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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夜的百合花 (下)
印象中,我和这个快递员毫无交集,唯一能算上“见过”的场景,就是偶尔在街角遇见他搬快递箱子,点头打过几次招呼,普通到不能再普通的邻里之间的关系。
“他为什么要送我花?!”我震惊了,发出的声音几乎是用吼的。
忽略一旁笑得肩膀一抽一抽的贺临川,我看向小小的苏年,希望他能给我一个答案。
苏年耸耸肩:“这种事啊……你最好自己问他。”
我人都麻了,他已经死了三天啊啊啊!
苏年看我这样子,他语气不紧不慢地说出快递员的事。
“他叫江望,二十九岁,985毕业生。”苏年看着我,像是在斟酌每个字的分量,“一开始进了一家不错的公司,薪水稳定,升迁机会也不错。他工作很勤快,领导对他评价不错,家里人也满意。”
我没有出声,静静地听着。
苏年接着道:“三年前,他父母替他相亲,认识了现在的妻子,女方家境不错,长得也漂亮,性格温婉。两人交往没多久便结了婚。婚后生活一直稳定,还存了些钱,再加上双方父母的资助,买了房。那段日子,他算是过得顺心的。”
我垂下眼,世上太多幸福,只是表面光鲜。
“但一年半前,公司裁员,他被解雇了。”苏年语气顿了顿,像是也觉得可惜,“找了半年工作都没结果,最后只能送快递。这事在父母和妻子眼中,是丢人的。他们对他愈来愈不耐烦,甚至觉得他没出息。”
“有一次,他送快递经过天师馆,你帮他捡了他掉在路上的包裹,还提醒他鞋带松了。”苏年抬眼望向我,目光里有一种复杂的情绪,“就是那一刻,他觉得……你和别人不一样。”
我有些意外,手指不自觉顿了一下:“就这样?”
“嗯,从那时候开始,他偶尔会在这附近送单子,顺便路过天师馆。”苏年语气平静,“对他来说,你是陌生人,但也是一种善意的象征。”
我垂下视线,脑海里却浮现出那个在监控画面中模糊的身影,一个穿着快递制服的男子、抱着花束,步伐匆忙,却又小心翼翼。
“后来,他和妻子的关系越来越淡。他觉得两个人话题少了,眼神里的温度也没有了。直到半个月前,他对妻子说,想离婚。”苏年的声音更平静了,“原因很简单,他发现自己喜欢上你了。”
我怔了一瞬,呼吸里像是压进了一口寒气。
这都什么跟什么?!连我自己都忘记了的事,居然有人会因为这种小小的善意就喜欢我?
贺临川像是看懂了我的表情,解释了一下,“有些人,生活不如意,身边总被恶意包围,难得遇到别人一点点的好意,便会陷下去。”
“简称,恋爱脑。”他给了一个总结,然后点点头,很满意自己的总结。
恋爱脑连性取向也能改变,这是多么可怕的病啊!
“他想把最后一束花送给你,却没想到……”苏年的目光落在花上,声音微微沉下去,“送花那天,他在路口被一辆闯红灯的车撞倒,当场死亡。”
屋内一瞬间安静得只能听见水滴的声音。
“所以,宋辞。”苏年望着我,神情少有的严肃,“那花,不是送给他妻子的,是送给你的。”
灯影摇曳,我却觉得四周的空气在缓慢凝固。脑海里,似乎浮现出他站在街角的样子,快递制服微皱,怀里的百合被他抱得很紧,目光带着小心翼翼的期待。
只是,他没能走到天师馆的门口。
而这束花,终于隔着生与死的距离,还是被送到了我手里。
隔天,贺临川在馆里点了三支长香,摆好铜钱与符纸,说:“既然知道了他的执念,那就问问他,要怎样解决吧!”
香火的烟慢慢盘旋上升,凝成一个模糊的影子。那张脸我在监控里见过,在街角见过,但如今却带着一层淡淡的灰色。
“花,我收到了。”我开口,声音有些颤。“谢谢。”
影子静静地看着我,像是笑了,又像只是眼底闪过一丝温意:“那天……你帮我捡过掉在路上的包裹,还提醒我鞋带松了。”
“我一直想谢谢你,很久没有人对我那么好了,我以为我没机会再跟你说说话。”他的声音像从很远的地方传来,带着风的凉意,“没想到……真的没机会了。”
烟影在香灰间一点点散去,最后只剩下一句低得几乎听不见的话,“对不起,吓到你了。”
我怔怔地看着那一缕灰白色的影子完全消失,外头的风从门缝里渗进来,带着一丝冷香,像是白百合的味道,又很快消失不见。
贺临川没有立刻收拾,他只是低头看着符纸上的墨痕,尖沿着铜钱的边缘轻轻摩挲了一圈,才抬起头。
“他已经没有太多执念了,”他的声音似笑非笑,“只是还留着一点放不下的心思。”
我吸了口气,才发现自己手心湿透,每次面对这些非人的东西,我都挺害怕的。
“那他会走吗?”我问。
“会走,但要送他一程。”贺临川看了我一眼,那眼神里像是藏了几分笑意,又像是在打量我。
“怎么送?”
“你送过他一个善意,他记得很清楚。”他顿了顿,将铜钱收进木匣,语气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笃定,“那就让你送他最后一个吧。”
我愣了下,“什么意思?”
他不回答,反而起身去拿了一张符纸,在上面写写画画后,递给我。“烧了它,跟他道别吧!”
我半蹲下来,把符纸放在香案前,心口微微一紧。火苗舔上纸的那一刻,我听到自己小声地说了句,“路上小心。”
贺临川在一旁,低声道:“有些事,活着的时候说不出口,死了反而容易了。”
我抬起头,却没有回答。
因为我突然明白,那束花是某个平凡人,在生命最后的夜晚,想把心意送到的一个地方,送给一个人。
贺临川把符纸放在铜炉里,指尖一勾,火苗像被喂了气,瞬间窜高。符纸在焰中卷曲、皱缩,墨迹很快被焚成无形。
屋里的灯忽明忽暗了一下,光影摇晃间,他低低念着我听不懂的咒语。
“搞定了。”声音不快不慢,带着点沉沉的韵律。
他闭了闭眼,半晌,他慢慢吐出一口长气,抬眼看了我一眼,眼底带着一种罕见的倦意。
我倚在门框边,看着他额角渗出的薄汗,肩膀微微起伏。
他眼底的神色淡了几分,却仍有那种刚与什么东西对峙过的冷意。
我正想问他刚才到底是什么情况,他却摇摇手,扶着桌角坐了下来,声音听起来有点懒散。
他瞄了一眼楼梯,目光像在丈量那段距离有多遥远似的,接着用一副可怜兮兮的口气说,“累了,爬不上三楼。”
我愣了下,“你作一次法,连楼梯都爬不动?”
上回不是能背着我从郊区走到大路上吗?
他半阖着眼看我,嘴角勾了勾,“要不我就在二楼你房间将就一晚。”
我挑眉,“将就?这词用得倒是轻巧。”
他却像没听见似的,还慢悠悠补了一句,“这次又是没赚到钱的工作,人很累,又很亏。”
他那口气,活像我欠了他几千两银子还不还,说得自己受了天大的委屈。
我有点想笑,却又觉得拒绝显得太冷血。
毕竟刚才那场不管是什么,他确实耗了不少力气。于是只好用一种尽量平淡的语气回他,“行吧,你要睡就睡。”
他伸了个懒腰,满脸写着“早该这样”。
我转身上楼,打算去帮他找被子,听见身后传来一声压低的轻笑。
那笑不明显,我回头一看,他已经装出一副人畜无害的表情,正认真地脱外套。
把外套往椅子上一搭,就慢悠悠往浴室去了。
等我回过神,他已经哼起了曲子。
我忍不住在门口敲了敲门,“你没力气爬上三楼,洗澡的时候倒有力气唱歌。”
里面传来他懒洋洋的声音,“唱歌不费力,走楼梯才费力。”
我白了一眼,“你唱得那么大声,整个二楼都听得见。”
他隔着水声笑了一下,那笑里透着点得逞的意味。
他居然理所当然地说,“那是为了驱邪,声音震得厉害,邪祟就不敢靠近。”
“哦?所以你唱的是情歌,邪祟还能被吓跑?”我忍不住反驳。
贺临川是被我逗乐了,低声笑了笑,“你不懂,这是一种防御术。”
我懒得跟他抬杠,决定不理他,转身去客厅看电视。
看了没一会,浴室门就开了,热气伴着淡淡的皂香溢出来,他一头湿发,随手用毛巾擦着,还顺势在我旁边坐下。
我洗澡出来,把被子放在床边,去客厅推了推他的肩,“快点睡吧,别又折腾到半夜。”
他嗯了一声,像是敷衍,动作却一点也不慢地上床,掀开被子躺下。
房间里的灯光被我调到最暗,只有窗外街灯透进来的微光。
“晚安。”我侧过身,背对着他。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低声说,“晚安。”
不知道什么时候迷迷糊糊睡过去的,半梦半醒间,听见身后传来低低的声音,“宋辞,你靠过来一点。”
那声音里带着笑意,又有一种疲倦的暖意。
我没动,只是把被子往自己这边拉了一点。
结果下一秒,肩膀就被什么温热的东西蹭了一下,像是一只猫小心翼翼地试探着靠近。
我忍着没出声,心里却莫名安静下来。
夜深得像是所有声音都被雪覆盖了一样,只有花香和他的呼吸混在一起。
--半夜的百合花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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N年前的我,擔心寫的文太清水;
現在,怕寫得不夠清水。
這世界真是玄幻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