变。就像会令人沉迷上瘾的五石散，也不过是给人带来片刻欢愉，可是它的危害却是无穷的。”
　　“那你为何还要辛苦来采它呢？”
　　“无忧花的麻醉效果极佳，一株无忧花抵得上一车麻沸散。”
　　“原来如此。”
　　“其实这药寻常百姓用不到，所以大部分人都没听说过，更没见过。寻常的药铺也是不卖的，只不过这里地处边陲，常有战事，有战事便会有人受伤。在军中，治伤最常用的是麻沸散，但是为防麻沸散供应出现问题，有经验的军医和本地的药铺也会收一些无忧花以备不时之需。你可别小看这一朵花，能卖一锭金子呢！”
　　有了这两样药材，何昭宁至少能换得上百两银子，够她和娘亲几年衣食无忧了。
　　“这么多？早知道我们再往前走走，多摘几朵，那你跟倾姨后半辈子都不用愁了！”顾辰有些后悔。
　　“再往前走就是悬崖峭壁，太危险了，再说，有这一朵已是难得，我娘说了，做人不能太贪心！”
　　“你倒是想得开！”
　　两人高高兴兴回到家，推开门却看到院子里遍地狼藉，何昭宁心头一紧，扔下背篓便冲进屋子里，屋里一片凌乱，段艺倾就那么静静地躺在地上，身上遍布伤口，鲜血染红了衣裙，看这情形，死前一定受过非人的折磨。
　　“娘，娘……”何昭宁哽咽着跌跌撞撞奔到段艺倾身边，跪倒在地上，她颤抖着伸出手去握段艺倾的手，期望那只手像往日一样温暖柔软，可是冰冷僵硬的触感告诉她，母亲已经离开了。
　　她就那么呆呆地握着，一直握着，想把它捂暖，可是不管她怎么捂，那只手都再也没暖起来。
　　“娘——”半晌，何昭宁终于发出了一声凄厉的哭嚎，接着便是悲恸大哭，那哭声撕心裂肺，令闻者也不禁动容。
　　顾辰是闯荡江湖的人，见惯了刀光血影，可是这种场面他还是第一次看到。江湖有江湖的规矩，除非是有血海深仇，否则就算是最冷血的杀手，也绝不会对老弱妇孺动手，这是道义，也是底线，如果有人逾越了，那他将会被整个江湖正道所不容。所以，会找到这么隐秘的深山中来，并且用如此残忍的方式杀害一个手无寸铁的妇人，对方的来历一定不简单。
　　顾辰知道此时再多安慰也是徒劳，便没有立刻过去打扰，而是仔细查看了院子里的打斗痕迹。
　　从地上的脚印判断，来人不止一个，院墙上插着许多弩箭射出的箭头，地上也散落着不少，有几个上面还带着血迹，但是血量不多，应该没有伤到要害。
　　顾辰顺着弩箭射出的方向走过去，才发现在这座不起眼的茅草屋下，竟还藏着如此精巧的机关。只见茅草遮掩的屋檐下，藏着一排极隐蔽的弩机，每一把弓弩都设计得十分小巧，只有巴掌大，如果不仔细看，是绝对发现不了的。
　　这些弩机都嵌在屋檐和墙壁的夹缝里，应该是在茅屋建造之初就预留好了位置，可见段艺倾在建这座房子的时候，已经预想到会有这么一天。她带着女儿躲在如此偏远的地方，却还是设了如此周全的防御机制，到底是在躲避什么？
　　何昭宁哭得肝肠寸断，看她这样，顾辰也忍不住湿了眼眶。他在这里住了半个月，倾姨对他像亲人一般照顾。他原本想，等回到镖局查明宝物被劫的事情之后，就把段艺倾和何昭宁接到邑城去住。如果她们愿意，可以住在他家里，镖局里镖师众多，就算她们真的有什么仇家，住在镖局也总比这荒山里更安全。
　　“小宁，你别这样，倾姨一定不希望看到你这么难过。”顾辰走到她身边，哽咽着安慰道。
　　何昭宁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已经说不出话来了，只是跪在地上，抱着段艺倾不肯松手。
　　“小宁，我必须检查一下倾姨的伤口，看看是什么凶器造成的，这样才有可能找到凶手，你也不想倾姨死得不明不白，是不是？”顾辰轻声劝慰。
　　何昭宁终于松开了手，把段艺倾的身体轻轻地平放在地板上。顾辰跪下对着尸身磕了个头，说了句“倾姨，得罪了”，这才上前查看。
　　段艺倾穿的是天青色粗布衣裙，浑身上下几乎都是血迹，他挽起段艺倾的袖口，露出了伤痕累累的手臂，上面有鞭打的痕迹，有棍棒一类的痕迹，应该都是刑讯时留下的，但是这些都不足以致死。
　　真正致命的是心口处的贯穿伤，从前胸直刺入后背，伤口的形状也很奇怪，是一个十字交叉的形状，有点类似锏造成的伤口，但是一般锏造成的伤口为四面凹陷的方形，边缘比较钝，而这个十字伤口，边缘整齐，创口细窄，应该是极薄极锋利的武器造成的，他闯荡江湖时间也不短了，这样的兵器他还从来没见过。
　　“顾大哥，到底是谁杀了我娘？”何昭宁看着他，满脸泪痕。
　　顾辰摇了摇头：“这种兵器我从未见过，暂时还想不出是什么人。”
　　他想了想，又道：“小宁，此事恐怕有蹊跷，我担心那些歹人去而复返，我们得尽快把倾姨安葬，然后离开这里。”
　　“我不走，我要在这陪我娘。顾大哥，你走吧，我们非亲非故，我不能连累你，要是那些人真的回来了，你一个人也不是他们的对手，就不要留下白白送命了。”何昭宁直起身，擦了擦眼泪，平静道。她的眼睛已经哭肿了，此刻双眼无神，面如死灰，加上脸上的疤痕，看着越发骇人。
　　“小宁，我这条命是你和倾姨救的，我怎么可能在这种时候扔下你不管呢？你放心，顾大哥保证，一定帮你找到凶手，为倾姨报仇！”顾辰没有察觉到何昭宁的异样，只是说了些让她宽心的话安慰她。
　　可是，顾辰不知道，对于一个与母亲相依为命的弱女子来说，他的话并没有什么用处。一直以来，何昭宁的世界里只有娘亲，娘亲的死几乎摧毁了她的世界，除了这间茅屋，除了娘亲，她不知道还能去哪里？还能去找谁？
　　她没有亲人，没有朋友，唯一的师父也在三年前离开后音讯全无。天下之大，没有一处可以让她容身的家园，她就像飘荡在天空中的风筝，现在线断了，除了听天由命她还能做什么？
　　“顾大哥，后院柴房里有一口棺材，你帮我把它抬进来吧！”
　　“好。”
　　顾辰看到那口棺材的时候有点吃惊，那是一口上好的楠木棺材，以倾姨的身份来说，应该是既买不起，也用不起的，可是她却早早就准备好了，好像早就知道自己会有这么一天。
　　顾辰把这棺材搬到前院，因为屋里实在太乱，他把棺材放在廊下，想先进屋收拾一下，结果还好进来的及时，不然今天一口棺材，就要殓两副尸骸了。
　　“小宁，你在做什么？”顾辰冲上去一把打落何昭宁手中的药瓶，“小宁，你不能这样！倾姨看着你呢，你怎么能在她面前寻死呢？”
　　“顾大哥，你就成全我吧！我娘没了，我活着也没什么意思，还不如让我跟着她去，也算尽孝了！我死以后，请你把我和我娘葬在一起，多谢你了！”何昭宁说话时目光涣散，脸上没有一丝生气，活像一具行尸走肉。顾辰见过，只有万念俱灰的人才会这样，何昭宁已经没有求生意志了。
　　顾辰能明白她的心情，相依为命的母亲去世了，不知该何去何从，唯有一死以求解脱。可是他不能眼睁睁看着何昭宁走上绝路，这些天的相处，他早已把何昭宁当做亲妹妹一般，她得活着，好好活着，这是倾姨的心愿，也是他唯一能为倾姨做的了。
　　“小宁，你振作一点，你看看这间屋子，这屋子里所有关于你的东西都被倾姨收起来了，她为什么要这么做？就是为了掩盖这里住着两个人的事实，她要保护你！你要是就这么死了，对得起倾姨这一番苦心吗？”
　　见她不说话，顾辰又道：“小宁，你难道不想给倾姨报仇吗？”
　　“报仇？怎么报？我连凶手是谁都不知道，更何况我一个弱女子，自保尚且做不到，拿什么去报仇啊？”何昭宁看着他，眼中尽是被命运摆弄的无力。
　　“会有办法的，你相信我。这些人的杀人手法如此特殊，下手又如此狠毒，只要他们在江湖上出现过，就一定会有线索。”
　　顾辰说的确实不错，只要是江湖人所为，那么从伤口形状便可判断所用武器，进而推测出武功门派，顺藤摸瓜，总会有线索。
　　只是倾姨身上的伤口，连他也未曾见过，看来只能回去问他爹了，他爹出身快刀堂，对各种兵器最是熟悉，一定知道这伤口的来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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