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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只雏鸟睁开眼
门卫室里大叔睡得正酣,纪里蹑手蹑脚地从桌上摸走了一根之前看到的圆珠笔。她将笔芯拆出来,从平板车上拿起一把喷枪,烧熔笔芯尾部,在小杏的打光中,把笔芯固定在内六角螺丝上。平板车上的都是刚才她让小杏去车间尽可能取来的物资,包括堆满了一个纸箱的数十把烘焙喷枪,还有两箱盐。
纪里刚指挥着小杏数完了喷枪的数量,笔芯融化的塑胶就凝固了。她往外轻轻用力一拔,确认笔芯已经完全固定在螺丝上,再用巧劲逆时针旋转。
谢天谢地,那枚螺丝没生锈也没卡住,被拧动了。
纪里屏着呼吸将螺丝缓缓地拧了出来。她再一次轻轻拉动伸缩门。
尽管地面多有尘土阻碍,门下的滑轮也吱啦作响,纪里还是赢得了这场与大门的角力:门被推动了。
小杏原是迟疑地站在一旁看,见纪里推得吃力,终究主动上前帮忙。可没一会儿,她就停下了。
“我们不应该这样做的,这是不对的。”她又开始交叉双臂用力抱着自己,“我想帮你……我不应该偷偷打开大门的。”
是雾气,纪里马上反应过来。
纪里先将小杏带到确认没有雾气的平板车旁,递给她几包盐。
“好,你不需要打开大门,我不会强迫你做不想做的事情。那你可以另外帮我一个忙吗?”
“谢谢……好……好的。”小杏有点犹豫,但还是从纪里手上接过了盐袋。
“你站在这个距离,向着大门,尽量往高处抛洒盐试试。”纪里做出示范。
等小杏抛了几袋盐,纪里尝试用手电筒的光判断是否起效。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她觉得这几立方米的空间的雾气变淡了一点点。可再看一会儿,她知道自己失败了,吸湿的方法也许在实验室或者受控环境有效,但普通的盐颗粒不如盐粉细,人工抛洒也达不到喷雾器的效果。
失败是成功之母,纪里自我安慰,并决定待会儿让每位面包都拿一袋盐,有谁不跟着队伍移动有异常举动就让身边的面包人一起用盐洒过去,主打一个不浪费,毕竟“拿都拿了”和“心诚则灵”。如果喷枪都不行的话她只能打晕那些还没醒的面包,人手将他们用平板车“绑架”走了。
由远及近,面包人大队终于走到了大门处。
纪里先是让每个人领了一包盐,又让他们每三四个人作一个小组,每组发了一根喷枪。并向众面包介绍了需要他们做的事情。
“怎么这么古怪,我们为什么要做那么危险的事情?这喷枪很容易把我燎焦了。”
“就是就是,还撒盐,撒到身上得难受好久,也不能用水洗。”
队伍后面开始议论纷纷,他们虽然相信“要去工厂外面交流学习”的口号,却还是下意识地排斥反对这种打破秩序和规则的行为。
“汤阿姨,可以和我一起先开一段路吗?用喷枪的火焰向着门外烧几分钟。”
雄赳赳气昂昂的吐司女士不光自己拿起了喷枪,还分了几把给她身边的几个面包人,他们看起来既忧心又紧张。
“嗒”地一声,纪里打着了手中的火焰喷枪,并将火调节到最大。她和几个面包人走在了前排,大门已经推开了超过两米,唯一阻止他们离开的仅剩这古怪的雾气。
蓝色的锥形火焰稳定地在燃烧,很快,这一小片迅速升温的区域变得清晰,雾气短暂地在有限范围内消失了。
太好了!
举着喷枪的几个面包人露出了惊喜的表情。
“好,请你们慢慢地一直往前走,我会留到最后,直到所有人都成功。”纪里希望大家能马上出发,毕竟喷枪不是全新的,她不能确定气罐可以维持多久火焰,雾气笼罩的范围有多大。
“阿北,你先带萝叔走,你们俩应该来自同一个地方。我得留下来看顾后面那些不省心的笨蛋。”汤阿姨轻轻拍了拍那个一直抱着萝大爷的长棍面包。
长棍面包阿北看了吐司小汤一眼,他的声音深沉而冷静,他没有说一句多余的话。
“我们会再见的。”
这个酷大叔走出了大门,跟上了前面开路的伙伴。他的身后,惶惶的面包们像乖巧的羊群一般,举着喷枪和盐袋,整整齐齐地跟着离开了。
纪里默默地站在一旁,只是与汤阿姨配合着,把那些想要临阵退缩的面包哄回了队伍中。
渐渐地,面包人们不再嘀嘀咕咕东张西望,他们与熟识的同伴站在一起,好奇地看着前方一点点消失在夜雾中的队伍。
“这个情景,我做梦都不敢想……”餐包老太太看得失了神,喃喃道。
轮到她了!陈奶奶甚至忘了再与站在门口的汤阿姨、纪里和小杏告别,她只是紧握着手中的喷枪,目不转睛地看着排在自己前面的面包人,紧跟着迈出了大门。
“小杏,你跟我们一起走。”纪里不希望把小杏一个人留下,工厂眼下固然守卫疏松,未来却有可能因他们今晚大胆的逃亡而改变,未必还能轻易离开。
小杏一直呆呆地看着离开的长队,没有说话,听到纪里的话,她往前走了半步,又停下。她抬起头,原来瑟缩苍白的脸被空气燃烧的热浪扑上了一层红晕。
“我、我想好了……我还是要留下来……”她艰难地开口。
“你们说的,我都记得。我知道外面的生活可能会让我的身体变好,这里的生活也没那么好。可是我还是很害怕……我喜欢做面包,哪怕是只做其中的一个步骤,哪怕我讨厌被戴经理呵斥,我都习惯了……如果到外面的世界,我还可以像现在这样,每天只要做面包就可以了吗?我对外面的世界一无所知。
“我原本以为只要跟着你们就好了,大家都会照顾我的。可是刚刚,我突然觉得我的脑袋从来没有那么清晰过,我好像变聪明了。我不是你们的责任,我是一个应该有自己想法的人,我如果要走,不是因为你们都走了,是因为我想离开工厂里的生活。
“我要留下来。我觉得用可以忍受的痛苦来交换我热爱的事业是值得的,如果有一天我改变主意了,我已经从今晚的经历里学到很多了,你不用担心我。而且,我还可以把这些信息和经验交给有需要的人,就像一颗火种,对不对?”
小杏语气渐渐变得坚定,最后甚至笑起来,朝纪里眨了眨眼。那是纪里第一次看见她笑,有点生疏的,像清晨的露珠一样清爽的笑。
纪里不知道自己还能说什么。这个女孩子像是一只晚成鸟,原先完全依赖着旁人,依照本能活着。但在此刻,她睁开了眼睛,用更有力的声音向天地发出了自由意志的宣告,许下了对自己的诺言。
纪里只能再一次轻轻地抱了抱她,笃定地说:“你一定能做得很好。”
汤阿姨也走过来与小杏拥抱告别,她拍了拍女孩的背,说:“好孩子,别太勉强自己。多问问自己,多想想。”
最后一组面包人已经出门了,纪里牵着汤阿姨的手,最后看了一眼站在门边,明明脸上都是水痕却仍夸张地笑着冲她们挥手的小杏,踏入了被火焰烧得滚烫的黑夜里。
……
喷枪带来的火苗只能驱散有限范围内的雾气,纪里她们刚开始还能看见前面的面包人,走着走着,目之所及仅有茫茫的黑暗。
“小纪里,你害怕吗?”汤阿姨打破了让人紧张的安静。
“我还好。我想,大家会各自回到自己来的地方吗?”与其说是害怕,不如说是好奇,纪里虽然跟着汤阿姨一起走,却不确定自己会到什么地方,毕竟她只是个外来者。
“这个嘛……我和几个老朋友聊过,猜测是这样的。”汤阿姨若有所思地回答。她一直都知道纪里有点小秘密,但并不打算拆穿。
“哈,那挺好的。”纪里反应过来这个话题不适宜延伸下去,“你想象过外面的世界是怎么样的吗?”
“我已经记不清自己家的样子了。不过在清晨醒来时,我梦见过那里有木头建的好闻的房子,园子里种着果树。鹅卵石铺的小路一直通向平静的湖泊,和远处的小树林。大片大片的麦田包围着村子,金色的阳光洒在上面,风一吹过,麦浪翻涌……”
吐司女士的话没有华丽辞藻修饰,也不甚有条理,像一把随手洒在地上的豆子,她仿佛一个天真的孩童,全心全意地捡着散落的豆子——“看!这里有一颗。这里也有一颗!”——听起来令人快活。
不知何时起,天色变亮了,纪里发现她们走在一条持续上斜的小路上,周边尽是茂密的树木。不一会儿,树木变稀疏了,路边出现了更多挂着还未成熟的浆果的灌木丛。再然后,寥寥的树影被抛在身后,风呼呼地将纪里的头发糊在脸上,她的视野变得开阔。冰冷寡淡的蓝灰色天空,边缘有红橙色氤氲,像墨滴入水中,在人还没反应过来之前,天亮了。
当第一缕阳光唤醒沉睡的大地,纪里站在清晨的山丘上,向下望去,那是大片大片的麦田,木头房屋错落的村庄和像宝石一般的的湖泊。
她从那个古怪的工厂逃出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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