误绘春山

　　面馆很小，开在学校后门那条老街上。店面大概只有十平米，摆了四张桌子，墙上贴着褪色的菜单，玻璃柜台后面站着一个胖乎乎的中年大叔，正拿着漏勺捞面。

　　“两位？里面坐！”大叔热情地招呼。

　　宋晓跟在沈墨身后走进去，选了靠墙的位置。桌子很小，两人面对面坐下时，膝盖几乎要碰到。

　　这也太近了。宋晓心想，默默往后挪了挪椅子。

　　“吃什么？”沈墨把菜单推过来。

　　宋晓扫了一眼菜单。很简单的几种面：牛肉面、炸酱面、酸菜面，还有一些小菜。价格便宜得惊人。

　　“牛肉面吧。”他说。

　　沈墨点点头，起身去柜台点单。宋晓看着他和大叔说话的背影，突然意识到这是第一次和沈墨在外面吃饭——不是学校食堂那种公共场合，是真正的，两个人，单独吃饭。

　　他的心跳又开始不规律。

　　“十五号桌！”大叔喊了一声。

　　沈墨端着一个托盘走回来。托盘上放着两碗面，还有一小碟泡菜和两杯酸梅汤。面条热气腾腾，牛肉切得很厚，汤汁浓郁，看着就让人有食欲。

　　“谢谢。”宋晓接过面，下意识地说。

　　沈墨没说话，只是把筷子递给他。

　　两人安静地吃面。宋晓尝了一口，眼睛一亮——面很劲道，牛肉炖得软烂，汤底鲜香浓郁，确实比食堂的好吃太多。

　　“怎么样？”沈墨问。

　　“好吃。”宋晓诚实地点头，“陈砚这次没骗人。”

　　沈墨的嘴角弯了一下，很淡的弧度，但在面馆昏黄的灯光下，格外清晰。

　　宋晓低头继续吃面，耳朵有点热。他发现沈墨吃面的样子也很……规整。筷子握得端正，夹面的动作干净利落，不发出一点声音，连喝汤都是小口小口的。

　　这人连吃饭都这么装。他在心里吐槽，但不得不承认，看着还挺赏心悦目。

　　吃到一半，面馆的门被推开，几个学生吵吵嚷嚷地走进来。宋晓抬头看了一眼，愣住了。

　　是篮球队的人。为首的那个高个子男生叫周锐，是沈墨的队友，也是那天在球场上被沈墨不小心推开的那个。

　　周锐也看见了他们，眼睛瞪得老大：“沈墨？宋晓？你们……一起吃饭？”

　　气氛突然有点尴尬。

　　宋晓下意识地想解释：“我们……”

　　“嗯。”沈墨打断他，语气平静，“一起吃面。”

　　周锐看看沈墨，又看看宋晓，脸上露出一个恍然大悟的表情，然后嘿嘿笑了：“哦——我懂我懂！不打扰你们了！”

　　他挤眉弄眼地拉着其他队员去了最里面的桌子，但眼神还时不时往这边瞟。

　　宋晓的脸瞬间红了。他低头猛吃面，恨不得把脸埋进碗里。

　　“不用理他们。”沈墨说，声音很平静。

　　“他们误会了……”宋晓小声说。

　　“误会什么？”

　　宋晓噎住了。他抬头瞪了沈墨一眼，后者正看着他，眼神里有一丝……戏谑？

　　这人绝对是故意的！

　　“误会我们是……”宋晓说不下去了。

　　“朋友一起吃顿饭，有什么好误会的？”沈墨淡淡地说，夹起一块牛肉放进嘴里。

　　宋晓被堵得说不出话。他盯着沈墨看了几秒，最后憋出一句：“你说得对。”

　　然后继续埋头吃面。

　　但耳朵越来越烫。

　　周锐那桌的声音隐隐约约传来：

　　“可以啊沈墨，动作够快的……”

　　“难怪最近都不跟我们一起吃饭了……”

　　“宋晓画画确实厉害，上次艺术节的宣传画就是他的吧？”

　　宋晓听不下去了。他放下筷子：“我吃饱了。”

　　碗里还剩小半碗面。沈墨看了一眼，没说什么，起身去结账。

　　柜台前，大叔一边找零一边笑呵呵地说：“你们是二中的学生吧？感情真好。”

　　沈墨接过零钱，淡淡地“嗯”了一声。

　　宋晓站在门口等，晚风吹在脸上，稍微降了点温。沈墨走出来时，手里多了两个塑料袋。

　　“没吃完的打包了。”他把其中一个袋子递给宋晓，“晚上饿了可以吃。”

　　宋晓接过袋子，塑料盒还是温的。他抬头看着沈墨，路灯的光落在他脸上，让他的轮廓看起来柔和了一些。

　　“谢谢。”宋晓说。

　　“不用。”沈墨顿了顿，“面钱是AA，你那份十二块五，记得转给我。”

　　宋晓：“……”

　　这人真是……

　　他掏出手机，打开微信。这才想起来，他和沈墨根本没加好友。

　　“我没你微信。”他说。

　　沈墨也拿出手机：“现在加。”

　　两人站在面馆门口，在路灯下交换了微信。沈墨的头像是一片深蓝色的海，朋友圈什么也没有，干净得像新注册的号。

　　宋晓的头像是他自己画的一只猫，朋友圈里全是画稿和吐槽。

　　“转你了。”宋晓操作完，把手机屏幕转向沈墨。

　　沈墨看了一眼，点点头：“收到了。”

　　气氛又有点尴尬。加了好友，转了账，好像就没什么理由继续待在一起了。

　　“我回宿舍了。”宋晓说。

　　“嗯。”沈墨说，“一起走吧，顺路。”

　　两人并肩往回走。老街很安静，路灯把他们的影子拉长又缩短。偶尔有电动车经过，车灯一晃而过。

　　“周锐他们，”沈墨突然开口，“说话没分寸，你别在意。”

　　宋晓愣了一下：“我没在意。”

　　“那就好。”沈墨顿了顿，“不过他们也没说错。”

　　“……什么意思？”

　　“我们确实是朋友。”沈墨说，声音在夜风中很清晰，“对吧？”

　　宋晓的心脏漏跳了一拍。他转头看沈墨，后者正目视前方，侧脸在路灯下显得格外认真。

　　“……嗯。”宋晓最终轻轻应了一声。

　　朋友。这个词听起来很简单，但在他们之间，好像又没那么简单。

　　至少，宋晓从来没想过，有一天会和沈墨成为“朋友”。

　　走到学校后门时，沈墨突然停下脚步：“明天下午三点，体育馆。安装那个装置。”

　　宋晓反应过来他说的是舞台设备：“哦，好。”

　　“记得带图纸。”

　　“知道。”

　　“还有安全帽。”沈墨补充，“体育馆里有，但你自己带一个更合适。”

　　宋晓点头：“好。”

　　沈墨看了他几秒，突然说：“别迟到。”

　　“……我才不会迟到！”

　　沈墨的嘴角弯了一下，很淡，但宋晓看见了。

　　“那就好。”他说，“明天见。”

　　“明天见。”

　　沈墨转身往男生宿舍的方向走。宋晓站在原地，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夜色中，突然觉得肩膀有点空——沈墨的外套还在他身上。

　　“喂！”他追上去，“你的外套！”

　　沈墨回过头：“你先穿着吧，明天再还我。”

　　“可是……”

　　“晚上冷。”沈墨打断他，“穿着吧。”

　　说完，他挥挥手，继续往前走。

　　宋晓站在原地，肩上还披着那件带着薄荷香的外套。夜风吹过，他下意识地拉紧了衣襟。

　　确实……挺暖的。

　　回到宿舍时，陈砚正躺在床上打游戏。看见宋晓进来，他眼睛一亮：“回来了？跟沈墨吃饭怎么样？”

　　“……你怎么知道？”

　　“周锐在群里说的啊。”陈砚晃了晃手机，“说看见你跟沈墨在面馆约会，还让我们别去打扰。”

　　宋晓的脸瞬间爆红：“谁约会了！就是吃个饭！”

　　“哦——”陈砚拖长音，“普通朋友单独去面馆吃饭，还坐那么小的桌子，膝盖都快碰一起了吧？”

　　宋晓抓起枕头砸过去：“闭嘴！”

　　陈砚笑嘻嘻地躲开：“恼羞成怒了啊晓！看来进展不错嘛！”

　　宋晓不理他，爬到自己床上，拿出手机。微信里多了一个新好友，深蓝色的头像安安静静地躺在列表里。

　　他点开沈墨的朋友圈——果然什么都没有。

　　犹豫了几秒，他发了一条消息过去：“外套我洗了明天还你。”

　　消息发出去后，他盯着屏幕等回复。一分钟，两分钟……就在他以为沈墨不会回的时候，手机震动了一下。

　　沈墨：“嗯。”

　　就一个字。

　　宋晓瞪着那个“嗯”，突然有点想笑。这人真是……惜字如金。

　　他又发了一条：“面很好吃，谢谢推荐。”

　　这次回复得很快：“不客气。”

　　然后是第三条：“明天我会准时到。”

　　沈墨：“好。”

　　对话到此结束。很简洁，很沈墨的风格。

　　但宋晓看着那几条消息，嘴角不自觉地弯了起来。

　　他放下手机，躺平在床上。天花板上的灯已经关了，只有窗外路灯的光透进来，在墙上投出模糊的光影。

　　今天发生了很多事。交了图纸，填了表格，和沈墨吃了饭，还加了微信。

　　好像……也没什么特别的。

　　但好像，又有什么东西不一样了。

　　至少现在，他们能正常地说话，能一起吃饭，能互发消息。

　　至少现在，沈墨不再是他只能远远看着的“校草”，而是一个……朋友。

　　虽然这个“朋友”的定义，可能还需要时间慢慢确认。

　　宋晓翻了个身，把脸埋进枕头里。枕头上还残留着沈墨外套的薄荷香，很淡，但闻着让人安心。

　　窗外传来隐约的虫鸣，夜色渐深。

　　明天还要早起，还要去体育馆，还要和沈墨一起监督安装。

　　慢慢来吧。他想，反正还有时间。

　　闭上眼睛前，他最后看了一眼手机屏幕。深蓝色的头像安安静静地躺在那里，像一片深海。

　　而他的心跳，就像投入深海的小石子，激起一圈圈细微的涟漪。

　　很小，但确实存在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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