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月倒悬河

　　“滴答、滴答——”

　　眼前漆黑一片，房内角落里不断传来熟悉的滴答声，鼻尖萦绕着一股潮湿的泛酸味和血腥气，一阵阵轻微的鼾齁声在身旁响起，是平常一起训练的“同伴”。

　　温羽华平躺在床上，身上盖着一席薄毯，身下是用麻编成的垫子，薄薄一张，又硬又冷。

　　现在是什么时候了？

　　月光高悬，透过墙上的小窗照进来，散发着莹莹冷光。

　　他轻轻扭转了一下身体，瞬间一阵难以忍受的疼痛便从左胸口锁骨处传来，连带着左手肌肉也一阵阵钝痛起来。

　　这才发现自己额上满是冷汗，他微微转头便顺着额角流下，背后也被冷汗浸湿，不断泛着凉意。

　　想起来了。

　　昨日与犬部一同训练时，一时不慎，被刺伤了。

　　简单包扎后就继续训练了，一直强忍到结束竟直接昏迷过去，直到现在才醒。

　　说是训练，其实就是死斗，尤其是跨部混战训练时，最后谁剩余的人数多，谁就能获得这段时间内在易心阁内横着走的权利。

　　易心阁分四部，分别是猫部、犬部、蛇部、鸦部。统一由蛇部首座青蛇统领。

　　其中，猫部首座玄猫与犬部首座默犬的关系向来恶劣，连带着整个猫部和犬部的氛围都针锋相对，半旬一次跨部训练，没有一次不是血流成河。

　　温羽华抬起右手，指尖摸索着掀开左衣襟，血已经止住了，只是肌肉稍微牵扯，伤口便容易开裂，在绷带上洇出点点血痕。

　　这是他进易心阁的第二年，他已经很久没受过这么重的伤了，昨日那一刀当真是不留余力。

　　他不知道在那场大火后，将他带走的易心阁是什么组织，但他知道，早在被带进这里，玄猫领走他的那天起，他的命就不再属于自己。

　　即使是这样，他也要活着走出这里。因为他还要找一个人，一个不知道还是否还活着的人。

　　他无数次濒死之际，都是这一念想支撑着他，让他苟活到如今。

　　万一她孤零零一个人，万一她还在等他，万一她……还在找他呢？

　　所以他不仅要活，还要拼尽全力往上爬，成为首座，成为玄猫，得到护她周全的能力。

　　温羽华勉力支起上身，盘腿坐起，运转灵力在全身经脉内游走，尽力让自己的行动恢复如常，以应付天亮后更高强度的训练。

　　…………

　　日子在易心阁日复一日训练中过去，一切就像一场不会醒来的梦一样看不到尽头。

　　……终于。

　　“首座。”

　　“首座。”

　　除默犬、青蛇、渡鸦其他三位首座外，各部门下其他成员皆需对首座行礼。

　　温羽华淡淡撇过一眼，并不作回应。

　　今日就是成为玄猫的最后一场试炼，但这和前两场比起来几乎可以算是走个形式，只要顺利通过前两场，拿到首座之位便是十拿九稳的事。

　　所以有些谄媚献好之人已经看准形势，提前来温羽华面前混个面熟，以求晋升之道。

　　只是没想到温羽华是个油盐不进的主儿。

　　.

　　“你可准备好了。”青蛇站在远处高台上，雌雄莫辨的声音隔着面具传来，带着令人心悸的威压，不怒自威。

　　蛇部是整个易心阁的核心指导部门，青蛇作为蛇部首座的同时，还是四大首座的统领。

　　“是。”

　　话音刚落，就听到默犬欠揍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桀桀桀，也轮到你栽到我手里了。”

　　温玉华转过身，默犬脸上露出面具都遮不住的狞笑。

　　他如此兴奋也不是纯喜欢折腾人，只是从温羽华进猫部后，第一次跟犬部的跨部混战训练开始，正好跟他对上，从这以后，就被温羽华压着打。

　　但操作又十分恶心人，一出现点打不过的苗头就跑，但下次训练又会没完没了地纠缠上来。

　　这么多年却从未放弃，愈战愈勇，已经到了虽然各自穿着自己部门的统一训练服，但也能一眼根据招式和身形认出对方。

　　看来四部首座选人也不是完全瞎选，这简直就是鬣狗，天生就该进犬部。

　　温羽华同他做了这么多年的对手，自然知道以他的水平，成为默犬是迟早的事，只是没想到竟被他先一步。

　　易心阁惯例，新晋首座第三道试题，由上一个新晋首座拟定。

　　说白了，大家都是同僚，能顺利通过前两场试炼，就是青蛇默许的首座人选，若是能活着走出这里，以后还是要一起共事的，所以也不会太过为难。

　　但这条潜规则显然不适用于猫部和犬部。

　　从这么多年积攒的恩怨来看，很难说他不是为了整温羽华，才抢先成为默犬的。

　　“我给你准备了个大——惊喜。”默犬举起手对身后挥了挥。

　　温羽华顿时心中生出一股强烈不安，他一瞬不瞬地盯着默犬身后，两边退开的攒动人影缓缓让出一条路。

　　“看看我找到了什么。”

　　一个熟悉的身影从默犬身后出现。

　　温羽华感到一阵心悸，心脏阵阵紧缩，连手指也忍不住微微颤抖起来。

　　他不敢相信这么多年他无数次濒死之际，想要放弃之时，一直支撑着他苟活到如今的人就这样出现在他面前，

　　她犬部的人反手押着，她还是那副模样，这么多年，仿佛从未变过。

　　只是平日里梳得整整齐齐的发髻此时却松散凌乱，白净的脸颊上也蹭了几道醒目的黑灰。她低着头，额上垂下的碎发遮住了她的神情，让人看不清面容。

　　还好、还好，她还活着。

　　温羽华克制住自己上前的冲动，敛下眼睫，攥紧手中的剑，指节因用力而发白，借此平息着心中的惊涛骇浪。

　　他在易心阁早已学会了如何收敛自己的情绪，这是玄猫教他的第一课——用失去同伴的代价。

　　不要表露出对任何事物的欲望，有欲望就会有弱点，隐藏好你的情绪，才能保护你真正想保护的东西。易心阁中没有同伴，只有弱肉强食。

　　他面容平静地淡淡开口道：“你想做什么？”

　　冷静下来后温羽华才发觉这其中的异常之处。

　　易心阁四部各司其职，猫部为卧底，犬部为死士，鸦部为暗探，最后蛇部则是指挥，同时掌管着易心阁内所有成员的身份信息，是易心阁的核心部门。

　　按理说默犬不应知晓他的身份，更不可能知晓她是谁。

　　“我想做什么？”来不及他多想，就听到默犬故作玄虚的声音传来：“别心急啊，游戏规则很简单。

　　“只要你扛得住犬部的车轮战，那么就算你通过试炼。

　　“当然不包括我，若是我也上场岂不是太欺负人了？”默犬双手一张，仿佛大发慈悲似的说：“若是不能，你也不会死。因为，有人替你去死。”

　　说完轻轻地拍了拍被紧紧押在一旁的人的脸，意味十分明显。

　　“众所周知，我们犬部与猫部历来不合。今日，就借这个机会来做个了断。其他部门的人我不管，但若是谁最后压制住了他，重重有赏！

　　“当然啦，若是其他首座有兴趣也可以一起。”

　　场上一片寂静，没有人回应他的话，这样针对性极强的刁难还真是第一次见。

　　虽然温羽华听之前已经大致猜到他想做什么了，但当真的听见的时候，心中还是忍不住燃起怒火。

　　不是不相信自己不能赢，而是不能容忍她有一丁点意外的发生，况且默犬既然将她抓来，必然是做了万全的准备，不达目的不罢休。

　　温羽华不禁感到一阵荒缪，明明他还差一点点就能获得自由，即使是有条件的自由。

　　离开这个暗无天日的地方。然后用他短暂的余生，去找到她。

　　但现在，仿佛一切都变了，他一直以来为之坚持的，努力活下去的信念就在这一刻被打破。

　　难道真的是命运将她送到自己身边，只为嘲笑自己的无能？

　　不，罪魁祸首另有其人，是这默犬，是这卑鄙鬣狗，真是一如既往地让人恶心。早知如此，当初在训练时就应该将他了结了。

　　玄猫：对敌人的心慈手软，就是对自己的心狠手辣。

　　温羽华眉眼阴鸷，目光沉沉，漆黑的眸子中带着浓烈的杀意。

　　青蛇静静地站在台上默许着这一切。

　　“既然没人反对。”默犬用灵力扩散开的声音清楚地传到试炼场的每一个角落，笑得张扬，“那么，游戏正式开始。”

　　.

　　默犬为了对付他果然仔细研究过他的打斗招数，他在与面前犬部的人像是在和镜子过招。

　　仿佛所思所想皆被对方察觉，几乎每一剑都被对方提前预判，然后挡下。

　　为了让他输还真是煞费苦心了。

　　“铿——”

　　温羽华腰腹扭转，猛地旋身，挡下从身后空档处袭来的一剑，随后右腿屈膝，一跃而起，借剑势挥出凛冽一击，流蓝色的剑光闪过，扫开来自四面八方的攻击。

　　剑刃毫不留情地划过喉管，一击毙命，血犹如喷涌的流水，溅在他的脸上，温热黏腻，半边面容被鲜血染红，潺潺流下，不断洇入玄色衣袍，犹如地府罗刹。

　　四周充斥的血腥味和惨叫声不断冲击着他的神经，剑柄被血浸湿，凝成的血珠顺着剑尖的方向飞出，滑得几乎握不住，他咬着牙攥紧，虎口发麻。

　　汗水混着血痕顺着下巴砸在地面，温羽华抬手用手背随意擦过，就又迅速抬手挥剑，格挡住从正面袭来的一剑，几乎在凭着本能挥剑。

　　玄色衣袍看不出血迹，但无数被划破的衣袍中，露出开绽的剑伤，鲜血淋漓。有些还带着剑罡，不断撕扯着伤口，阻止愈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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