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各有命

　　夜色渐深。

　　江城郊外的老宅在雨中仿佛沉入一个封闭的时空里。风穿过半敞的窗户，吹起帘角，带出一丝腐朽的尘味。谢辉翻完最后一页手账，缓缓合上，抬头望向宋辞。

　　“我们需要回酒店去把镜子搬回来。”谢辉边说边往外走，并且他还需要一个东西。

　　老李接到电话的时候是凌晨三点钟，但是他仿佛习以为常。挂了电话就下楼再到店里按照谢辉的指示取到东西送去酒店。

　　谢辉拿到东西之后，又让老李帮忙把镜子装上车。老李一句多余的话没有，只问要不要给他买早餐。谢辉摇头说在外面吃，老李点点头就走了。谢辉宋辞二人不敢过多耽误，驱车回到老宅。

　　夜色深沉，雨未停歇。楼下钟摆“滴答”作响，像心跳那样一下一下催人神经紧绷。

　　突然房间里的灯闪了两下就灭了，一片漆黑。

　　宋辞连忙掏出手机打开电筒给谢辉照明。

　　谢辉蹲下身，用力固定镜架。宋辞站在不远处，手电光晃动间，镜面轻轻一颤。谢辉起身，刚一抬头，忽然愣住。

　　镜子里，宋辞站在他背后。

　　可诡异的是，镜中的“宋辞”，正盯着他露出一个极其细微但明显的笑。

　　现实里的宋辞神情紧张，眉头紧锁，手里还拿着手电。

　　镜子里的宋辞却松弛、平静，唇角抿着一抹扭曲的笑意，双手垂在身侧，空无一物。

　　她的手，是空的。

　　谢辉心中一震。他下意识低头看现实中的宋辞——她手中明明还握着手电筒！

　　而镜子里的宋辞……手是空的。

　　他猛地回头，宋辞也被他的动作吓了一跳：“怎么了？”

　　谢辉没有说话，只转过身重新看向镜子。

　　镜中的宋辞，此刻，恢复了与现实完全一致的动作和神情。

　　刚才那一幕仿佛只是光影交错，或者……是他看错了。

　　但谢辉知道，那不是错觉。

　　他屏住呼吸，定定地站在镜前，不再看宋辞，而是死死盯着自己的倒影。

　　一分钟过去。

　　两分钟过去。

　　镜子里的谢辉，一举一动都与现实毫无偏差。

　　直到第三分钟，镜像中的谢辉忽然“眨了一下眼”，但现实中的他——完全没有动。

　　那一瞬间，脊背凉意如冰水灌顶。

　　他盯着镜中“自己”，那倒影像是某个等待已久的人，终于“忍不住”先动了一步。

　　下一秒，那镜中谢辉嘴角缓缓浮出一抹极不自然的弧度。

　　不是笑，是“模仿笑容”的形状。像是某种存在，在模仿人类的面部肌肉运动，却做得不够精准。

　　那笑容僵硬又怪异，像蜡像初融时的半面笑脸。

　　忽然，“它”抬起一只手，慢慢贴在镜面上——动作迟缓、模仿痕迹极重，却带着难以言说的执念和迫近感。

　　而现实中的谢辉，此刻一动未动，双手垂在身侧。

　　镜中人不再与他同步了。

　　它有了自己的“节奏”。

　　宋辞看见谢辉脸色骤变，急忙上前喊：“你看到什么了？”

　　谢辉却低声说了一句：“别靠近我。”

　　他一步步后退，冷汗顺着脊背而下。

　　镜中人也后退了一步，却是朝着镜子内部退的。像是在往深处退回一个黑暗空间。

　　紧接着，镜面再度恢复平静。

　　镜中人消失了，只剩下谢辉与宋辞的倒影。

　　空气一时间死寂。

　　宋辞战战兢兢地问：“刚才……是它吗？”

　　谢辉盯着镜子，一字一句地说：

　　“不是它了。”

　　“那是谁？”

　　“是‘她’。”

　　“镜子已经……不需要主人的意识了。她有了自己的意识。”

　　“她在模仿。模仿我们所有人。它在学着成为‘人’。”

　　他顿了顿，声音发紧：

　　“她……已经不满足只在镜子里活着了。”

　　“她在学习。”

　　宋辞只觉背脊一阵发寒。她走上前，镜中却只映出自己。

　　“不一样了，”她低声说，“镜子……在模仿我的动作，但慢半拍。”

　　谢辉皱眉，他也伸出手指，触碰镜面。霎那间，一道熟悉却陌生的轮廓浮现——正是“镜中宋辞”，微笑着站在另一端。她并未与现实同步，而是做出了不同的动作。

　　“你看到没？”谢辉低声说，“她开始有了自己的意志。”

　　下一秒，镜中人忽然伸手，猛地“捂住耳朵”。

　　现实中的宋辞耳边“轰”地一声——房间的窗户被无形力量砰然关上，玻璃竟自动结起了薄霜。

　　“我觉得……我脑子里有别人在说话。”她颤声道。

　　谢辉眉头紧锁，打开背包，从中取出一个折叠式手电，照向镜面。那一刻，镜中泛起一幅新画面：

　　镜中的“宋辞”正独自站在希尔顿酒店的更衣室里，眼神空洞。她伸手从桌下取出一只锦盒，缓缓打开——正是那枚祖传戒指。

　　镜像的时间，明显是在“未来”。

　　“我找到戒指了？”宋辞惊呼。

　　“不是你找到的。”谢辉冷冷道，“是她找到的。”

　　他望向那面镜子：“它把戒指收作了媒介，或者说钥匙。而你，是宿主。不，应该说，你是容器。”

　　宋辞脸色苍白，声音颤抖：“那宿主是谁？”

　　她顺着谢辉的目光看向镜子：“你是说……镜子里的那个她，是宿主？”

　　戒指根本没有消失。它被藏了起来，为的不是防止订婚，而是“等待容器出现”。当容器出现，镜子中的她也已经有了戒指，那么这个替代仪式需要的条件就齐备了。

　　镜中人要跳出镜子并把真正的宋辞替换到镜中。

　　彻底地，占据她的命运与身体。

　　凌晨五点

　　过去的一个小时，谢辉让宋辞帮他一起把镜子搬到阳台上，镜面朝外，离阳台边缘一段距离。

　　接着他从老李送过来的黑色布袋里拿出一个盒子。宋辞看他从盒子里拿出来一个形状古怪的镜子。

　　这是一面古旧的八角铜镜。镜面泛着毫无温度的银光，边缘斑驳，刻着早已难以辨认的古篆。

　　“命印镜。”谢辉说，“能看出命运的裂缝，也能反噬那些不是人类的模仿。”

　　他缓缓将八角镜摆在正对着梳妆镜的位置，调好角度，镜面彼此相对。

　　“估计这次……是最后一次用了。”

　　宋辞看不懂谢辉想做什么，但也没有多问，只紧紧跟着他。深怕一个不小心，就被镜子里的人抓进去。

　　清晨六点，天际泛起的微光打破了无尽的黑暗。

　　谢辉让宋辞站到梳妆台前，八角铜镜被他固定在她身后的阳台栏杆上。

　　“要做什么？”

　　“你照着镜子，把戒指戴上。”

　　“可是没有戒指……”

　　“你得‘完成仪式’。”谢辉语气冷静，“设定必须闭环，才能诱她现身。”

　　宋辞咬唇，慢慢从对着镜子做了一个仿佛要戴戒指的模样。

　　就在她即将要将“戒指”套上中指的那一刻，梳妆镜“轰”地一声泛起涟漪！

　　镜中世界再度苏醒。那个“宋辞”从暗影中缓缓浮现，面色苍白，双眸空洞，却笑意盈盈。

　　她举起手，露出同样的戒指——闪着幽蓝冷光，完全同步。

　　镜中的她，嘴角慢慢翘起。

　　不是笑，是那种熟悉的“模仿笑”。

　　但就在那一瞬，八角铜镜泛起一道冷光。

　　两镜相对，倒影在八角镜中迅速展开——一层、两层、三层……无穷镜像层叠、交错，像一条通往无底的螺旋。

　　“你骗我。”镜中“宋辞”忽然张口，嘴唇不动却传来音波，“这是什么东西！”

　　她伸出手穿出镜面，想要抓住宋辞的肩膀。

　　“蹲下！”谢辉低喝。

　　宋辞的动作几乎跟谢辉的吼声同步。

　　刹那间，八角镜镜面爆裂出一道如裂缝般的光痕——这道光如裂帛，从八角镜中笔直穿透梳妆镜。

　　镜中“宋辞”动作一滞，脸上那抹笑开始龟裂。

　　她想退，可所有镜面已将她锁死。

　　八角镜与梳妆镜交错的反射，将她困入一条永远回不到起点的映像回路——她的存在，无法维持在无穷倒影中，只能不断被削弱、稀释。

　　镜中“宋辞”开始尖叫，声音越来越细，越来越像玻璃刮过金属。

　　“你不是‘人’。”谢辉沉声道，“你是被设计出的替代命运，但你失控了。”

　　“该归位了。
　　”
　　“回——镜——里！”

　　镜面猛地爆闪！八角镜“啪”地碎成粉末，如落雪般洒落在梳妆台上。

　　梳妆镜中，那个“宋辞”的倒影如被风吹散的尘沙般，一寸寸裂解，最终彻底消失不见。随之而来，是一阵轻微却清晰的“咔咔”声。

　　宋辞屏住呼吸。

　　那面老旧的化妆镜，镜面竟开始缓缓裂开，从中心一点，细小的裂纹像蛛丝般悄然蔓延，沿着镜框扩散开来。

　　光线在破碎镜面上反射出扭曲的折线，像一张命运的蛛网，终于断裂。

　　“它……死了？”宋辞喃喃。

　　“它不存在于任何现实维度了，”谢辉低声说，“被困在无限反射中，失去了载体，也失去了意志。”

　　就在那一刻，伴随着镜子崩碎的轻响——

　　“叮”的一声轻响。

　　从镜框的下方，掉落出一样东西。

　　宋辞俯身拾起。

　　熟悉的蓝绿色宝石在晨光下静静闪烁，干净、透明，表面不再泛起任何寒意，也不再有任何光怪陆离的光晕。

　　是那枚戒指。

　　帕拉伊巴碧玺，颜色依旧如初，却没有了那种冰凉诡异的感知，也不再泛起迷惑人心的光。

　　它只是安静地躺在宋辞掌心，像任何一枚普通订婚戒指。

　　谢辉俯下身，拿起戒指，翻看戒托。

　　没有诅咒铭文，也没有隐藏的机关。

　　“你看，”他将戒指递还，“它已经回来了。那份‘设定好的命运’，已经被打断。”

　　“原本的诅咒，只寄存在这枚戒指与镜子交缠的仪式中。一旦链接断裂，它便只是金属与宝石而已。”

　　宋辞看着戒指，仿佛第一次见它那样陌生，又第一次感觉它真实可靠。

　　她握紧戒指，泪水终于无声落下。

　　黎明已至，雨已停歇。

　　一切都归于现实，归于正常。

　　而镜子的碎片，在晨光中失去所有光泽，如一场旧梦崩塌，化作尘埃。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