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戏有那么好玩吗？

　　人民大学的校园，在短暂的寒假沉寂后，重新被返校学子的喧嚣填满，枝头虽还光秃，但树皮下涌动的生机，已昭示着新学期的开始。上了一天学，拖着疲惫的身躯回到出租屋里。

　　在新家直播了几天，次卧已经彻底成了Withstar的专属直播间兼作战指挥中心。巨大的显示屏是占据着书桌中央，两侧稳稳地立着补光灯，指向性麦克风悬在支架上，墙角倚靠着折叠背景板，随时准备展开一片虚拟战场。各种型号的数据线被冯兴与用魔术贴捆扎得勉强算是有序，从桌下蔓延到插满设备的插线板。书架上，游戏手办慢慢变多，开始占据书籍的位置，置物架上色彩斑斓又带着点凌乱的生机。

　　空气中还弥漫着那股清香，这是徐若波每天“上贡”满满一保温杯的茶。

　　冯兴与坐在电竞椅上，身体微微后仰，指尖无意识地敲击着光滑的桌面。显示器屏幕上，一封刚打开的邮件占据了他的全部视线。发件人是业内颇具分量的游戏发行商“Looming Player”，标题赫然写着：“《Inn of Mortal Dust》首发测评直播邀请函”。

　　Looming Player旗下顶尖恐怖解密工作室历时两年打造的中式民俗恐怖与心理惊悚之作《Inn of Mortal Dust》，将于3月22日正式上线，现邀请Bilibili多位UP主作为全网首批解锁体验的主播于游戏正式上线当晚进行独家首发直播测评。

　　要求直播时长不低于3小时，第一天需完整体验游戏序章及至少两个核心章节；直播过程中需保持摄像头开启，展示真实反应；在体验完完整游戏后的三天内发布深度测评视频。

　　而且，这商单有着不容拒绝的分量，邮件里标明着着醒目的金额，这数额大的让冯兴与眼皮跳了一下，这对于一个刚突破七十万粉丝不久的学生UP主来说，无疑是巨大的认可和诱惑。而且，游戏方和平台合作，还有首页Banner位滚动推荐。

　　机遇与压力像一对孪生兄弟，沉甸甸地压在冯兴与心头，他当然明白这份邀约的分量。

　　但是恐怖解密……还是中式恐怖……

　　冯兴与的指尖微微发凉。他承认，自己虽然是做塔防和解密的攻略视频起家，但对纯粹的恐怖题材一直有点……发怵。他更喜欢的是《Paper Bride》那种带一点点恐怖的民俗悬疑解密，像《Inn of Mortal Dust》这种主打沉浸式心理惊悚，全程高能的硬核恐怖游戏……光看官方放出的几张渲染图，那些真实而阴森的场景，就让他后背有点冒凉气。

　　要面对几千在线观众，全程开着摄像头，展示自己的“真实反应”？冯兴与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脸，他怕自己到时候表情管理彻底失控，鬼哭狼嚎的样子被做成切片全网流传，那可就……太丢人了。

　　“接不接？”这个念头在他脑子里疯狂拉锯。

　　反正都露脸了，还怕这些……又不是面子问题，他是真的有点害怕。他烦躁地抓了抓头发，他滑着电竞椅，目光不由自主地飘向对面那紧闭的主卧门。

　　他想到了门后那个绝对理性的男人。鬼使神差地，他拿起手机，点开和徐若波的聊天框。

　　[Withstar]：徐老师，江湖救急！

　　后面跟着一个痛哭流涕的表情包。

　　[Withstar]：LP工作室邀请我给《Inn of Mortal Dust》做首发直播测评，钱给的也多。

　　他把邮件截图发了过去。

　　[Withstar]：但是他们工作室的游戏据说巨吓人，还要全程露脸直播真实反应的话，我有点虚啊……

　　消息发出去，冯兴与心里七上八下。

　　手机屏幕很快亮起。

　　[最优解]：接。

　　[最优解]：刚在网上查了内测的反馈，高能情节峰值期集中在第二、三章节，触发点平均每15分钟一次，心理压迫主要依赖环境音效和光影视觉残留。

　　[最优解]：Jump Scare其实还好，主要是后劲大。

　　[最优解]：到时候我坐在客厅里看你直播。

　　……

　　冯兴与看着那斩钉截铁的“接”后面跟着一大段冰冷的分析，他一时无言。其实冯兴与还是挺想接的，只是他需要有人来推他一把。

　　[Withstar]：得，听你的，接了！

　　冯兴与深吸一口气，在这条回复后面加了个“视死如归”的表情。

　　接下来的几天，冯兴与进入了紧张的备战状态，除了平常的直播以外，他几乎都呆在次卧里，疯狂恶补游戏官方放出的所有概念片以及内测玩家只言片语的描述。

　　直播设备被他反复调试到最佳状态。摄像头角度调整了一遍又一遍，确保既能清晰展示自己，又不会因为过度惊吓时动作太大而飞出画面。麦克风的灵敏度也调低了那么一点点——他怕自己到时候的尖叫会直接炸麦。

　　某天下播，徐若波照常去冯兴与卧室送了壶热水，作为他的声音粉，徐若波天天监视他喝茶喝水。

　　“这是啥？”

　　显示屏边边角角上贴了几张便签，上面写着“唯物主义战士”“都是假的”“注意表情管理”之类的自我暗示语录。

　　“很明显。”冯兴与赶紧喝了口热水掩饰尴尬。

　　周五，直播日。

　　傍晚时分，夕阳的余晖透过次卧的飘窗，在整洁的地板上投下长长的暖橘色的光影，但这温暖的光线丝毫无法驱散冯兴与心中的紧张。他坐在电竞椅上，显示屏上主要是游戏阴森压抑的主菜单界面，一座破败古旧的中式客栈剪影在灰蒙蒙的背景下若隐若现，背景音是仿佛从地底传来的呜咽风声和吱呀作响的门轴声，若有似无的，副屏里显示着在线观看人数正在以惊人的速度攀升，弹幕池里早已是山雨欲来风满楼。

　　[网友甲]：来了来了，占领前排！

　　[网友乙]：主播也是好起来了，能和大佬一起接商务了。

　　[网友丙]：开摄像头！！！

　　[网友丁]：牢星胆子这么大？你敢玩我都不敢看。

　　直播标题：勇闯《Inn of Mortal Dust》！官方首发测评。

　　改完直播标题便打开了摄像头画面，画面里的他，穿着一件黑色的连帽卫衣，试图用帽子营造一点“神秘感”或者“保护感”。他对着镜头努力扯出一个标志性的，带着小虎牙的笑容，在灯光下闪闪发亮，但眼神里的紧绷和刻意放缓的深呼吸，还是暴露了他内心的波澜。

　　[网友甲]：舒服了！

　　[网友乙]：别的咱不说，咱就是来看牢星出丑的。

　　[网友丙]：今天牢星这么帅，不会是化了妆吧？

　　[网友丁]：好多人啊，第一次4000人在线。

　　“家人们，晚上好，这里是星与！”冯兴与清了清有些发干的嗓子，努力让声音听起来平稳有力，“今晚我们和其他六位大佬一起测评LP工作室的新作，勇闯《Inn of Mortal Dust》！”

　　“七点半准时开始哈，今天我们玩序章和前两章。”他点开游戏，进入正式界面。

　　阴森的古筝配乐响起，伴随着愈发清晰，仿佛就在耳边的啜泣声，画面缓缓暗下来，一行血红色的毛笔字缓缓浮现：“世间红尘，生人勿近。”

　　冯兴与感觉自己的手心开始冒汗了，他深吸一口气，强作镇定：“嚯，开场就挺有那味儿哈！不过咱是谁？硬核攻略区扛把子！什么妖魔鬼怪，在咱的智慧和操作面前，都是纸老虎！走着！”

　　他操控着游戏角色，那是一个背着行囊的年轻旅人，推开了那扇吱呀作响，仿佛随时会碎裂的客栈木门。

　　[网友甲]：背景音乐在放什么啊？

　　[网友乙]：好像是古筝吧。

　　[网友丙]：不是古筝，是牢星直播间放的歌，声音很小。

　　[网友丁]：刚擒住了几个妖……好像是这首。

　　门内，是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只有角色手中一盏摇曳不定的油灯，散发着昏黄微弱的光晕，勉强照亮脚下腐朽的地板和布满蛛网落满灰尘的柜台，感觉空气里都弥漫着灰尘和木头霉烂的味道。

　　游戏音效做得极其逼真，脚步声在空旷死寂的大堂里回荡，每一次踩踏腐朽地板的“嘎吱”声都清晰得令人头皮发麻。背景音里，除了那如泣如诉的风声，似乎还夹杂着极其细微的“沙沙”声，时断时续，仿佛就在耳边。

　　[网友甲]：不是，我是真不敢看了。

　　[网友乙]：有没有高能君？

　　[网友丙]：一边玩一边看牢星直播，看我超过他。

　　[网友丁]：谁懂牢星在放“魑魅魍魉怎么它就这么多”的救赎感。

　　冯兴与全神贯注地盯着屏幕，心脏在胸腔里咚咚狂跳，握着鼠标的手心全是汗，指尖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白。

　　他努力控制着自己的呼吸，试图用解说分散注意力：“嗯……这个场景细节很到位啊，光影效果也……很有沉浸感。

　　“我们看看有什么线索，柜台上好像有本登记簿？过去看看。” 他的声音还算平稳，但语速明显比平时快，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

　　就在他操控角色走向柜台时，视角余光似乎瞥见左侧黑暗的楼梯拐角处，一个模糊的白影极其快速地一闪而过！

　　冯兴与的呼吸猛地一窒，全身的肌肉瞬间绷紧，他几乎是屏住了呼吸，鼠标猛地一甩，将游戏视角转向楼梯口。

　　[网友甲]：啊啊啊啊啊啊……

　　[网友乙]：兄弟们，我先撤了。

　　[网友丙]：牢星别怂啊，我还啥都没看见。

　　[网友丁]：就这个恐怖游戏爽！！！

　　昏黄的油灯光晕下，楼梯拐角处空无一物，只有更加浓重的黑暗，仿佛能吞噬一切光线，而刚才那一闪而过的白影，如同幻觉。

　　“呃……好像眼花了？”冯兴与干笑一声，试图掩饰刚才的失态，但声音里的那丝颤抖还是被敏锐的观众捕捉到了。

　　[网友甲]：我们都看见了，就是有人！

　　[网友乙]：是不是被吓到了？

　　[网友丙]：白影，我也看见了！就在楼梯口！

　　[网友丁]：刚才星哥绝对被吓到了，哈哈哈哈。

　　客厅里，一片寂静。

　　徐若波坐在沙发上，面前的茶几上摆满了茶具，一旁摊开着一本厚厚数学专业教材和写满复杂公式的草稿纸，他现在的心不在学习上，四成在直播间里，六成在次卧里的人身上。

　　次卧门没关，徐若波一抬头就能看见冯兴与的身影，从次卧里传来的声音，是冯兴与刻意提高且试图显得平稳却难掩紧绷的解说声，和直播间里的声音有细微的区别。

　　他听到的声音带着些颤抖感，声声似诱，扣人心弦。

　　直播间里的游戏声音被特意调大了，令人极度不安的环境音效营造出恐怖压抑的氛围，风声、呜咽、呻吟，还有若有似无的刮擦组成了这款游戏独一无二的背景音乐。

　　也难怪冯兴与要在直播间里放一首比较喜庆的歌。甚至，他似乎还捕捉到了电竞椅因为主人紧张而不自觉轻微挪动时，轮子与地板摩擦发出的极其细微的声响。

　　他的眉宇间，几不可察地微微蹙起，目光沉静依旧，但眼底深处，似乎有什么东西，随着次卧里传来的越来越紧张压抑的气氛，而缓缓流动起来。

　　他端起放在手边的保温杯，杯盖敞开着，杯中的热水已经不再滚烫，温温的，飘散出的雪松冷香似乎也淡了许多。他凑近杯口，没有喝，只是任由那带着药草清冽的温热气息拂过鼻尖，仿佛在确认某种熟悉的存在。

　　然后，他轻轻地将保温杯放下，杯底与玻璃茶几接触，发出极其轻微的一声“嗒”。

　　他的视线，从次卧里重新回到手机直播间，直播间里的弹幕充斥在上半屏，有的在指挥、有的在害怕、有的在看乐子、有的在关心主播的状态。

　　[网友甲]：我感觉梳妆台有东西。

　　[网友乙]：什么东西，是鬼还是线索？

　　[网友丙]：我教大家一个方法，把主屏遮住，只露出主播的脸和声音，这样就不恐怖了，我就是这样的。

　　[网友丁]：学到了！

　　“家人们，慢慢来好吗？”冯兴与操作鼠标的手微微颤抖，视线忍不住往客厅里瞥，沙发上坐着的那人依旧沉静，但是这个空间里还有人在，他就有安全感。

　　整个房间陷入一种奇异的安静，只有徐若波自己清浅到几不可闻的呼吸声，与次卧里传来的那个努力对抗着恐惧的声息，两者形成了无声的共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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